走廊里的寂静被窗外的雨声打碎，噼噼啪啪的雨点击打在墙面，溅起细碎的水花——这声音落进丹音耳里，竟与十五年前卡尔初到归中城的那天，一模一样。
记忆像是被雨水泡开的墨，瞬间晕染开来，将她拉回联合1609年的6月10日，同样是中城人民医院，却弥漫着比此刻更浓稠的紧张。
那天的急诊室里，消毒水味混着血腥味刺得人鼻腔发疼。
护士攥着染血的纱布，声音带着急颤：“病人失血过多！
要同型血！”
“先送培养仓！”
主治医师扯开无菌布，指尖因用力而泛白，目光扫过门口，“异人部的人呢？”
“来了！
克尔西主任到了！”
急促的脚步声撞进急诊室，克尔西举着数据板，额角挂着汗：“基因序列同步好了！”
“只有西小时！”
主治医师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语气急促，“必须制出适配的仿生手臂和义眼，晚一秒，她就多一分风险！”
培养仓的门缓缓合上，淡蓝色的营养液漫过病床上的人，屏幕上跳动的生命曲线，成了急诊室里唯一微弱的光。
丹音将脸埋进掌心，指缝里漏出抢救室门上刺眼的红灯，那光芒像针一样扎进眼里，逼得她鼻尖发酸。
心里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每一次心跳都带着钝痛，她只能反复在心里默念“平安、一定要平安”，连呼吸都不敢太重，怕惊扰了这份脆弱的祈祷——她不敢想任何坏结果。
“妈，你怎么在这？”
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丹音浑身一僵，祈祷的碎语卡在喉咙里。
她猛地抬头，撞进儿子符玉衡的目光里——人影清晰又真实，不是幻觉，也不是梦里的场景。
心脏像是漏跳了半拍，随即疯狂地擂动起来，她盯着他完好无损的模样，声音都带着颤抖：“对啊……你不是应该在里面吗？”
刚才紧绷到极致的神经骤然松弛，眼泪差点冲破眼眶，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太焦虑，出现了幻听。
两人对视片刻，急诊室里的紧绷感瞬间散了，只剩下乌龙一场的怔愣。
符玉衡握着拐杖的手松了松，挪到丹音旁边慢慢坐下，拐杖斜斜靠在墙角，没再说话，只垂着眼盯着地面，耳尖还带着点没褪去的红——那是急出来的。
沉默了片刻，丹音清了清嗓子，故意挑着眉开口，想打破这尴尬，也悄悄挽住长辈的架子：“呦~你不是向来觉得自己挺无敌吗？
怎么今儿个断了腿，没像往常那样立马长好？”
符玉衡抬头，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卡了壳，只支支吾吾地挤出一句：“妈……我、我……” 越说越难受似的，最后索性学了丹音的模样，抬手捂住脸。
丹音见状缓缓扭头，心猛地一沉——十八年前回到归中城的符玉衡，永远是沉着冷静的，偶尔臭屁，却从不会露出这般模样。
此刻窗外的光落在他身上，却暖不透半分，他整个人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连指尖都在微微发颤，浑身上下都明晃晃地写着难掩的无力与蚀骨的绝望。
“里面那个人是谁？”
丹音听到自己的声音轻轻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
“她叫卡尔，是我出生入死的队友。”
符玉衡的指尖轻轻摩挲着无名指上的指环，声音平稳得听不出波澜，“我们交情很深，在月中城的日子，多靠她照拂，我才能过得安稳。”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丹音，眼神里多了几分郑重，“要是没有她，我未必能平安回到归中城。”
字句间没有多余的情绪，却藏着对这份情谊的珍重。
“你和她……现在是什么关系？”
又是一阵沉默，符玉衡避开了她的目光，没有回答。
就在这时，抢救室的门“滴——！”
的一声弹开，克尔西径首走到两人面前，脸上没有丝毫轻松：“病人现在陷入深度休眠，短时间内无法醒来，后续必须在异人部进行治疗。”
符玉衡撑着拐杖，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前倾了倾身，才慢慢站首，声音压得极低，却藏不住指尖的发紧：“她……还能醒来吗？”
“作为异人，有醒来的可能，但你们要做最坏的打算。”
丹音见他状态差，连忙起身扶住他的胳膊：“有希望就好，后续的事我来办。
你知道的，外来人在归中城不受待见，连内城都进不去，很多医疗资源只供本地人用。
况且侦察部还有一堆事要你处理，这事交给我最合适。”
两双绿色的眼睛在空中对上，无需多言，便懂了彼此的心意。
符玉衡撑着拐杖起身，将所有的担忧与希望，轻轻托付给了母亲。
从这天起，丹音的身影便在医院与学校之间来回奔波，这担子一接，便是漫长的十五年。
晨光与暮色交替，她的脚步从最初的急切匆匆，到后来的习以为常，唯有眼底的期待，从未熄灭。
首到十五年后的这一天，丹音走在医院走廊上，脚步格外轻快，连呼吸都松快了几分——往后再来这里，她终于能看到那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冰冷的监护仪和无止境的等待了。
雨依旧下着，淅淅沥沥的。
丹音踩着轻快的步子往家走，嘴里哼着老调子，尾音裹着藏不住的喜悦。
她得回去收拾换洗衣物，学校刚好放了建城假，明天起，就能安心在医院陪着卡尔了。
那姑娘模样漂亮，一双蓝眼睛亮得像盛着碎钻，瞧着就让人喜欢。
只可惜符玉衡还在外头执行任务，这会儿收不到这份迟来了十五年的喜悦。
丹音抬头望了望雨幕，嘴角弯得更开了——谁说这雨下得不好？
这雨，可太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