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摇滚主唱的范儿

我那摇滚主唱的范儿，在砸了妈妈留下的画之后，全没了。酒醒过来，我看着一地碎片，

心里咯噔一下。完了。这画是妈妈走的时候唯一留给我的东西。我蹲在地上，

手抖着去捡那些纸片。它们碎得不成样子，我连拼都拼不起来。昨晚跟经纪人吵得太凶。

他非要我接那个商演，说能翻身。我说去他妈的翻身，老子不干。吵着吵着就动手了。

我砸了吉他，砸了桌子，顺手把墙上那画也扯了下来。当时没觉得什么。现在看着这些碎片，

我胃里一阵翻腾。妈妈的脸在记忆里都有点模糊了。就这画，我每天看几眼，好像她还在。

现在连画都没了。我坐在地上，半天没动。屋里静得可怕。以前乐队那帮人在的时候，

从来不会这么静。现在他们都走了。就剩我一個人在这个破公寓里。思南里这地方，

老头老太太居多。我爸把我扔这儿，说是让我反省。反省个屁。我就是个废物了。

地下摇滚圈里，谁还记得边亚这个名字。我抱着那堆碎片，不知道该怎么办。修？怎么修？

我连个扣子都不会缝。可是不修，我这心里过不去。妈妈要是知道，得难过成什么样。

虽然她从来不说我什么。我混乐队，她没反对过。我惹事，她也没骂过我。就默默看着我。

现在连她留下的东西都保不住。我抓了抓头发，觉得浑身没劲。这时候，我闻到了一股味道。

从门缝里飘进来的。有点像是浆糊，又带点矿物质的感觉。是隔壁那个女人。

她搬来有几个月了。我从来没跟她说过话。就偶尔在楼道里碰见。她总是安安静静的，

身上就是这股味。有一次我喝多了在楼道里吐，她还递了包纸巾给我。没说话，就递过来，

然后走了。我想起有一次听房东说，她是个修画的。修古画的。我心里一动。修画？

那能不能修这个？虽然妈妈的画不是什么古画，就是幅普通的风景画。但都是画，

应该差不多吧。我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去问问？可是我跟她不熟。而且我现在这个德行，

邋里邋遢的，昨晚的酒气还没散。但看着怀里的碎片，我咬了咬牙。死马当活马医吧。

我抱着那堆碎片，走到隔壁门口。站了半天，没敢敲门。楼道里灯光昏暗，我影子拉得老长。

终于，我抬手敲了门。很轻，怕吓着她。里面没动静。我又敲了敲，这次重了点。谁啊？

一个女声传来，平静得像水。我，隔壁的。我说，声音有点哑。门开了条缝。

她站在门后，穿着件灰色毛衣，头发松松地挽着。有事？她问，眼睛看着我怀里的碎片。

那个，我听说您修画？我结结巴巴地说，我这有幅画，不小心弄坏了，

您看能不能...她没说话，把门开大了点。进来吧。她说。我跟着她进屋，

有点拘谨。她的公寓和我那间格局一样，但完全不一样的感觉。我那儿乱得下不去脚，

她这儿整洁得像个工作室。靠窗摆着张大桌子，上面铺着各种工具和纸张。

空气里那股浆糊和矿物质的味道更浓了。放桌上。她指了指那张大桌子。

我小心翼翼地把碎片放在桌上一块干净的地方。她走过来，戴上手套，

拿起一片碎片仔细看着。我不敢出声，站在旁边等着。她看得很仔细，一片一片地拿起来，

对着光看。过了好一会儿，她放下最后一片碎片。这画不值钱。她说，

声音还是那么平静，纸质一般，颜料也普通。我心里一沉。但是，她转头看我，

对你很重要？我点点头，喉咙发紧。我妈留下的，唯一的东西。

她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些碎片。工料费八千。她说，修复费看你表现。

我愣住：看我表现？我这儿，不接待混蛋。她淡淡地说，看你接下来的表现，

决定收多少修复费。我张了张嘴，没说出话。修吗？她问。修！我赶紧说，

多少钱都修！那好，她摘下手套，从明天开始，你每天过来帮忙。

我工作时需要安静，你不能出声。随叫随到，能做到吗？我点头如捣蒜：能能能，

什么都行。明天早上八点，准时过来。她说，现在，把你这些碎片留在这儿，

你可以回去了。我犹豫了一下：这画...在我这儿，比在你那儿安全。她说，

放心，我会好好对待它。我看着她平静的眼睛，突然就信了。谢谢。我说，

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她没回应，只是转身开始整理桌上的工具。我退出她的公寓，

轻轻带上门。回到自己屋里，我靠在门上，长长出了口气。有希望了。妈妈的画有希望了。

可是，明天开始，我得去给她当助手。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还能帮忙修画？

而且她那句不接待混蛋，明显是冲着我来的。也是，这栋楼里谁不知道我是个惹事精。

喝酒闹事，半夜放音乐，把邻居都得罪遍了。就她，从来没投诉过我。现在倒好，

直接落她手里了。我抓了抓头发，觉得前途未卜。但为了妈妈的画，我认了。

第二天早上七点半我就醒了。难得醒这么早。平时我都睡到中午。洗漱的时候，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黑眼圈，乱糟糟的头发，下巴上还有胡茬。像个流浪汉。我刮了胡子，

换了件干净T恤。至少看起来像个人样。七点五十，我站在她门口。深呼吸，敲门。她开门，

已经穿戴整齐，头发扎在脑后。早。我说。她点点头，让我进去。屋里和昨天一样整洁，

但桌上多了些新工具。先把地扫了。她说，头也不抬地在桌前忙着什么。我愣了下，

然后去找扫帚。扫地我会。我认真地扫着每个角落，不敢有一点马虎。扫完地，

她又让我擦桌子。我一边擦，一边偷偷看她工作。她坐在桌前，背挺得笔直，

手上戴着白手套，正用个小镊子夹着碎片在拼。动作很轻，很慢，像是对待什么易碎的宝贝。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打在她侧脸上。我突然发现，她长得挺好看的。不是那种张扬的好看，

是安静的，耐看的。以前在楼道里碰见，我从来没仔细看过她。看够了没？她突然说，

还是没抬头。我赶紧移开视线，脸有点热。对不起。我说。专心干活。她说。

我继续擦桌子，但心思总往她那儿飘。她工作时的样子，和平时完全不一样。

平时就是个安静的女人，现在却像在发光。那种专注，那种认真，

我从来没在任何人身上见过。我们乐队排练时，都没这么专注过。过来。她突然说。

我放下抹布，走过去。拿着这个。她递给我一个小刷子，

轻轻地把这些碎片上的灰尘扫掉。记住，要轻。我接过刷子，手有点抖。放松点，

她说，画不会咬人。我试着放松，开始刷那些碎片。真的很轻，生怕把它们弄得更碎。

她就坐在旁边看着，没说话。我刷完一片，看她。她点点头：继续。我就继续刷下一片。

一上午，我们就这样安静地工作着。她拼碎片，我清扫。偶尔她会指点我一下，怎么拿工具，

怎么用力。她的声音总是很平静，没有起伏。但我能感觉到，她在认真地教我。中午的时候，

她起身去做饭。你自便。她说。我站在那儿，不知道该怎么办。回自己家？

还是在这儿等着？最后我决定在客厅沙发上坐着等。她很快做了简单的两菜一汤。

一起吃吧。她说。我受宠若惊，赶紧去帮忙端菜。吃饭的时候，我们都没说话。

我偷偷看她，她吃得很慢，很安静。那个，我忍不住开口，我叫边亚。

我知道她知道我的名字，整栋楼都知道。沈未央。她说。未央。这名字配她，挺合适的。

谢谢你愿意修这幅画。我说。工作而已。她说。不只是工作吧，我说，

你明明可以说修不了的。她抬头看我一眼：我从不做做不到的承诺。那这画，

能修好吗？我问。能，她说，但需要时间。我松了口气。能修好就行。

时间我有的是。现在乐队没了，工作没了，我爸也不管我，我最多的就是时间。吃完饭，

我主动洗碗。她在旁边看着，没阻止。你以前是做什么的？她突然问。我手一滑，

差点摔了盘子。玩音乐的。我说，地下摇滚。她点点头，没再多问。洗好碗，

我们继续工作。下午她让我帮忙绷画布。这是个技术活，我怎么都做不好。画布总是歪，

绷不紧。她看不下去，过来手把手教我。这样，她站在我身后，手覆在我手上，

用力要均匀。她靠得很近，我能闻到她头发上的味道。不是香水，是那种墨和纸的味道，

淡淡的。我的心跳突然快了起来。专心。她说，放开了手。我试着按她教的方法，

这次好多了。不错。她说。就这两个字，让我高兴了半天。多可笑，以前在台上，

底下成千上万人喊我名字，我都没这么高兴过。现在因为她一句不错，我就飘飘然了。

晚上六点，她放下工具。今天到此为止。她说，明天继续。我点点头，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我转身：那个，沈小姐...未央就好。她说。未央，

我试着叫出口，谢谢你。她淡淡点头：明天见。回到自己公寓，我觉得浑身酸痛。

站了一天，干了一天活，比排练还累。但心里是满的。妈妈的画在慢慢变好。而且，

和未央一起工作，感觉...不错。她虽然话少，但不冷漠。只是安静，专注。我躺在床上，

想着她工作时的样子。那种专注，让我自愧不如。我玩音乐的时候，从来没这么认真过。

总是凭着一股劲，发泄似的唱，发泄似的弹。从来没静下心来，好好对待过音乐。

就像我从来没好好对待过生活。第二天我又是七点五十到她门口。这次她开门时，

表情似乎柔和了一点。早。她说。早。我说，跟着她进屋。

今天的工作是继续拼碎片。她教我怎么用镊子夹碎片，怎么对准边缘。我手笨，总是对不准。

她也不急，一遍遍地示范。修画最重要的是耐心，她说，急不得。我点点头，

试着放慢动作。慢慢地，我好像找到点感觉。能对准几片碎片了。很好。她说。

我又因为她一句夸奖高兴起来。中午吃饭的时候，我鼓起勇气问：你做这行多久了？

十年。她说。喜欢吗？我问。她看我一眼：喜欢就不会做这么久了。也是，

我说，我玩音乐的时候，也是因为喜欢。现在不玩了？她问。我苦笑：没人要了。

她没说话，继续吃饭。下午工作时，她突然说：你妈妈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愣住，

没想到她会问这个。很温柔，我说，从来不发脾气。像你正好相反。她说。

我笑了：是，我像我爸，脾气爆。但她很爱你。她说。我点头：嗯，

虽然她从来不说。父母的爱，很多时候不用说的。她说。我们继续工作，

但气氛好像不一样了。更轻松了些。第三天，我注意到她时不时揉脖子。怎么了？我问。

老毛病，颈椎不好。她说。我想起以前玩贝斯的时候，经常脖子酸痛，

乐队里有个哥们会按摩。我帮你按按？我脱口而出。说完就后悔了，太冒失了。

她看着我，没说话。那个，我学过一点，我赶紧解释，以前乐队...好。

她说。我愣住：啊？不是说帮我按吗？她说。我赶紧走过去，站在她身后。

手放在她脖子上，有点抖。放松，她说，我又不是画，不会碎。我笑了，

手上开始用力。按着她颈部的肌肉，确实很僵硬。你这样整天低头工作，对颈椎不好。

我说。嗯。她闭着眼。我认真地按着，用以前学的手法。过了一会儿，

她突然说：比冲击钻好听。我愣了下，然后明白她在说我的按摩手法比电钻声好听。

以前我经常在家用电钻做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估计吵到过她。对不起，我说，

以后不会了。她没说话，但嘴角似乎微微上扬。按了十分钟，我放开手。好点了吗？

我问。好多了，谢谢。她说。我们又继续工作。但这次，她偶尔会跟我聊几句。

问我音乐的事，问我以前乐队的事。我受宠若惊，说个不停。说到兴奋处，手舞足蹈的。

她也不打断，就安静地听着。直到我说完，她才淡淡说：你很热爱音乐。我愣住，

然后点头：是，很喜欢。那为什么放弃？她问。我沉默了一下：不是我想放弃，

是...没人要我了。因为你惹事？她说。我苦笑：你也听说了？

整栋楼都知道，她说，边亚，那个惹事精。我挠挠头：我现在在改，真的。

看出来了。她说。就这三个字，让我心里暖暖的。有人在看着我改变。第四天，

我照常去她家工作。今天要开始上浆了，这是个精细活。她教我调浆糊，比例要精确。

我学得很认真。上浆的时候，需要特别稳的手。我手抖，总是弄不好。她也不急，

就一遍遍地教。中午的时候，门铃突然响了。我看向未央，她皱眉，似乎没想到会有人来。

她去开门，我继续工作。门外传来男人的声音，有点耳熟。请问边亚是在这儿吗？

是我前乐队的人。我放下工具，走过去。门口站着阿杰，我们乐队的鼓手。阿杰？我说，

你怎么找到这儿的？阿杰看到我，咧嘴笑了：真是你啊，亚哥。

听说你被发配到这破地方了，来看看你。他往屋里瞥了一眼，看到未央，

吹了声口哨：哟，金屋藏娇啊。未央脸色沉了下来。有事说事。我说，

挡在未央前面。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阿杰说，哥几个都想你了，晚上一起吃个饭？

我看了眼未央，她面无表情。我在工作，我说，没空。工作？阿杰笑了，你？

工作？做什么工作？未央开口：他在帮我修画。阿杰这才注意到屋里的工作台。

修画？他挑眉，亚哥，你什么时候改行做这个了？

你不是最看不上这些文绉绉的东西吗？我皱眉：阿杰，有事改天说，我现在真没空。

别啊，阿杰挤进门，让我看看你在做什么大事业。他径直走向工作台，

看着桌上的画。就这？他说，破画有什么好修的？说着，他伸手要去碰。别动！

我和未央同时出声。但晚了，阿杰的手已经碰到了刚上浆的部分。虽然很轻，

但刚上浆的地方需要时间固定，他这一碰，可能就前功尽弃了。未央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出去。她说，声音冷得像冰。阿杰愣住：什么？我说，出去。未央指着门口，

现在，立刻。阿杰看向我：亚哥，这娘们...阿杰，你先回去。我说，

我晚点联系你。阿杰看看我，又看看未央，嗤笑一声：行，你牛逼。他摔门而去。

屋里陷入沉默。我看着未央，她正仔细检查被阿杰碰过的地方。对不起，我说，

他是我以前乐队的...我知道。未央打断我，但我说过，我这儿不接待混蛋。

我低下头：对不起。她没说话，继续检查画。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还好，

影响不大。我松了口气。但是，她看向我，边亚，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修画需要安静，需要专注，不是儿戏。我点头：我知道，我保证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

她点点头，继续工作。但气氛明显不一样了。又回到了最初那种疏离的感觉。我心里难受，

但不知道该怎么办。下午工作的时候，我们几乎没说话。我只能更认真地工作，

希望能挽回一点。快下班的时候，她突然说：你很喜欢他们？我愣了下，

明白她在说乐队。曾经很喜欢，我说，像家人一样。但现在不是了？她问。

我摇头：道不同了。他们想要成名，想要钱，我想要...我也不知道我想要什么。

真实的自己。她说。我看着她。音乐对你来说，是表达真实自己的方式，她说，

不是成名赚钱的工具。我没想到她会懂。是，我说，但我好像搞砸了。

没什么能搞砸的，她说，只要你还想唱，总能唱的。我沉默着。明天继续，

她说，今天先到这里。我点点头，离开她的公寓。回到自己屋里，我想着未央的话。

只要还想唱，总能唱的。可是，在哪唱？唱给谁听？晚上，阿杰给我打电话。亚哥，

今天对不起啊，他说，不知道你在工作。没事，我说，以后别去那儿找我了。

明白明白，阿杰说，不过哥几个真想你，什么时候出来聚聚？

我想了想：过段时间吧，等我把手头的事忙完。行，阿杰说，对了，

有个事得告诉你，小雯在找你。小雯是我前女友，也是乐队经纪人。我们分手后，

她就成了乐队的经纪人。她找我干什么？我问。不知道，但她说有重要的事，

阿杰说，你要不给她回个电话？再说吧。我说。挂了电话，我心里烦。小雯找我，

准没好事。不是让我回去演出，就是骂我当初不该离开。但我真的不想回到那种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