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虎山深处的小道观，终究拦不住苍狗下山的脚步。
师父羽化前留下的话还在耳边回响：“红尘炼心，大道在人间。”
二十二岁的苍狗，背着一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
里面装着他的“家当”——巴掌长的桃木小剑，黄纸朱砂画的符箓，边缘磨损的黄铜八卦镜，还有那柄用了多年的七星法尺，桃木为骨，刻着北斗七星，被摩挲得温润发亮。
他穿着简单的青色连帽衫，牛仔裤，帆布鞋，站在车水马龙的都市街头，眼神里带着一丝茫然，更多的却是沉静。
高楼大厦如雨后春笋，汽车鸣笛取代了林间鸟语，空气中弥漫着尾气和各种气味，让他习惯性地皱了皱眉——这地方的“气”，太乱了。
手机是师父临终前塞给他的，说是下山用得上。
他研究了半天才学会用导航，目的地是望川市——师父掐算过，那里有他该管的事。
望川市中西医结合医院门口，正是下班高峰。
苍狗刚走到门口，就被一阵争执声吸引。
“我都说了这箱是药材，你们非要开箱检查？
耽误了病人用药，谁负责？”
一个清亮又带着火气的女声响起。
说话的是个女子，二十西五岁的样子，穿着白大褂，外面套着件米色风衣，头发利落地挽成一个髻，几缕碎发垂在鬓边。
她眉眼明艳，鼻梁高挺，此刻柳眉倒竖，正和两个穿着保安制服的人对峙，身前放着一个半人高的纸箱。
“苏医生，这是规定，最近医院丢了一批贵重药品，所有带大件物品出门的都得查。”
保安语气也有些不耐烦。
“我是急诊科的苏清辞，在这医院三年了，你们查过我多少次？
哪次带过不该带的？”
苏清辞叉着腰，气势丝毫不输，“这里面是我托人从老家弄来的草药，治一个特殊病人的，耽误了你们担得起？”
苍狗本不想多管闲事，只是目光扫过那个纸箱时，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箱子缝隙里，隐隐透出一丝极淡的黑气，若有若无，不像是厉鬼凶煞，倒像是……沾染了阴邪之气的东西。
他刚要上前，那保安己经伸手去掀箱盖。
苏清辞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住手！”
推搡间，箱子“哐当”翻倒，里面的东西撒了一地。
大多是寻常草药，但其中混着几块黑褐色的根茎，沾着湿泥，落地时发出沉闷的响声。
“这是什么？”
保安眼睛一亮，“看着就不对劲！”
苏清辞脸色微变，连忙去捡：“这是‘乌头’，炮制后能治风湿，有毒性，但手续齐全，有什么不对劲？”
“有毒？”
保安更来劲了，“带毒物出医院，必须上报保卫科！”
“你敢！”
苏清辞将那几块根茎护在怀里，正要理论，旁边忽然传来一个清淡的声音：“这不是乌头。”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年轻男子站在那里，穿着简单的青衫连帽衫，眉目清癯，眼神平静得有些过分。
正是苍狗。
苏清辞上下打量他一眼，见他年纪轻轻，气质却有些格格不入，语气顿时冲了起来：“你懂什么？
我是医生，我说它是乌头就是乌头！
哪来的毛头小子，也敢在这指手画脚？”
苍狗没理会她的火气，蹲下身捡起一块根茎，放在鼻尖闻了闻，又用指尖刮下一点粉末捻了捻。
“乌头气辛烈，这东西带着陈腐的土腥气，更像是……从阴湿之地挖来的‘尸芋’。”
“尸芋”二字一出，周围几个知道这东西传闻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据说这东西长在乱葬岗附近，沾了尸气，本身无毒，却极易招惹不干净的东西，普通人碰了都容易倒霉。
苏清辞脸色骤变。
这东西确实是她托乡下亲戚从一片废弃坟地附近采来的，只因一个患怪病的老人非它不能缓解，想着炮制后去除晦气就行，没想到被这陌生男子一眼识破。
她嘴上却不肯服软：“胡说八道！
不过是长得像罢了，我看你是故意找茬！”
苍狗抬眸看她，眼神平静无波：“你最近是不是总觉得手腕发凉，夜里多梦？”
苏清辞心头一震。
这话正中要害，她这几日确实如此，还以为是值夜班太累，难道……保安见这年轻人说得有模有样，再看苏清辞的神色，也信了几分，脸色顿时严肃起来：“苏医生，这事……她并非有意，只是不知此物特性。”
苍狗站起身，将那块根茎放回箱中，“尸芋虽招阴邪，但处理得当亦可入药。
让她回去处理干净，不必深究。”
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说服力。
保安犹豫了一下，苏清辞在医院名声不错，这年轻人看着也不像寻衅滋事的，便哼了一声：“下不为例！”
说着让开了路。
风波平息，苏清辞瞪着苍狗，又气又恼，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
她胡乱收拾着散落的药材，没好气道：“多管闲事。”
苍狗淡淡道：“尸芋沾了尸气，你贴身带了数日，己引阴气入体，再不止损，不出三日，便会头痛发热，精神恍惚。”
苏清辞动作一顿，抬头看他，眼神复杂。
她行医多年，自然知道“阴气入体”在中医理论里也近似于“邪祟侵体”，只是不愿承认被一个陌生小子说中。
“要你管？
我自己就是医生，不比你懂？”
“你懂医理，却不懂阴阳。”
苍狗说完，不再理她，转身往医院对面的小巷走去——他用导航查过，那里有个便宜的小旅馆。
“你！”
苏清辞看着他的背影，气得跺了跺脚，却不得不承认，这人说的或许是对的。
她咬了咬牙，将药材塞进箱子，推着车快步离开。
苍狗在小旅馆住下，刚放下包，就听到隔壁房间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夹杂着压抑的哭泣。
他拿出手机，点开之前下载的本地新闻APP，果然看到一条推送——望川市近期出现多例不明原因的急病患者，症状相似，均表现为全身乏力、迅速消瘦，医院暂未查明病因。
他走到窗边，望着城市中心的方向，眉头微蹙。
用师父教的“观气诀”凝神望去，那片繁华地带的上空，隐隐有黑气盘旋，比刚才那尸芋上的阴气浓重得多。
看来，望川市的“事”，就在这里了。
正想着，房门被“笃笃”敲响。
苍狗打开门，苏清辞站在门口，脸色不太好看。
“喂，你刚才说的是真的？”
她语气别扭。
苍狗侧身让她进来：“何事？”
“就是……那尸芋的事。”
苏清辞走进房间，目光扫过简陋的陈设，最后落在苍狗放在桌上的帆布包上，“我刚才回科室，确实觉得头有点晕，你……你有办法化解？”
她虽不情愿，却也知道身体要紧，顾不得面子了。
苍狗从帆布包里取出一张黄色的符箓：“此乃驱邪符，烧成灰兑水服下，可去阴气。”
苏清辞看着那张黄纸，上面用朱砂画着奇怪的符号，满脸怀疑：“这玩意儿……有用？
不会有毒吧？”
苍狗没说话，只是将符箓放在桌上。
苏清辞犹豫了半天，看着自己微凉的手腕，最终还是拿起符箓，嘟囔道：“若真有用，我请你吃饭。
若没用……”她瞪了苍狗一眼，“我就报警说你诈骗！”
说罢，转身快步离去。
苍狗看着她的背影，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转瞬即逝。
他拿起手机，开始搜索那些不明原因急病患者的发病地点，指尖在屏幕上滑动，眼神渐渐凝重。
这些患者的住址，隐隐构成了一个奇怪的图案，恰好对应着望川市的几处阴气汇聚之地。
这背后，绝不是简单的“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