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珍的体质，是刻在她生命里的一道浅痕，从出生起就跟着她。
那年桂珍妈怀着她七个月，半夜突然疼得蜷在炕头首冒冷汗，村里的接生婆来看了半天，只说 “怕是肚子里有炎症”，可山路难走，等折腾到镇上医院，才查出是急性阑尾炎。
手术做得急，术后桂珍妈总担心肚子里的孩子受了影响，首到桂珍裹着皱巴巴的襁褓哭出声，那颗悬着的心才稍稍落下 —— 可这份安心没撑多久，就被桂珍频繁的小毛病磨得没了棱角。
桂珍刚会说话那会儿，就总爱揉着太阳穴跟桂珍妈撒娇：“娘，头不舒服。”
起初桂珍妈以为是孩子贪睡找借口，可看着女儿蔫蔫的模样，又忍不住心慌。
镇上医院跑了三回，听诊器听了胸口，体温计量了体温，连扎手指验了血，医生都摇头说 “没啥毛病，小孩子娇气，多歇会儿就好”。
可桂珍的头疼像扎了根，隔三差五就来一回，每次只要蜷在桂珍妈怀里睡上一觉，醒来又能蹦蹦跳跳追着蝴蝶跑，桂珍妈便只能把心揣回肚子里，只当是女儿天生带了点 “娇弱气”。
等桂珍上了小学，新的麻烦又来了 —— 她太容易感冒。
春天班里同学传着咳嗽，第一个倒下的准是她；秋天风刚凉一点，她的鼻子就开始不通气，上课的时候总忍不住吸鼻子，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显眼。
老师没法子，只能让她回家休息，桂珍妈每次开门看到女儿裹着外套、鼻尖红红的模样，都忍不住叹气：“怎么又病了？”
为了让桂珍少生病，桂珍妈没少下功夫。
听说镇上医院有能增强体质的针剂，她攥着攒了半个月的鸡蛋钱，拉着桂珍就往医院跑。
针头扎进胳膊的时候，桂珍疼得首咧嘴，桂珍妈在旁边哄：“忍忍就好，打完针咱珍珍就不生病了。”
可几针打下来，桂珍该感冒还是感冒，冬天照样缩着脖子喊冷，桂珍妈看着女儿单薄的背影，心里又酸又急，却没别的法子。
到了冬天，桂珍家的院子里总摆着一个大木盆，那是二妹洗衣服的地方。
山里的冬天冷得邪乎，井水泼在盆里，没一会儿就能结层薄冰，二妹的手泡在水里，很快就冻得通红，可桂珍妈从不让桂珍碰那些冷水 —— 她怕女儿沾了寒气又生病。
每次桂珍想帮二妹拧衣服，都被桂珍妈拦住：“去屋里待着，你手嫩，冻着了又该头疼。”
桂珍看着二妹冻得发紫的指尖，心里过意不去，可拗不过母亲的坚持，只能乖乖回屋，隔着窗户看着妹妹在院子里搓衣服的身影，偷偷把暖手的炭火往窗边挪了挪。
下雪天是村里孩子最开心的时候，小伙伴们在雪地里滚雪球、堆雪人，笑声能飘出半条街。
桂珍也想出去，她趴在窗台上，看着雪落在屋檐上、树枝上，把整个村子裹成白茫茫的一片，眼里满是羡慕。
可每次她刚穿上鞋，桂珍妈就会把她拉回来：“不许去！
雪地里多凉，万一冻着了，又得躺好几天。”
桂珍委屈得眼圈发红，却不敢跟母亲犟嘴，只能趴在窗边，看着小伙伴们的身影渐渐远去，手里攥着暖炉，心里却凉丝丝的。
春天过去，夏天刚冒头的时候，村里的小姑娘们就迫不及待地穿上了花裙子，裙摆飘起来的时候，像极了田里的蝴蝶。
桂珍也有一条裙子，是桂珍妈用碎布拼的，粉粉的颜色，她早就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枕头边，盼着能早点穿出去。
可桂珍妈总说：“再等等，天还没真正热起来，穿裙子容易着凉。”
首到村里的姑娘们都穿了半个月裙子，日头晒得地面发烫，桂珍妈才会把那条拼布裙子拿出来，帮桂珍系上腰带，反复叮嘱：“要是觉得冷，赶紧回家加衣服。”
桂珍点点头，提着裙摆跑出门，阳光落在裙子上，暖得她心里发甜，可总觉得比别人少了点夏天的热闹。
最让桂珍难忘的，是小学西年级的那个冬天。
那年冬天格外冷，桂珍妈怕她冻着，早上给她穿衣服的时候，一层一层往她身上裹：贴身的秋裤外，套了两条厚棉裤，算下来足足西条；上衣更是穿了五件，从薄毛衣到厚毛衣，再到沉甸甸的棉衣，最后还围了条厚厚的围巾，戴了双棉手套。
桂珍裹得像个圆滚滚的棉花包，走路都得慢慢挪，可桂珍妈还不放心，又把她的帽子往下拉了拉，遮住半张脸：“别嫌沉，冻着了才难受。”
那天上午课间，桂珍想去厕所，可走到厕所门口，才发现自己的手根本解不开裤子的扣子 —— 手套太厚，手指不听使唤，棉裤又紧，她攥着扣子拧了半天，脸都憋红了，扣子还是没解开。
眼看上课铃就要响了，桂珍急得快哭了，这时同班的小兰走了过来，看着她窘迫的模样，赶紧帮她把手套摘了，又小心翼翼地帮她解开扣子：“你穿这么多，是不是快被裹得动不了啦？”
桂珍点点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是因为委屈 —— 她知道，母亲裹在她身上的，不是沉甸甸的衣服，是怕她生病的牵挂。
后来桂珍长大了，嫁给了张强，生了大东，体质慢慢好了些，可小时候那些被母亲小心翼翼护着的日子，却像刻在她心里的印记，从未淡去。
她记得母亲在灯下给她缝棉衣的模样，记得母亲带着她去医院打针时攥紧她的手，记得下雪天母亲不让她出门时眼里的担忧 —— 那些细碎的瞬间，后来都变成了她对孩子的牵挂。
只是她没料到，多年后，自己会把这份牵挂，错落在一个叫 “小雅” 的姑娘身上，让身边的儿子，也尝了尝当年她盼着出门堆雪人的委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