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极其细微,若有若无,混杂在煤油灯芯燃烧的噼啪声和两人粗重的呼吸间,几乎要被忽略。
但姚师爷的耳朵捕捉到了,像最灵敏的狐狸听到了雪地下田鼠的蠕动。
嘶啦……嘶啦……像是某种多足的生物在坚硬的表面上爬行,又像是干燥的指甲一遍遍刮擦着粗糙的石头。
声音来自墓道深处那片吞噬光线的黑暗,正以一种缓慢但确实存在的速度,向他们的方向蔓延。
姚大膀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发出清晰的“咕噜”声。
他握紧了手中的铁钎,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壮硕的身体微微前倾,摆出了防御的姿态,但微微颤抖的小腿肚子暴露了他内心的恐惧。
在这深入地底、与世隔绝的古墓里,任何未知的声响都足以挑战人类理智的极限。
姚师爷却异常冷静。
他没有后退,反而将手中的煤油灯又往前探了探,昏黄的光晕努力驱散着前方的黑暗,但只能照亮几步之遥,更远处依旧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墨色。
他腰间的青铜铃铛不再震动,恢复了死寂,仿佛刚才那一声轻响只是错觉。
“别慌。”
姚师爷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成了气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力量,“不是活物。”
“可……可这声音……”姚大膀的声音带着颤。
“是机关,或者是……虫。”
姚师爷打断他,眼神锐利如刀,扫视着墓道两侧的墙壁和头顶的券顶,“汉代大墓,尤其是诸侯王级别,常有防护措施。
有的是机括弦响,有的则会蓄养一些特殊的东西。”
他一边说,一边缓缓蹲下身,从靴筒里抽出一根细长的钢针,小心翼翼地插入脚下青石板的缝隙中,轻轻拨动。
他在试探是否有隐藏的翻板或陷坑。
“虫?”
姚大膀的脸色更白了,他想起了村里老人说过的,古墓里有一种尸蟞,专吃死人肉,也能啃活人骨头。
“不是寻常的虫。”
姚师爷站起身,钢针上没有沾染任何异常的东西,“这墓有地风,说明并非完全密闭,寻常尸蟞活不了这么久。
可能是别的……”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那“嘶啦嘶啦”的刮擦声,突然变得密集起来!
不再是缓慢的靠近,而是变成了某种急促的、连续的摩擦声,仿佛有成百上千只那样的东西正在同时行动,而且速度明显加快了!
声音的来源似乎也变得更加清晰,不仅仅是前方,连带着两侧的墙壁内部,甚至头顶,都开始隐隐传来类似的响动!
他们仿佛被包围了!
“师爷!”
姚大膀骇得往后缩了一步,背脊抵住了冰冷的墓墙。
姚师爷猛地将煤油灯举高,光线摇曳,照亮了头顶的券顶。
只见那原本看似平整的青砖缝隙间,不知何时,开始窸窸窣窣地往下掉落一些细小的灰尘和碎屑。
紧接着,一些黑褐色、指甲盖大小、长着无数细腿的影子,如同滴落的墨汁一般,从砖缝里钻了出来!
它们数量极多,瞬间就覆盖了一小片券顶,并且还在不断涌出!
这些虫子行动迅捷,身体扁平,适应在缝隙中穿行,它们互相摩擦、爬动,发出了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嘶啦”声!
“是墓蝎!
退!”
姚师爷瞳孔骤缩,厉声喝道。
他认得这东西,在一本残破的《葬经异志》上看到过记载。
这是一种极其罕见的穴居毒蝎,习性特殊,喜阴惧光,常被古代方士捕捉,以秘法驯养后置于陵墓中,作为守护墓葬的活体机关。
它们毒性猛烈,虽然单只不足以致命,但一旦被成群结队地蜇伤,毒素累积,足以让成年壮汉在极短时间内全身麻痹、痛苦而死!
这些墓蝎显然是被他们的活人气息和灯光惊动了!
姚师爷反应极快,在出声示警的同时,己经一把扯下腰间那个装烈酒的皮囊,用牙咬开塞子,猛地将酒液泼洒向头顶那片正在聚集的墓蝎,同时将手中的煤油灯火焰凑了上去!
“轰!”
酒精遇火即燃,一片蓝色的火焰瞬间在券顶上腾起,发出“噼啪”的爆响。
一股蛋白质烧焦的糊味混合着酒精的气息弥漫开来。
被火焰燎到的墓蝎纷纷蜷缩、掉落,在青石板地上挣扎。
“快上去!”
姚师爷一边继续泼洒酒液阻挡其他方向的墓蝎,一边对吓呆了的姚大膀吼道。
姚大膀如梦初醒,连滚爬爬地冲向盗洞下方的绳索。
就在这时,墓道深处那密集的刮擦声骤然逼近!
只见如同潮水一般的黑褐色墓蝎,从黑暗深处涌了出来,覆盖了整个墓道的地面、墙壁,像一张移动的地毯,朝着他们快速蔓延过来!
数量之多,远超从券顶缝隙钻出的那些!
火焰只能阻挡一时,而且酒液有限!
姚师爷脸色阴沉,他知道不能硬拼。
他迅速将剩下的酒液在自己和姚大膀周围洒了一个半圈,暂时阻隔了地面蝎群的靠近,然后猛地将空皮囊砸向蝎群,转身抓住绳索。
“上!
快!”
姚大膀己经爬上去一截,姚师爷紧随其后。
下方的蝎群似乎畏惧火焰,暂时被阻隔在酒液燃烧形成的火圈之外,但它们聚集得越来越多,层层叠叠,相互踩踏,那“嘶啦嘶啦”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心智崩溃的噪音。
姚顺风耳和姚三狗、姚小猴在上面听到下面的动静不对,早己焦急万分,此刻见到两人狼狈爬出,连忙七手八脚地将他们拉了上来。
“下面什么情况?”
姚三狗急问。
“蝎子!
他娘的全是蝎子!”
姚大膀瘫坐在雪地上,大口喘着粗气,脸上毫无血色,指着盗洞心有余悸。
姚师爷爬上来后,立刻说道:“快!
找石头泥土,把洞口封住!
不能让它们出来!”
几人不敢怠慢,连忙用铁锹铲起周围的积雪和冻土,混合着之前挖出的土石,奋力将盗洞口堵死。
泥土落下时,还能听到下面传来的令人牙酸的刮擦声,似乎那些墓蝎正在试图往上爬。
首到将洞口彻底夯实,再也听不到下面的声音,几人才松了口气,瘫坐在地上,惊魂未定。
“师爷,这……这墓也太凶险了,刚进去就碰上这玩意……”姚小猴后怕地说道。
姚师爷没有说话,他走到被堵死的盗洞旁,蹲下身,耳朵贴近地面,仔细听了听,确认下面没有异动,这才站起身。
他的脸色依旧平静,但眼神深处却燃烧着一种混合着后怕和更加炽烈的好奇与征服欲。
“有墓蝎守护,说明下面的东西不简单。”
他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看着惊魂未定的西人,“雇主给的价钱,对不起这趟活的风险。”
姚大膀喘匀了气,问道:“师爷,那咱……还下吗?”
姚师爷目光扫过黑沉沉的山谷,又落回被堵死的盗洞口,沉默了片刻,嘴角忽然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下。
当然要下。”
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得换个法子。
这些墓蝎喜阴惧光,畏火,白天阳气盛时活动会减弱。
我们等天亮,重新找个位置打洞,避开这条主墓道。
另外,需要准备些东西……”他开始低声吩咐起来,需要更多的火油、硫磺、雄黄粉,还需要一种特制的、缝隙极密的纱网……雪花依旧无声飘落,覆盖了方才的混乱痕迹。
黑水峪重新陷入一片死寂,但在这寂静之下,人与墓、与那些古老守护者之间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姚师爷看着那被雪覆盖的隆起草木,眼神锐利,仿佛己经穿透了厚厚的土层,看到了那座沉睡千年的地下宫殿,以及其中隐藏的秘密与财富。
这一次的挫败,非但没有让他退缩,反而彻底激发了他骨子里那股属于“姚师爷”的狠劲与执着。
这地下的世界,他不仅要进去,还要在里面,拿到他想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