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门的砖石,还带着十年前的血味。
殷玄勒住马缰,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剜在城墙高处。
那里,“大夏”两个字被硬生生凿去,取而代之的“大雍”新刻,墨迹还泛着刺目的白。
像一道丑陋的疤。
指节猛地攥紧,缰绳深深嵌进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
眼前突然炸开火光。
父亲银甲染血,横刀立马守在城门下,身后是哭喊的百姓,身前是潮水般的敌军。
“璃儿!
走!”
父亲嘶吼着,将她推向暗巷,“记住,你是大夏的骨血!”
长戟穿透他胸膛的声音,像惊雷在耳边炸响。
她被旧部死死捂住嘴,眼睁睁看着父亲的身体从马背上坠落,被乱军踏成肉泥。
“主上!”
副将的低喝像盆冷水,浇灭了眼底翻涌的杀意。
殷玄猛地回神,发现自己的手己经按在了腰间的匕首上,指缝间全是冷汗。
周围人来人往,小贩的吆喝,官吏的呵斥,都像针一样扎进耳朵。
谁也不知道,这个穿着普通布衣的女子,心里正燃着足以焚毁整个帝都的火。
“此地耳目众多。”
副将压低声音,眼神警惕地扫过西周,“我们该走了。”
殷玄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眼底的疯狂己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一片死寂的冷。
她松开缰绳,指尖在马鞍上轻轻敲击。
“越想让我忘记,”她声音很轻,却带着斩钉截铁的狠,“我越要他们记起。”
调转马头,不再看那城墙一眼。
“去慈幼局。”
“是。”
“听说皇室常派人去那里?”
“是,多是些不受宠的妃嫔公主,去那儿博个仁善名声。”
殷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博名声?
正好,她缺个能摸到宫墙里的梯子。
慈幼局的嬷嬷跪在汀兰殿地上,老泪纵横。
“公主,求您发发慈悲吧,孩子们快冻僵了,库房里的炭火,连三天都撑不过去啊!”
凤音慈放下手里的药杵,药香在空气中弥漫。
她扶起嬷嬷,指尖触到老人冰凉的手,眉头微蹙。
“嬷嬷先起来,地上凉。”
春桃在一旁急道:“公主,要不还是求求皇上吧?
虽说皇上不常来,但好歹是您的父皇……”凤音慈摇头。
求?
去年冬天求过,换来的不过是淑妃一句“贱民的命,哪比得上明慧的暖炉金贵”。
她走到案前,铺开宣纸,提笔蘸墨。
“春桃,取我的私印来。”
“公主,您要做什么?”
凤音慈下笔的手很稳,字迹清秀却有力。
“给张夫人、李夫人她们写几封信。”
春桃愣了:“那些老夫人?
她们……母亲在世时,曾救过张夫人的独子,李夫人的眼疾,也是母亲治好的。”
凤音慈头也不抬,“她们欠的情,该还了。”
信写得很短,只说“慈幼局缺炭火,为皇室积福,盼相助”。
没有哭诉,没有哀求,甚至没提自己的名字。
春桃看着她盖上私印,还是不解:“就凭这几句话?”
凤音慈将信折好,递给嬷嬷:“让可靠的人送去,告诉她们,炭火送到时,只说是为太后祈福。”
嬷嬷接过信,将信将疑地去了。
当天傍晚,汀兰殿外突然热闹起来。
张府的马车来了,拉着十车炭火。
李府的管家亲自押送,不仅有炭火,还有两车棉衣。
连久不出门的陈太傅夫人,都让人送来了一车银炭。
管事们指挥着下人搬东西,嘴里客气地说着:“夫人说,为太后娘娘祈福,这点心意不算什么。”
春桃看得目瞪口呆,拉着凤音慈的袖子:“公主,她们……她们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凤音慈站在廊下,看着那些忙碌的身影,脸上没什么表情,眼底却有微光闪动。
“母亲说过,医者救人,救的不只是命,还有心。”
她轻声道,“你对人好,人自然会记着。”
暮色渐浓,炭火的暖意从院外漫进来,驱散了殿里的寒气。
深夜,凤音慈坐在窗前。
月光落在她素净的脸上,发间的银簪泛着柔和的光。
她望着窗外那轮明月,指尖轻轻划过窗棂。
“若困于宫墙,”她对着月光轻声自语,像在对母亲诉说,“至少要让这束光,能照到墙外的人。”
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动她的发丝。
远处传来打更声,一声一声,敲在寂静的夜里。
谁也不知道,这座偏僻宫殿里的公主,正用自己的方式,悄悄托举起一片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