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被冻结成了坚冰。
林兮感觉自己像一只被强光突然照到的兔子，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血液轰的一下冲上头顶，耳膜里嗡嗡作响，整个世界都褪色成一片空白，只剩下那双隔着一段距离、平静望过来的深邃眼眸。
他看到了吗？
他一定看到了！
他看到她在偷画他了吗？
羞耻、慌乱、无地自容……种种情绪像海啸般将她淹没。
她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声音，快得要炸开。
几乎是求生本能，她“啪”地一声合上了速写本，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然后猛地低下头，整张脸几乎要埋进那本厚重的《艺术史论》里，露出的耳朵尖红得滴血。
她紧紧攥着铅笔，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祈祷着刚才的一切只是错觉，祈祷着地面能裂开一条缝让她钻进去。
坐在旁边的沈梦瑶也察觉到了不对劲，顺着林兮刚才的视线望去，正好对上顾言尚未完全收回的目光。
她倒吸一口凉气，赶紧用胳膊肘轻轻撞了一下几乎要石化的林兮，用气声急切地问：“怎么了怎么了？
他看到了？”
林兮说不出话，只能幅度极小地点了一下头，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那边，画室方向的骚动很快平息下去。
阅览区重新恢复了安静。
林兮死死低着头，不敢再往那个方向看一眼。
度秒如年。
她感觉有无数道目光落在自己背上，虽然理智告诉她这完全是心理作用，但那种被公开处刑的错觉让她坐立难安。
他会不会觉得她是那种很花痴的女生？
会不会过来质问？
会不会……各种各样的可怕猜想在她脑子里盘旋。
就在她几乎要被自己的想象逼疯，准备不管不顾地拉起沈梦瑶逃离这个让她社会性死亡的现场时——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一个身影的移动。
她心脏猛地一缩，用尽全身勇气，极慢、极慢地，将视线抬起一点点。
只见顾言己经收回了目光，正神情自若地收拾着桌面的书本和文具。
他将那只深蓝色的保温杯盖上盖子，和笔记本、教材一起，整齐地放进一个简约的深灰色双肩包里。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和往常一样，带着一种天生的从容。
他……要走了？
林兮屏住呼吸，看着他拉上背包拉链，然后站起身。
那张俊朗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既没有不悦，也没有好奇，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没有再看她这边一眼，径首转过身，背着包，迈着长腿，从容地朝着阅览室的出口走去。
挺拔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门口的光亮处。
他走了。
就这样……走了？
预想中的质问、尴尬的对视、甚至是一丝厌恶的眼神……通通没有发生。
巨大的劫后余生感席卷了林兮，让她浑身虚脱般松了下来，后背惊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她瘫在椅子上，大口地、无声地喘着气，仿佛刚刚跑完一场马拉松。
“吓死我了……”沈梦瑶也拍着胸口，长长舒了一口气，“不过，他好像……没什么反应？”
是啊，他没什么反应。
这原本应该是最好的结果，可不知为何，林兮心里又泛起一丝微妙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失落。
他完全不在意吗？
对于有一个陌生女孩在偷偷画他这件事，他甚至懒得投来一丝探究的目光？
“没事了没事了，”沈梦瑶安慰地搂了搂她的肩膀，“虚惊一场。
看来顾言学长果然如传闻中一样，对不相干的人和事，根本懒得浪费注意力。”
“不相干的人……”林兮在心里默默重复着这几个字，嘴里有些发苦。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本差点引发“血案”的速写本塞进背包最底层，拉好拉链，仿佛在掩埋一个罪证。
“我们……也走吧。”
她声音有些沙哑地说。
两人收拾好东西，离开了图书馆。
外面的阳光依旧明媚，可林兮却觉得有些恍惚，刚才那心跳失序的几分钟，像一场短暂而惊心动魄的梦。
回到宿舍，她借口累了，爬上床铺，拉上了床帘，将自己隔绝在一个小小的私密空间里。
她再次拿出那个速写本，翻到最新的一页。
画纸上，男孩低头的侧影线条干净，神态捕捉得极为传神，只差眼睛没有细化。
她看着这幅未完成的画，指尖轻轻拂过画中人的轮廓。
他的无视，像一盆冷水，浇熄了她心中因那次对视而燃起的、不切实际的细小火花。
她果然，只是他世界里一个无关紧要的、连被记住资格都没有的背景板。
深吸一口气，她拿起橡皮，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没能忍心将整幅画擦掉。
只是拿出画笔，在那双尚未画完的眼睛上方，轻轻添了几笔细碎的刘海，巧妙地遮挡住了视线，让画中人也成了一个看不清神情的、安静的侧影。
这样，就好了。
她把秘密，更深地藏了起来。
然而，她并不知道。
就在图书馆楼下，顾言并没有立刻离开。
他站在一棵香樟树的树荫下，似乎在等人。
陆晨抱着篮球，满头大汗地跑过来：“言哥，等久了吧？
刚碰到个同学聊了两句。”
顾言“嗯”了一声，目光却若有所思地再次投向图书馆三楼的某个窗口。
那个女孩……他记得她。
开学典礼上，他发言时，坐在后排，在他目光扫过时猛地低下头的那个女孩。
皮肤很白，眼睛很大，像受惊的小鹿。
刚才，他确实看到了。
看到她慌乱合上本子的动作，看到她瞬间红透的耳根，以及那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的窘迫。
他甚至还看到了，在她合上本子前，那纸页上清晰的、属于他的侧影轮廓。
画得……很不错。
他微微蹙了下眉。
他讨厌这种被打扰和窥探的感觉，尤其是被这种看似单纯、实则不知怀着什么心思的女生。
“看什么呢？”
陆晨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看到一排窗户。
“没什么。”
顾言收回视线，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淡漠，“走吧。”
他迈开步子，将那个插曲和那个女孩的身影，一同抛在脑后。
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只是，那个慌乱如小鹿的眼神，和那幅画工精湛的侧写，真的能如此轻易地从他精密如同计算机的大脑里彻底删除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