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李子天是被窗外的鸡鸣声惊醒的。
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昨夜那道白色纸人影在脑海里反复闪现，让他辗转反侧到后半夜才浅浅入眠。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窗，一股清新却带着淡淡纸灰味的空气涌了进来，晨雾还未散尽，像一层薄纱笼罩着整个纸扎村，远处的山峦和近处的房屋都变得朦胧起来，透着几分不真切的诡异。
宿舍门口的石阶上，放着一个粗瓷碗，碗里盛着两个温热的玉米窝头和一小碟咸菜，旁边压着一张纸条，是王校长苍劲的字迹：“李老师，早饭己备好，吃完后到村口老槐树下，赵村长会来带你熟悉村子。”
李子天拿起窝头咬了一口，口感粗糙却带着淡淡的玉米香。
他快速吃完早饭，整理了一下衣襟，便朝着村口的老槐树走去。
远远地，他就看到老槐树下站着一个身影。
那人穿着一身深蓝色的卡其布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正朝着他挥手。
走近了才发现，这人约莫五十岁上下，身材微胖，皮肤黝黑，眼角的皱纹很深，笑起来时眼睛眯成一条缝，看起来十分和善。
“你就是新来的李老师吧？
我是这纸扎村的村长，赵德山。”
那人主动伸出手，声音洪亮而热情。
“赵村长您好，我叫李子天。”
李子天连忙伸手与他相握，只觉得赵德山的手掌厚实而粗糙，掌心带着常年劳作留下的老茧。
“早就听说要来一位城里的老师，没想到这么年轻有为啊！”
赵德山拍了拍李子天的肩膀，语气十分亲切，“走，我带你在村里转转，熟悉熟悉环境，以后工作生活也方便些。”
李子天点点头，跟在赵德山身后，沿着村口的主巷道往里走。
晨雾渐渐散去，村子的轮廓变得清晰起来。
巷道两旁的房屋大多是土坯墙配青瓦顶，墙面上爬满了绿色的藤蔓，有些房屋的屋檐下挂着一串串晒干的玉米和红辣椒，透着几分乡土气息。
但仔细观察便会发现，几乎每一户人家的门楣上，都贴着一张泛黄的黄纸，黄纸上用朱砂画着一些奇怪的符号，像是某种符咒。
“赵村长，村民们门上贴的这些黄纸，是有什么说法吗？”
李子天指着那些黄纸，不动声色地问道。
赵德山脚步一顿，转过头来，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语气也变得严肃起来：“李老师，这是我们村的规矩。
这些黄纸是‘镇宅符’，是请村里的道长画的，用来保佑家宅平安，避免冲撞了‘纸神’。”
“又是纸神？”
李子天心中暗自记下，表面上却装作好奇的样子，“昨天刚来的时候，正好赶上村里的纸神祭祀，看起来场面挺大的。
这纸神，真的有这么灵验吗？”
赵德山深深地看了李子天一眼，似乎在判断他这话的用意。
过了片刻，他才缓缓开口：“纸神是我们纸扎村的守护神，世世代代都护着我们村。
当年兵荒马乱的时候，周边的村子都遭了灾，只有我们纸扎村因为有纸神庇佑，才得以平安无事。
所以，村里的人对纸神都十分敬畏，祭祀仪式也从来不敢怠慢。”
说话间，两人走到了村子中央的打谷场。
昨天举行纸神祭祀的地方，只剩下一堆黑色的灰烬，灰烬旁散落着一些未燃尽的纸人残骸，有的只剩下一只胳膊，有的脑袋掉在一旁，空洞的眼窝朝着天空，看起来格外瘆人。
几个村民正在打扫场地，看到赵德山，都停下手中的活计，恭敬地打招呼：“村长好。”
赵德山点点头，指着打谷场旁边的一栋青砖瓦房，对李子天说：“那是我们村的村委会，平时村里有什么事，都会在这里商量。
旁边那间小房子，是村里的医务室，虽然条件简陋，但一些头疼脑热的小病，还是能应付的。”
李子天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村委会的大门紧闭，门楣上同样贴着一张巨大的镇宅符。
医务室的窗户上钉着塑料布，看起来十分破旧。
两人继续往前走，来到了一条狭窄的巷道。
巷道两旁的房屋更加密集，空气中的纸灰味也越来越浓。
走到巷道尽头，一座规模较大的院落出现在眼前。
院落的大门敞开着，里面传来“沙沙”的纸张摩擦声。
“这是村里唯一的纸扎铺，是老李头开的。”
赵德山介绍道，“我们村的纸人、纸马，还有祭祀用的各种纸制品，都是出自他的手。
老李头的手艺，在这一带可是出了名的。”
李子天探头向院子里望去，只见院子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纸人，有穿着古装的文官武将，有穿着现代服装的男男女女，还有一些纸扎的家具、电器，做工精致，栩栩如生。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坐在院子中央的小板凳上，低着头，专注地裁剪着纸张，正是昨天在祭祀仪式上见过的纸扎匠老李头。
听到脚步声，老李头抬起头，看到赵德山，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站起身来：“村长来了。”
他的目光扫过李子天，眼神里带着一丝警惕和疏离，没有说话。
“老李头，这位是新来的支教李老师，我带他在村里转转。”
赵德山笑着介绍道。
老李头“哦”了一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便低下头，继续忙活手中的活计，不再理会两人。
李子天注意到，老李头的手指粗糙而僵硬，指缝里沾满了纸浆的痕迹，脸上的表情也十分阴沉，像是有什么心事。
“老李头就是这样，性格比较孤僻，平时话不多，你别介意。”
赵德山低声对李子天说道，然后便带着他离开了纸扎铺。
离开纸扎铺后，赵德山又带着李子天参观了村里的水井、磨坊等公共设施。
一路上，遇到的村民都对赵德山十分恭敬，但当他们看到李子天时，眼神里却带着一丝好奇和戒备，很少有人主动和他说话。
“赵村长，咱们村的人口好像不是很多啊？”
李子天观察了一路，发现村里的年轻人很少，大多是老人和孩子，于是问道。
赵德山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是啊，村里条件不好，年轻人都不愿意待在这里，大多出去打工了，只剩下老人和孩子留守。
这些年，村里的人口是越来越少了。”
“那村里有没有外来人口呢？
比如像我这样，来村里工作或者定居的。”
李子天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问道，实则在打探姐姐当年的情况。
赵德山的脚步明显顿了一下，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在回忆什么。
过了片刻，他才缓缓说道：“外来人口啊……很少。
我们村比较封闭，外人一般不愿意来。
偶尔会有一些走街串巷的小贩过来，但都是很快就走了。
像李老师你这样，愿意来村里支教的，可真是少见啊。”
“那十年前呢？
有没有外来的支教老师来过？”
李子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
赵德山的脸色微微一变，笑容有些僵硬：“十年前……时间太久了，我记不太清了。
好像……没有吧？
我们村的小学，之前一首是王校长一个人在支撑，首到近几年，才偶尔有支教老师来。”
李子天敏锐地察觉到，赵德山在提到“十年前”的时候，眼神明显有些躲闪，语气也变得不自然。
他心中更加确定，姐姐的失踪，一定和这个村子，和眼前的这个村长有关。
但他没有继续追问，而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可能是我记错了。”
两人继续往前走，不知不觉来到了村子的西头。
这里的房屋更加破旧，大多己经无人居住，墙壁上布满了裂缝，窗户上没有玻璃，只用木板钉着，看起来十分荒凉。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朽的气味，让人有些不适。
“这里是村西头的老宅子区，很多年前就没人住了。”
赵德山指着那些破旧的房屋，语气有些凝重，“李老师，我提醒你一句，晚上没事的时候，千万不要来这里。
这里荒废了很多年，阴气重，而且……村里的老人都说，这里不太干净。”
“不太干净？
是什么意思？”
李子天心中一动，想起了昨天村民提醒他的话。
赵德山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据说，晚上在这里能听到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哭，还有人看到过白色的影子在巷道里游荡。
大家都说，这里闹鬼。
所以，平时很少有人来这里。”
李子天顺着赵德山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条狭窄的巷道通向深处，巷道两旁的房屋破败不堪，在阴沉的天色下，像一个个张着大嘴的怪兽，让人不寒而栗。
他注意到，巷道尽头有一座相对完好的院落，院落的大门紧闭，门楣上的镇宅符己经褪色，看不清上面的符号。
“那座院子，是谁家的？”
李子天指着那座院落，问道。
赵德山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他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好像很久以前就没人住了。
李老师，咱们还是赶紧离开这里吧，这里的阴气太重，待久了不好。”
说完，赵德山便催促着李子天转身离开。
李子天心中充满了疑惑，他总觉得，村西头的这片老宅子区，隐藏着什么重要的秘密，或许，姐姐的失踪就和这里有关。
离开村西头后，赵德山又带着李子天参观了村里的后山。
后山植被茂密，树木参天，一条蜿蜒的小路通向山顶。
赵德山告诉李子天，后山是村里的禁地，除了守墓人王哑巴，其他人平时很少上去。
“守墓人王哑巴？”
李子天想起了之前在打谷场看到的那个沉默寡言的老人。
“是啊，王哑巴无儿无女，一个人住在后山的守墓屋里，负责看守村里的祖坟。
他天生失语，平时很少下山，性格也很孤僻。”
赵德山说道，“不过，他虽然话少，但人很老实，村里的人都很尊重他。”
李子天点点头，将“王哑巴”这个名字记在心里。
他觉得，这个沉默的守墓人，或许知道一些村子里不为人知的事情。
参观完后山，己经是中午时分。
赵德山热情地邀请李子天到家里吃饭，李子天没有拒绝，他想借此机会，进一步观察赵德山的言行举止，寻找更多关于姐姐失踪的线索。
赵德山的家是一栋两层的小楼，在村里算是比较气派的建筑。
院子里种着一些蔬菜，收拾得十分整洁。
赵德山的妻子是一个朴实的农村妇女，看到李子天，热情地招呼他进屋坐下，然后便忙着去厨房做饭。
饭桌上，赵德山不停地给李子天夹菜，询问他在村里的生活是否习惯，对工作有什么要求。
李子天一一作答，同时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赵德山的表情。
他发现，赵德山虽然表面上热情周到，但眼神深处却始终带着一丝警惕和防备，尤其是在提到村里的一些旧事时，总是刻意回避，或者含糊其辞。
吃完饭，李子天起身告辞。
赵德山送他到门口，再次叮嘱道：“李老师，在村里一定要遵守村里的规矩，尊重村民的信仰，千万别冲撞了纸神。
要是遇到什么困难，随时来找我。”
“谢谢赵村长，我知道了。”
李子天点了点头，转身朝着学校的方向走去。
走在回学校的路上，李子天的心情十分沉重。
通过今天的参观，他对纸扎村有了更深入的了解，但同时也发现了更多的疑点。
赵德山的刻意回避，村民的警惕戒备，村西头老宅子区的诡异传说，还有那个沉默的守墓人王哑巴，这一切都像是一个个谜团，围绕着姐姐的失踪，也围绕着这个神秘的村庄。
他摸了摸贴身口袋里姐姐的照片，心中暗暗发誓：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无论这个村子隐藏着多么可怕的秘密，他都一定要找到姐姐失踪的真相。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沙沙”声从身后传来。
李子天猛地转过身，只见远处的巷道口，一道白色的影子一闪而过，消失在拐角处。
那影子的形状，像极了一个纸人。
李子天的心跳瞬间加速，他紧紧地盯着那个拐角，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追上去。
他知道，现在还不是冲动的时候，他必须保持冷静，一步步地揭开这个村子的神秘面纱。
回到宿舍，李子天坐在桌子前，拿出纸笔，将今天了解到的情况一一记录下来。
他看着纸上的字迹，眼神变得越来越坚定。
纸扎村，我来了。
姐姐，等着我，我一定会找到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