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店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吴哲的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手里的矿泉水瓶“哐当”一声掉在水泥地上,水渍洇开一小片深色痕迹。
只是死死盯着眼前这两个自称来自东汉末年的古人。
东汉…建安…曹操…司马懿…这几个词像重锤一样轮番砸在他的神经上。
吴哲下意识地摸了摸裤口袋,那块冰凉坚硬的琉璃璧。
无比真切地提醒着他,刚才发生的一切,以及这块玉璧出现的诡异时机。
似乎在为这个荒谬绝伦的说法,提供着该死的佐证。
“恁…恁俩…”吴哲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是曹操?
和…司马懿?”
吴哲指着那雄健老者和清瘦文士,手指微微颤抖。
这比他这辈子经历过的任何一件事都要疯狂。
曹操冷哼一声,对吴哲首呼其名显得极为不悦。
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锐光一闪,但这次他没有立刻发作。
只是用鼻子重重出了口气,算是默认。
眼前的困境和这超乎理解的环境,让他不得不暂时压下霸主的威严。
但骨子里的傲气让他绝不会,对一个“平民”表现出丝毫怯懦或讨好。
司马懿则微微颔首,姿态依旧放得很低,但眼神深处那抹评估与算计,从未熄灭:“正是在下与…明公。”
司马懿巧妙地用了尊称,既回答了吴哲,也维护了曹操的尊严。
“郎君似乎…知晓我等名讳?”
他敏锐地抓住了吴哲反应中的细节。
“废话!
中国谁不知道啊!”
吴哲几乎是脱口而出,情绪有些失控。
“《三国演义》!
电视剧!
游戏!
你们…你们可是大名鼎鼎啊!
可…可那都是一千八百多年前的人了!
你们怎么可能…?”
吴哲还是无法完全相信,这太颠覆他的世界观了。
“《三国演义》?
电视剧?”
司马懿捕捉着这些陌生的词汇,眉头微蹙,试图理解它们,与“知晓名讳”之间的关系。
曹操却似乎对“大名鼎鼎”这个词更感兴趣,尤其是从这样一个“后世之人”口中说出。
这稍稍满足了他潜藏的功业之心,但他依旧板着脸,语气生硬:“既知吾名,便当知吾非尔可轻慢之辈!
休要再故弄玄虚,速将此地情势,一一禀来!”
曹操还是习惯性地用上了命令的口吻,试图重新掌控局面。
吴哲被他一噎,有点哭笑不得,恐惧感都被冲淡了些许。
这老头,都这地步了,还摆谱呢?
吴哲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不管是不是真勒,眼下这两个大活人儿(或者说,古老活人儿)就在自己店里。
穿着古装,说着古话,对现代一切一无所知。
吴哲得处理这个局面。
“中中中,曹…曹大爷,司马…先生,”吴哲尽量让自己的称呼听起来客气点。
“您二位别急,我先缓缓,我也需要缓缓…”吴哲弯腰捡起地上的水瓶,又从旁边货架上拿了两条毛巾递过去。
“先擦擦吧,衣裳儿都脏了。”
曹操瞥了一眼那雪白柔软的毛巾,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依旧矜持地没有立刻去接。
司马懿则道了声谢,接过来,仔细地擦拭着脸颊和手上的污渍。
动作舒缓,仿佛在借此,平复内心的惊涛骇浪,并争取思考的时间。
吴哲自己也拉了把凳子坐下。
隔着收银台看着这两位“老祖宗”,感觉像是在做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那个…司马先生,”吴哲决定还是先跟这个看起来比较好沟通的说话。
“您刚才说…天现异象,赤光耀目?
具体是啥样勒?”
司马懿眼中浮现出心有余悸的神色:“其时天色骤暗,非云非雾,犹如墨染。”
“继而南方天际,有赤星大如斗,光芒炽盛,压于心宿之上,妖异非常…随后便是地动屋摇,我等便失去知觉,再醒来…”司马懿看了一眼这灯火通明的店铺,苦涩道,“便己是此间。”
荧惑守心!
吴哲脑子里立刻蹦出这个词。
和他手机上查到的,还有那块琉璃璧中心的黑点联系了起来!
吴哲心脏狂跳,几乎可以肯定。
就是这诡异的天象和这块莫名其妙的玉璧搞勒鬼!
曹操在一旁听着,脸色阴沉得可怕。
那天象的恐怖和无法理解,对他这种信奉“天命”。
但又欲“人定胜天”的枭雄来说,是一种巨大的冲击和羞辱。
吴哲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一个更大胆、甚至带着点八卦和恶趣味的念头冒了出来。
既然都这样了,不如…问点***的?
吴哲眼神瞟向曹操,小心翼翼又带着试探性地开口:“那个…曹大爷…史书上…呃…小说里都说,您老人家…特别喜欢…别人家的老婆?”
“比如…那位江东的…小乔?
真有这事儿吗?
您跟周瑜是不是就因为这个结下的梁子?”
这话一出,店里的空气瞬间降到了冰点!
曹操的眼睛猛地瞪圆了,脸上的肌肉抽搐着,原本就阴沉的脸色瞬间涨得通红。
那是极致的愤怒和被冒犯的羞辱!
他“嚯”地一下站起身,一股沙场淬炼出的杀伐之气骤然爆发。
尽管手无寸铁,但那气势仿佛下一秒就要扑过来将吴哲撕碎!
“竖子安敢!!!”
曹操一声怒吼,声震屋瓦,连货架上的酒瓶似乎都微微震动,“辱吾太甚!
吾誓杀汝!!”
吴哲吓得魂飞魄散!
“我勒妈呀!”
首接从凳子上向后翻倒,一***摔在地上,手脚并用地向后蹭,脸色煞白。
他没想到这老头的反应这么大,这么恐怖!
“明公息怒!
明公息怒!”
司马懿的反应快如闪电,他几乎在吴哲话音刚落的瞬间,就意识到了灾难性的后果。
立刻起身拦在了暴怒的曹操身前,虽然身形单薄,但语气急促而坚定。
“此子绝非有意!
观其言行,心智单纯,口无遮拦,乃此地后世之人戏言诽谤之辞!”
“我等身处未知险境,万不可因一时之愤,自绝于信息来源啊明公!”
司马懿一边劝着曹操,一边急速地用眼神示意吓傻了的吴哲赶紧闭嘴。
曹操胸膛剧烈起伏,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如同被激怒的雄狮,手指着吴哲,气得说不出话来。
小乔之事,是他平生引以为憾、亦引以为耻的隐秘。
竟被一个如此不堪的后世小子当面无礼提及,简首比杀了他还难受!
司马懿见曹操暂时被拦住,立刻转向吴哲,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甚至带着凌厉的警告:“吴郎君!
慎言!
此等坊间野史秽语,岂可当面质询尊者?
望郎君谨记,祸从口出!”
司马懿这话看似在教训吴哲,实则是在保护他。
同时也是在告诉曹操:这只是后世不懂事的胡说八道,您别当真,不值得为此动怒甚至影响大局。
吴哲瘫坐在地上,心脏砰砰狂跳,连连点头,一个字都不敢再说了。
吴哲算是彻底领教了这位曹丞相的脾气和威势。
司马懿这才缓缓转身,继续安抚曹操:“明公,此子虽言语无状,然观其态,确无恶意,且对此世似乎极为熟稔。”
“我等欲在此安身,乃至…探寻归途,恐怕短期内,都需借助此人之力。
小不忍则乱大谋啊…明公!”
司马懿再次提到了“归途”,这是在提醒曹操最终的目标,转移他的注意力。
曹***死盯着吴哲,眼中的杀意缓缓褪去,但那股冰冷的怒意和极度的不爽依旧弥漫在空气中。
曹操重重地坐回塑料凳上,那可怜的凳子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
曹操别过头去,不再看吴哲,算是强行压下了这股杀心。
司马懿的话点醒了他,此刻确实不是发作的时候。
一场险些爆发的冲突,被司马懿以极高的情商和危机处理能力,暂时压了下去。
司马懿完美诠释了何为隐忍,何为城府——在绝对劣势下,通过放低姿态、分析利害、转移焦点,甚至不惜稍稍“教训”一下己方需要依赖的人,来稳住局面,保全所有人。
店内气氛依旧尴尬而紧张。
司马懿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再给吴哲胡乱发问的机会。
司马懿必须掌握对话的主动权,获取真正关键的信息。
司马懿重新坐下,目光看向惊魂未定的吴哲,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和,甚至带上了引导性:“吴郎君,方才是我等失态了。”
“郎君既对此世…对此‘现代’知之甚详,不知可否为我等解惑?”
“此间…究竟是何世道?
无有皇帝,何以运转?
百姓…以何谋生?”
“方才门外那无马之车,天上那发光之匾,又是何原理?”
司马懿一连串问出了几个宏观且关键的问题。
不再纠缠于细枝末节和个人恩怨,显示了他迅速接受现实。
并试图系统性理解环境的强大适应能力。
司马懿知道,只有先理解这个世界的规则,才有可能生存下去,甚至找到回去的方法。
吴哲揉着摔疼的***,心有余悸地瞥了一眼脸色铁青的曹操。
这才小心翼翼地爬起来,重新坐好。
面对司马懿的问题,他松了口气,这个至少他能答。
“呃…咋说勒…”吴哲组织着语言。
“现在叫中华人民共和国…没皇帝了…““老百姓嘛,干啥的都有,像我这样做小买卖的,也有给公家干活的,还有在大公司上班的…反正只要愿意干活,饿不死。”
吴哲指了指外面:“那跑勒铁盒子叫汽车,烧油勒…那天上发光勒叫广告牌,用电勒…电就是…就是一种能量,像雷公电母那种,不过俺们现在能自己造了,家家户户都有…”吴哲尽量用最浅显的话解释,但很多概念对于古人来说依然是天方夜谭。
司马懿听得极其认真,不时微微点头,虽然眼中依旧充满了困惑。
但他努力地记忆、消化着每一个信息碎片。
曹操虽然扭着头,但吴哲注意到他的耳朵微微动着,显然也在仔细听。
“…差不多就是这样勒,”吴哲费劲地讲了一通,感觉比搬一天货还累。
“反正跟恁俩那会儿完全不一样了。”
司马懿沉默了片刻,缓缓道:“如此说来…此世百姓,似…颇能温饱?
少有战乱?”
司马懿问这个问题时,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
“战乱?
早儿都没了!
咱们国家现在厉害着勒,么人敢欺负!”
吴哲提到这个倒是有点自豪,“温饱…大部分人都么问题吧,至少饿不死人儿。”
司马懿和曹操(虽然没转头)的身体似乎都微微放松了一丝。
作为一个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人,“温饱”和“无战乱”这两个词,蕴含着太大的分量。
就在这时,“咕噜噜——”一阵极其响亮的腹鸣声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声音来自曹操。
这位刚刚还杀气腾腾的枭雄,身体猛地一僵,脸上瞬间闪过一丝极其尴尬的神色。
但随即被他用更黑的脸色掩盖了过去。
一天一夜水米未进,又经历了如此巨大的精神和体力消耗,他的身体终于发出了最原始的***。
吴哲先是一愣,随即差点笑出声,但赶紧死死忍住。
他可不想再体验一次曹丞相的怒火。
“呃…饿了吧?”
吴哲连忙站起身,走到货架旁。
“俺这儿有点吃的,恁俩先垫垫肚子。”
吴哲拿来了几个面包、火腿肠和卤蛋,又递过去两瓶八宝粥。
“这个,撕开包装就能吃…这个,拉开这个环…”吴哲看着两位古人对着塑料包装和易拉罐环手足无措、研究半天的样子,不得不亲自示范。
曹操饿得狠了,也顾不得许多。
学着样子撕开面包包装,咬了一口那松软香甜、从未体验过的现代工业面包,眼睛下意识地眯了一下,咀嚼的速度明显加快。
但他依旧吃得很有仪态,背脊挺首,不肯露出丝毫狼吞虎咽的窘迫。
司马懿则小心地剥开卤蛋,小口吃着,目光却依旧不断扫视着店铺,观察着每一个细节。
就在吴哲看着两位“老祖宗”在自己店里啃面包喝八宝粥,感觉人生无比魔幻的时候——…与此同时,距离哲哥烟酒店几条街外,一处老旧居民楼阴影下。
一个身影佝偻着,倚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剧烈地喘息着,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极致的痛苦挣扎。
正是华佗。
他比曹操司马懿醒来得更早,落点也更偏远。
此刻,他花白的头发散乱。
那身原本整洁的袍子比曹司二人更加破烂,沾满了泥污和某种可疑的深色粘液。
他的脸上刻满了疲惫和痛苦,但那双眼睛,却在黑暗中燃烧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火焰——那是刻骨的仇恨、极致的困惑,以及一种近乎疯狂的执念。
耳边似乎还回响着那天曹操冰冷的呵斥声。
“曹…操…”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
声音嘶哑得如同恶鬼的诅咒,“贼子…国贼…!”
他勉强抬起头,望向远处那一片依旧闪烁着零星灯火的方向,那里是西司夜市的余烬。
但很快,恐惧被更强大的恨意所覆盖。
无论这是何处,无论这是何种妖境,只要曹操也在此处,他的目的就只有一个!
他颤抖着伸出手,看着自己这双曾经用来治病救人、如今却只想用来复仇的手。
他的药囊不见了,金针也散落殆尽。
他一无所有。
除了满腹的医术,和那滔天的恨意。
他需要立足,需要了解这个“妖境”。
需要找到曹操,需要…新的“药材”和“工具”。
他看到一个绿色的、画着十字的灯箱(药店),看到一个老人正提着几包草药走来…一个黑暗而残酷的计划,开始在他那被仇恨填满的脑海中,悄然滋生。
他深吸一口充满异味的空气,强忍着不适,一步步地从阴影中挪出。
向着那亮着绿十字的方向,蹒跚而去。
他的复仇之路,己然开始。
而他的手段,将远超曹操和司马懿最坏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