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是从深海里艰难上浮的潜水员，一点点挣脱沉重的束缚，首先回归的是听觉，模糊的，
断续的，有规律的“嘀嗒”声，还有压低的说话声。然后是触觉，身下是略显坚硬的床垫，
鼻尖萦绕着消毒水特有的、干净却冰冷的气味。我费力地掀开像是粘在一起的眼皮，
眼前从模糊到清晰，是一片单调的白色天花板，旁边挂着淡蓝色的帘子。是医院。我回来了。
后来据医生说，我被发现晕倒在一条偏僻的小巷里，
后脑有个明显的钝器击打伤估计就是那本精装童话书的功劳，伴有轻微脑震荡，
身上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像个流浪汉。我在医院里躺了整整两个月，
才勉强能下地活动。身体恢复得很慢，不仅仅是外伤，
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精神上的萎靡，像是被抽干了力气，对什么都提不起劲。
脑海里偶尔会闪过一些破碎的画面：金色的云絮，铺满豌豆的硬板床，
还有那双冰蓝色的、毫无温度的眼睛，
以及喉咙里那种被植物根系疯狂撑开的、令人窒息的恐怖触感。每次回想，
都让我忍不住干呕，冷汗涔涔。医生把这归咎于创伤后应激障碍，建议我多休息，
慢慢接触外界。几个月后，我总算能像个正常人一样走动了，虽然脸色依旧苍白，
人也瘦了一大圈。出于一种连我自己也说不清的、近乎病态的执着，
我走进了市里最大的图书馆。我想找找看，那些神话传说、民间故事里，
有没有关于“童话神界”、“穿越”之类的只言片语，哪怕只是类似的概念。
我想知道我经历的那一切，到底是一场荒诞的噩梦，
还是……真的存在过某个更高维度的、以捉弄人为乐的存在。
我在落满灰尘的民俗学区域翻阅了大半天，一无所获。那些记载要么过于古老晦涩，
要么就是后人牵强附会的解读，
与我亲身经历的、那种带着冰冷规则和诡异幽默感的“神界”毫无相似之处。
疲惫和失望让我头晕目眩，我揉了揉太阳穴，
决定去光线更好、也更热闹一点的儿童读物区转转，
或许……或许那些给小孩子看的、简化过的童话里，会隐藏着一些被忽略的线索？
儿童区果然是另一个世界。色彩鲜艳的书架矮矮的，墙上画着卡通图案，
空气里都飘着一种甜软的、属于孩童的气息。几个大约七八岁的孩子正在书架间追逐打闹，
笑声尖叫声此起彼伏，他们的家长在一旁低声交谈，似乎并未在意。我叹了口气，
正准备绕开他们，去靠窗的那排书架看看。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一个跑得最快、像个小炮弹似的男孩为了躲避同伴的追逐，
猛地撞在了我身前不远处的一个矮书架上。那书架本就为了照顾儿童身高而设计得不太稳当，
被这猛力一撞，顿时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摇晃了两下，
然后带着上面堆放得满满的、五颜六色的绘本和故事书，轰然向我这边倾倒下来！“小心！
”有人惊呼。我下意识地后退，但身体毕竟还没完全恢复，动作慢了半拍。只觉得眼前一花，
各种硬壳、软皮的书籍如同雪崩般劈头盖脸地砸落。额角、肩膀被好几本书击中，有点疼，
但最要命的是，一本特别厚重、边角包铜的《格林童话精选注音彩图版》，不偏不倚，
正好砸在了我上次受伤、如今才刚刚愈合的后脑勺上！“咚！”一声闷响。
熟悉的钝痛感传来，眼前再次发黑，耳边孩子们的惊叫和哭声瞬间变得遥远。
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之前，我最后一个清晰的念头，带着无尽的荒谬和一丝认命般的疲惫，
疯狂刷屏：又是……童话书？！有完没完？！……金光。甜腻的空气。流动的云絮。
我站在那片熟悉得让我想骂街的神界土地上，
看着面前那个连表情如果他有脸的话都似乎凝固了的光晕人。
他手里的厚书无声地翻动着，光晕笼罩的面部似乎……极其细微地偏向了我一下？
那平稳无波的声音里，难得地似乎带上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于“……怎么又是你？
”的无语凝噎，但很快又恢复了那种职业性的、毫无感情的平和。
“检测到异常能量波动……灵魂标记吻合……欢迎再次莅临童话神界中转站。
”他的措辞依旧严谨，但总觉得有点卡壳。“我说！你们这准入机制是不是有问题？！
怎么老拿书砸人？！还有没有点别的创意了？！”我忍不住吼了出来，
在病房里积攒了几个月的憋屈和恐惧在这一刻爆发。光晕人沉默了一下，
仿佛在处理我这不合规矩的投诉，然后直接跳过了我的问题：“既定程序启动。
请抽取你的新人生体验。”那本厚书再次递到我面前，书页哗啦啦翻动，
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制力。我绝望地看着它，知道反抗毫无意义。书页停下，
标题是——《糖果屋》。汉泽尔与格莱特？那个被抛弃在森林里，发现糖果屋，
智斗吃人女巫的故事？我心头一动。这个……听起来比那该死的豌豆公主靠谱点？至少，
这次我知道情节！知道女巫的弱点！知道怎么用计谋！而且，女巫有魔法啊！跟她混，
就算当个学徒，学点皮毛，也比在豌豆床上考验意志力强吧？
说不定还能捞点好处……还没等我细想，那股熟悉的、蛮横的吸力再次传来。“等等！
这次能不能给个新手包或者攻略……”话音未落，时空扭曲的感觉再次包裹了我。
……这次落地的感觉比上次稍微好点，至少没有直接脸着地。我晃了晃晕乎乎的脑袋，
发现自己站在一片茂密、幽暗的森林边缘。树木高大，枝叶纠缠，遮挡了大部分阳光，
只有零星的光斑投射在铺满厚厚落叶的地面上。空气潮湿，带着泥土和腐殖质的味道，
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奇怪的甜腻气？我按照记忆中的童话情节，
开始寻找那条用面包屑或者石子做标记的小路，
以及那间用糖果和糕点做成的、诱人的小屋。然而，我在森林边缘转了快一个小时，
别说面包屑了，连个像样的路都没找到。四周的景象都差不多，浓密的树木，缠绕的藤蔓，
寂静得让人心慌。就在我几乎要放弃，怀疑自己是不是穿错了版本时，
那股奇怪的甜腻气味变得浓郁了一些。我顺着气味传来的方向，拨开一丛带着尖刺的灌木，
眼前豁然开朗。一片林间空地上，矗立着一座……屋子。但绝不是童话里描述的那种，
散发着诱人香气、让人恨不得扑上去咬一口的姜饼糖果屋。这间屋子，
体呈现出一种暗淡的、像是被咀嚼过无数次、失去了所有味道和活力的口香糖的那种灰白色。
材质看起来黏糊糊、软塌塌的，似乎还有一定的弹性。墙壁上，
密密麻麻地粘满了各种干涸的、颜色深浅不一的鸟类粪便，还有枯黄的树叶、细小的树枝，
甚至还有一些不知名的小虫子的空壳，像是被刻意甩上去或者自然黏附的。
整个屋子看起来肮脏、破败，令人望而生畏，
仿佛一个巨大的、被遗弃的、粘满了垃圾的口香糖残渣。
只有那扇歪歪扭扭的、同样由某种深褐色硬糖或者只是涂了颜色的木头？做成的门，
以及旁边一个不大的、像是用透明冰糖镶嵌的窗户，显得相对干净一些，像是被人经常擦拭。
这视觉冲击力太强，我胃里一阵翻腾。更引人注目的是，在那扇相对干净的门旁边，
插着一块粗糙的木牌，
上面用像是烧焦的木炭写着几行歪歪扭扭、却透着极大怨气的字：“滚开！
尤其是带把的小崽子！靠近者后果自负！
——屋主：一个不吃人但脾气很差的女巫原屋主为本人曾祖母，
继承合理合法”我：“……”这画风不对啊！说好的香甜糖果屋呢？
说好的用食物诱惑小孩的邪恶女巫呢？这牌子……信息量有点大。老女巫的曾孙女？不吃人？
讨厌小孩，特别是小男孩？我摸了摸自己虽然憔悴但明显属于成年男性的下巴，
心里快速盘算起来。不吃人，这是重大利好！讨厌小孩，但我不是小孩啊！
虽然这屋子看起来恶心了点，但好歹是个落脚点，而且屋主是个女巫，肯定懂魔法！
跟她搞好关系，说不定能学到点什么，至少不用风餐露宿，
还能了解一下这个扭曲的童话世界。总比再去找那个豌豆公主强一百倍！打定主意，
我深吸一口气尽量忽略那古怪的气味，无视了那块充满警告的牌子，
走到那扇相对干净的门前，抬手敲了敲。门板发出沉闷的、像是敲在橡胶上的声音。
里面没有任何动静。我又用力敲了敲。“谁啊？！
”一个极其不耐烦的、带着点沙哑的女声从里面传来，语气恶劣得像是我欠了她几百万。
“您好！打扰了！我是一个迷路的旅人，想在您这里借宿一段时间，我可以干活抵房租！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诚恳无害。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一条缝，
一双警惕的、颜色浑浊的绿色眼睛从门缝里打量着我。
我看到她有着一头乱糟糟的、像是枯草一样的灰色头发，皮肤粗糙，鼻头很大，
嘴角向下撇着，看起来确实脾气很不好的样子。“旅人？”她上下扫视着我，
目光在我喉结和胡茬上停留了片刻，“男的？成年了？”“是的！如假包换的成年男人！
”我赶紧强调，并试图把自己和“小崽子”划清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