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雨总带着一股子缠人的凉意,淅淅沥沥打在青石板路上,溅起细碎的水花。
宋知雅撑着把竹骨伞站在“漱玉斋”的雕花门外,伞面是淡青色的,缀着几枝绣得极细的竹影,与她身上月白绣兰纹的旗袍恰好相配。
指尖刚触到冰凉的门环,身后就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不是寻常马队的拖沓,而是单骑疾驰的利落,蹄声踏在湿滑的石板上,带着几分不容错辨的急迫。
她下意识侧身避让,伞沿往肩后压了压,想给来人留出更宽的路。
却没料到那匹黑马像是受了惊,骤然人立而起,前蹄高高扬起,溅起的泥水混着草屑,首首扑向她的旗袍下摆。
那月白的料子是新得的杭绸,父亲特意托人从南方带来,她今天穿出门时还特意叮嘱过自己要当心,眼看就要被脏水染透,宋知雅心头一紧,竟忘了躲闪。
就在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突然从马背上伸来,指节泛着冷白,稳稳攥住了她的手腕。
那力道不算重,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将她往旁侧拉了半尺,刚好避开了溅来的泥水。
“小心。”
男声低沉,像浸了秋夜的寒泉,带着点被打断行程的不耐烦。
可话音落下时,那只手却微微顿了顿,攥着她手腕的力道也轻了些。
宋知雅抬头,撞进一双深如寒潭的眼——男人穿着玄色暗纹马褂,领口别着枚银质梅花扣,扣面打磨得光亮,映着雨丝的影子。
雨水打湿了他的额发,几缕黑发贴在饱满的额角,却丝毫不显狼狈,反倒添了几分凌厉的贵气。
是高家那位出了名难打交道的大少爷,高闫。
京城里的人提起他,总说他是“活阎王”,年纪轻轻就掌了高家的军火生意,手段狠厉,性子冷傲,寻常人连跟他说句话都难。
宋知雅慌忙抽回手,指尖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烫得她指尖发麻。
她屈膝行了个礼,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多谢高先生。”
高闫没应声,目光越过她的肩,落在她伞下护着的紫檀木盒上。
那盒子是宋家特制的,边角雕着回纹,盒角不小心露出半张宣纸,上面“宋氏砚台”的朱砂印章格外显眼。
他勒了勒马缰绳,黑马打了个响鼻,鼻息间的热气混着雨水散在空气里:“宋家三小姐,是来送砚台的?”
“是,家父让我给周先生送新制的‘冰纹砚’。”
宋知雅垂着眼,指尖悄悄攥紧了伞柄。
京城里谁不知道,高家做的是烟火里挣命的军火生意,宋家做的是笔墨间修身的文房西宝,一个在刀光剑影里立足,一个在砚台墨锭旁谋生,本该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家,偏生近来总被人放在一处比较,说什么“一文一武,占尽京城风光”,可只有她知道,这“风光”背后,是两家刻意维持的距离。
高闫轻笑一声,那笑声很轻,混在雨声里几乎听不真切,语气却听不出情绪:“倒是难得,宋家人还肯亲自跑一趟。”
说完,他双腿一夹马腹,黑马踏着雨水往前去了,玄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雨巷尽头,只留下一道淡淡的皮革与雨水混合的气息,缠在宋知雅的鼻尖,久久没散。
她站在原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被攥过的手腕,又瞧了瞧侥幸没被弄脏的旗袍下摆,忽然觉得这深秋的雨,好像也没那么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