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绳夺冠的余波,像一粒投入平静水塘的石子,在王村小学荡开几圈涟漪后,很快便沉寂下去。
孩子们的世界总有新的热闹,但一种微妙的东西,在王晓玲和她的同学之间悄然改变了。
那不再是明目张胆的嘲笑,而是掺杂着嫉妒、不解与一丝敬畏的疏离。
对此,晓玲并不在意,甚至乐得清静。
她把那根磨得光滑的草绳收在枕头下,像藏起一件古老的兵器,目光己投向另一个更重要的战场——期末考试。
数学课上,李老师,一位面容严肃、以不徇私情著称的中年男人,在黑板上写下了一道超出教学大纲的奥数题,目光扫过台下:“谁愿意上来试试?”
教室里瞬间鸦雀无声,孩子们纷纷低下头,躲避着老师的视线。
这道题像一座突兀的高山,横亘在所有人面前。
就在李老师眼底闪过一丝失望,准备擦掉题目时,教室后排,一只瘦弱却稳定的手举了起来。
是王晓玲。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所有目光再次聚焦,这一次,充满了难以置信。
连李老师都略显讶异地挑了挑眉:“王晓玲?”
她站起身,步履平稳地走向讲台。
粉笔在她指尖显得有些粗大,她需要踮起脚尖才能够到黑板的上半部分。
这个略显笨拙的动作引得台下传来几声压抑的低笑。
但她浑然未觉,目光只锁定在那道复杂的图形与数字上。
教室里只剩下粉笔划过黑板的“嗒嗒”声。
她书写得不快,逻辑却异常清晰,每一步推导都严谨得不符合她的年龄。
她没有用任何取巧的方法,用的是课堂上学过的最基础的知识点,却像最耐心的工匠,将它们拆解、重组,搭建起通往答案的桥梁。
当她写下最后一个数字,放下粉笔,沉默地站到一边时,李老师盯着黑板,足足看了半分钟。
“完全正确。”
他的声音里带着不容错辩的赞赏,甚至有一丝激动,“而且,是用我们刚学过的‘倍差问题’思路解的!
大家鼓掌!”
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更多的是惊愕。
小玉盯着黑板上工整的板书,又回头看看那个沉默地走回座位的瘦小身影,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在某个她无法触及的领域,王晓玲拥有着她无法理解的力量。
然而,这种力量带来的不全是荣耀。
几天后的午休,晓玲从厕所回来,刚走到教室后门,便听到里面几个同学叽叽喳喳的议论。
“……肯定是李老师提前给她讲过!
不然她怎么会?”
“就是,看她那样子,也不像那么聪明……我妈说了,他们家穷得叮当响,她妈前几天还跟我妈借鸡蛋呢!”
话音未落,便是一阵附和的笑声。
晓玲的脚步钉在原地。
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照在她洗得发白的衣领上,却照不进心底骤然涌起的寒意。
贫穷像一道无法褪去的印记,无论她多么努力,似乎总能成为别人否定她一切成就的理由。
她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那细微的疼痛让她维持着最后的清醒。
她没有冲进去争辩,只是默默地转身,走到教室前门,在众目睽睽之下,平静地回到自己的座位,拿出下一节课的课本,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
只是,在她摊开书本的瞬间,同桌瞥见她微微颤抖的指尖,和抿得失去血色的嘴唇。
机会来得很快。
全县小学生数学竞赛初选,王村小学只有一个名额。
李老师毫不犹豫地推荐了王晓玲。
这决定像捅了马蜂窝。
质疑的声音从学生蔓延到部分家长,甚至传到了校长耳朵里。
“李老师,我知道王晓玲成绩不错,但竞赛关系到学校荣誉,是不是太冒险了?”
校长办公室里,教导主任委婉地表达着顾虑,“而且,听说她……家境比较特殊,心理素质会不会……”李老师首接打断了主任的话,语气斩钉截铁:“我以我二十年的教龄担保,王晓玲是靠自己的实力。
如果因为莫须有的猜测就埋没一个孩子,才是我们教育者最大的失职!”
他看向晓玲,“王晓玲,你自己说,你敢不敢参加?
能不能考好?”
所有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晓玲抬起头,看向李老师,再缓缓扫过办公室里那些带着审视、怀疑、担忧的脸。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窗外那棵老槐树上,目光沉静如水。
“老师,”她声音清晰,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我愿意参加考试。
而且,我请求在考试时,由您和校长亲自在旁边监考。”
这个请求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李老师深深地看着她,看到了她眼底那不容置疑的坚定与……被刺痛后的决绝。
他缓缓点头:“好。”
竞赛那天,考场设在镇中心小学。
当王晓玲走进那间只有她一名考生,却有两位监考老师的特殊考场时,她深吸了一口气。
窗外,是陌生的校园和窥探的目光。
她知道,这不再仅仅是一场考试。
这是一场她为自己发起的,关于尊严的战争。
只是,战争的结局,是再次加冕,还是坠入更深的泥潭?
她握紧了笔杆,像战士握紧了她的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