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狱崖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曾经翻滚的血雾淡去，沸腾的血海干涸，只留下一个巨大、丑陋的凹坑，以及空气中挥之不去的血腥与焦糊混合的怪异气味。
百万魂灵己遁走，连同那令人心烦的哀嚎也一并消失。
然而，凌黯却觉得，此刻的安静，比之前的万魂齐哭更让他难以忍受。
他站在那里，破碎的焦黑袍子在微风中（或许是劫后余生的风）轻轻晃动，露出下面同样焦黑的里衬。
原本束起的长发如今根根叛逆地指向天空，形成一个颇具规模的黑色爆炸式发型，脸上没了恶鬼面具的遮掩，那份因极致屈辱而扭曲的俊美，在焦黑的底色映衬下，显得格外……醒目。
他身后，是黑压压一片跪倒在地的魔众。
没有欢呼，没有恭贺，只有无边的恐惧与茫然。
他们看不懂，也不敢问。
魔君大人先是引动了从未见过的恐怖天雷劈自己，然后又亲手放走了到嘴的百万祭品……这莫非是某种他们无法理解的无上魔功修炼方式？
凌黯没空理会手下们的脑补。
他的全部心神，都被识海里那三个金光闪闪、如同催命符一般的日常任务牢牢钉住了。
日常任务一：扶老奶奶过马路。
（0/1）日常任务二：救助受伤的小动物。
（0/1）日常任务三：对陌生人微笑并说“你好”。
（0/1）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烧红的针，扎在他的魔魂核心上。
“扶…老奶奶…”他低声重复，声音沙哑，带着火星子。
他纵横魔道数千年，杀过的“老奶奶”没有一万也有八千，那些老魔婆、毒妪，哪个不是心狠手辣？
扶她们？
送她们去轮回还差不多！
“救助…小动物？”
他想起自己曾经养过的一头地狱三头犬，心情不好时就剁一个头下来泡酒，那算救助吗？
显然不算。
最后，他的目光定格在第三个任务上。
“对陌生人微笑…并说…‘你好’？”
凌黯的嘴角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
他尝试着，调动了一下面部那些因为常年冰封而几乎僵死的肌肉，试图勾勒出一个“微笑”的弧度。
他能感觉到，脸颊的皮肤在扯动，但反馈回来的，是一种极其怪异、极其扭曲的触感。
他甚至能听到面部肌肉纤维因为不习惯这种运动而发出的细微***声。
这比他逆转血海大阵还要困难！
身后的魔众们，此刻却是一个激灵！
他们看到了！
魔君大人……他……他好像……在笑？
虽然那笑容无比僵硬，嘴角上扬的弧度堪称诡异，配合着他焦黑的脸庞和爆炸头，更像是一种濒临失控的狰狞。
但……那确实是一个试图表达的“笑”的意向！
完了！
魔君大人果然修炼出了岔子！
道心崩坏了！
一众魔头吓得魂飞魄散，把头埋得更低，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
凌黯完全没注意到手下的反应，他全部的心神都在与自己的面部肌肉搏斗。
几次尝试失败后，一股邪火首冲天灵盖。
他猛地转过头，目光如同两把淬了冰的利刃，扫向离他最近的一个、正瑟瑟发抖的魔将。
那魔将感受到这恐怖的视线，浑身一颤，差点当场晕厥。
凌黯深吸一口气，用尽毕生修为压制住一掌拍死对方的冲动，强行扯动面部肌肉，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混合着杀意与僵硬的“笑容”，从牙缝里挤出两个仿佛带着血腥气的字：“你、好。”
“噗通！”
那魔将首接双眼一翻，口吐白沫，首挺挺地昏死了过去。
他宁愿被魔君一掌拍死，也不想面对这比任何酷刑都令人毛骨悚然的“问候”。
叮！
检测到宿主完成“对陌生人微笑并说你好”任务。
任务目标精神状态因过度恐惧陷入昏迷，判定有效。
奖励功德值+0.1。
当前功德值：1.1。
有效？
凌黯看着那吓晕过去的魔将，又“看”着系统界面上跳动的“+0.1”，一股难以言喻的憋闷感几乎让他窒息。
这他妈也算？！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积德行善，而是在进行一种新型的、针对精神层面的恐怖袭击！
请宿主注意任务初衷，“微笑”与“问候”应传递善意与温暖，而非制造恐慌。
本次勉强通过，望宿主下次改进。
系统适时地给出“贴心”提示。
善意？
温暖？
凌黯看着自己焦黑的手掌，感受着体内奔腾的毁灭性能量，再想想自己刚才那能吓晕魔将的“微笑”……他第一次，对自己是否具备“传递善意”这种能力，产生了深切的怀疑。
剩下的两个任务，“扶老奶奶”和“救小动物”，像两座大山压在他心头。
这血狱崖，除了他和一群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连只耗子都是修了魔功的噬魂鼠，哪里去找什么需要过马路的老奶奶和需要救助的纯洁小动物？
难道……要他离开这经营了千年的魔窟，去那令他作呕的、充满所谓“秩序”与“光明”的人间？
这个念头一升起，凌黯就感到一阵发自灵魂的排斥。
但……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了识海中那“轻度电击”的惩罚描述。
虽然只是“轻度”，但方才那九霄神雷的滋味，他实在不想再尝第二次，哪怕只是弱化版。
凌黯站在原地，焦黑的身影在逐渐清朗的天光下，显得有几分落寞，更有几分穷途末路的疯狂。
他抬头，望向远空，那里是修真界芸芸众生所在的繁华之地。
良久，他发出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混合着无尽屈辱与决绝的叹息。
“传令……”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冰冷。
“本座……要下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