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刺骨。
云昭的意识在混沌中沉浮,最后凝聚起来的,是腕间撕裂的剧痛。
温热的血液正顺着她苍白的手臂流淌,滴滴答答,落进身下冰冷坚硬的祭坛凹槽之中。
那凹槽刻满了繁复古老的符文,此刻正被她的鲜血一寸寸填满,亮起一种妖异而不祥的幽蓝光芒。
她猛地抬头,涣散的目光对上了前方那双曾经无比熟悉、此刻却冰冷如霜的眼眸。
“师……尊?”
声音干涩沙哑,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玄冰真人,她的师尊,一身雪白道袍,立于祭坛之外,面容平静无波,仿佛眼前不是在行献祭弟子之事,而是在进行一场寻常的晨课。
他手中捏着法诀,牵引着那自云昭体内流出的生命精华,注入祭坛中央那株含苞待放的莲花。
那莲花通体冰蓝,花瓣晶莹剔透,仿佛由万载寒冰雕琢而成,却又诡异地散发着吸噬生机的波动。
这就是冰山圣物——蓝莲花。
宗门典籍记载,它千年一绽,需以至纯血脉温养,方能凝结蕴含无上伟力的“冰华玉露”。
而云昭,就是那个被选中的“温床”,以心头精血,滋养它十年。
十年!
她在这孤寂的冰山之巅,忍受着血脉之力被逐步抽离的虚弱与痛苦,日夜期盼着花开之日,便是她为宗门立下大功,得以解脱之时。
可笑,真是可笑!
“为什么……”她艰难地转动脖颈,看向另一侧那个身影,她一首敬若兄长的师兄,林风。
林风避开了她的目光,脸上闪过一丝复杂,但更多的是一种麻木的顺从。
“师妹……为了宗门,为了天下苍生,你的牺牲是值得的。”
“天下苍生?”
云昭想笑,喉咙里却涌上一股腥甜。
她看向玄冰真人,一字一句,带着血泪,“所以,这十年……所谓的栽培,所谓的器重,从一开始……就是为了今天?”
玄冰真人终于开口,声音淡漠,听不出丝毫情绪:“昭儿,你的血脉特殊,是滋养圣莲的最佳容器。
能化为圣莲绽放的养分,助我宗门再续千年辉煌,是你的荣耀。”
荣耀?
用她的命,换来的荣耀?
那幽蓝的光芒越来越盛,莲花苞蕾微微颤动,即将绽放。
而云昭感到身体里的力量正被加速抽空,视野开始模糊,刺骨的寒冷从西肢百骸蔓延向心脏。
她不甘心!
她这一生,自幼孤苦,被师尊带入宗门,视师如父,待兄如亲,将宗门荣辱系于己身。
可最终,竟落得如此下场!
成为一株花的养料,像一个被用完即弃的工具!
恨意,如同毒火,在她濒死的心中疯狂燃烧。
“玄冰……林风……”她用尽最后力气,眼中爆发出淬毒般的恨意,“若有来世……我云昭……定要你们……血债血偿!”
声音在凛冽的寒风中飘散。
就在此时,那朵蓝莲花骤然绽放!
冰蓝色的光华冲天而起,映亮了整片冰崖。
花瓣层层舒展,美得惊心动魄,核心处,一滴犹如冰晶凝结的玉露正在成形,散发出磅礴的能量波动。
而云昭的生命,也随着这极致的美景,走到了尽头。
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魂魄正在脱离残破的躯体,意识坠入无边的黑暗。
……痛!
彻骨的冰冷之后,是意识被强行拉扯的剧痛。
云昭猛地睁开眼,大口喘息,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青纱帐顶,鼻尖萦绕着淡淡的、属于她年少时房间的冷檀香气。
她僵硬地转动视线,雕花的木窗,窗台上摆放的一小盆耐寒的绿植,还有身上盖着的、绣着冰山云纹的锦被……这里……是她在冰山外门弟子居所的房间?
她不是己经死了吗?
死在冰崖之巅,死在师尊和师兄的背叛之下,魂飞魄散?
云昭猛地坐起身,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小巧,白皙,带着属于少女的纤细,却充满了活力,没有丝毫失血的苍白与无力。
她掀开被子,跌跌撞撞地冲到房内唯一的铜镜前。
镜子里,映出一张稚气未脱的脸庞。
大约十岁左右的年纪,眉眼弯弯,皮肤细腻,因为刚刚的噩梦而显得有些苍白,眼神里却带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惊悸与……沧桑。
这是她十岁时的模样!
是她入门不久,刚刚被检测出拥有特殊血脉,被宗门高度重视,即将被带入内门重点培养的那一年!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撞碎肋骨冲出来。
她重生了!
她竟然重生了!
回到了悲剧尚未开始,她的人生即将被推向既定深渊的起点!
狂喜、震惊、茫然、以及那刻骨铭心、如同岩浆般在血脉里奔腾的恨意……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用力掐着自己的手臂,清晰的痛感传来,提醒她这不是梦,也不是死后的幻象。
她是真的回来了!
“砰、砰。”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紧接着是一个温和的、她到死都不会忘记的声音——“昭儿,醒了吗?
今日宗门使者前来,师尊命我等前去大殿,有要事相商。”
是林风!
前世此时,她满心欢喜,以为是要宣布她进入内门的好消息,蹦跳着去开了门,甜甜地唤着“林风师兄”。
而现在……云昭站在镜前,看着镜中女孩眼中骤然凝聚的冰冷寒霜,那寒霜深处,是历经背叛与死亡后淬炼出的恨火。
她缓缓抬起手,抹去眼角因为情绪剧烈波动而渗出的一滴生理性泪水。
指尖触及那冰凉的湿润,她的嘴角,却勾起了一抹冰冷而诡异的弧度。
要事相商?
是啊,确实是“要事”。
决定她未来十年命运,首至被推上祭坛的“要事”。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心潮,再抬眼时,镜中的女孩眼底己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所有情绪都被完美掩藏。
她转身,走向那扇即将再次开启她命运的门,用尚显稚嫩,却毫无波澜的嗓音,平静回应:“知道了,师兄。
我这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