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囚营里的空气，能把人的肺都熏烂。
腐肉、馊食、汗酸、还有浓得化不开的绝望气息，混杂成一团，黏稠得呛人。
赵寞刚被推进来，胃里就翻江倒海，几乎要把胆汁都吐出来。
营地不大，几十个囚犯蜷缩在各个角落。
他们不是躺着，而是像一滩烂泥般瘫在地上，仿佛脊梁骨早己被抽走。
每个人的眼神都空洞麻木，身上散发着活人不会有的恶臭。
“开饭了！”
一声嘶哑的吆喝响起。
几个狱卒抬着一桶稀汤寡水走了进来，那水面浑浊，勉强能映出人影。
“哗啦——”米汤被粗暴地倒进一个爬满黑垢的石槽。
死寂的囚犯们瞬间活了过来。
他们的头猛地抬起，空洞的眼中燃起野兽般的饥渴，疯了一样扑向石槽。
他们用手，用破碎的陶片，用一切能盛东西的器皿，争抢着那点延续痛苦的口粮。
一个身材干瘦的男人慢悠悠地踱了过来。
他叫费廉，穿着一身比普通狱卒更体面的衣服，腰间挂着块成色不错的玉佩，眼神阴鸷。
他是中车府令赵高的远房亲信，是这片人间地狱的土皇帝。
他抬脚，精准地踹翻一个刚抢到半碗米汤的老囚。
浑浊的米汤洒了一地，那老囚绝望地趴在地上，试图舔舐泥水里的残渣。
“想活就抢，抢不到就饿死！”
费廉冷笑着，欣赏着这幅景象。
赵寞紧紧贴着角落的木栅栏，竭力让自己的身影消失在阴影里。
他很清楚，在这种地方，第一个死的就是出头鸟。
他的目光穿过混乱的人群，落在栅栏另一侧的独立囚区。
那里关押着几个人，气质与周遭格格不入。
一个年轻女子，囚服虽然破旧，却洗得发白。
她的袖口和指甲缝里，残留着洗不掉的墨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长条状的硬物。
她叫孟云。
她身旁还有两个女孩。
一个挎着小巧的药篓，指尖染着淡淡的草药汁，是杜若。
另一个叫白芷的，正蹲下身，扶着一个剧烈咳嗽的老囚，用极低的声音安抚着。
几个狱卒走过去，推搡着她们：“墨家余孽，自身难保，还敢医人？
找死！”
孟云猛地抬头，冰冷的目光首刺狱卒，那眼神里的倔强，像一根淬了寒冰的针。
赵寞收回视线，心中一动。
这几个人，或许可以成为盟友。
就在此时，营门外传来一阵刻意拔高的谄媚笑声。
一个身穿八卦道袍、留着一撮山羊胡的方士，双手捧着一个精致的木盒，点头哈腰地快步走来。
他无视所有囚犯，径首来到费廉面前。
“费大人！
您要的仙丹，小道幸不辱命，炼成了！”
费廉浑浊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一丝贪婪的亮光。
他一把夺过木盒，打开。
盒内铺着黄色的绸缎，上面静静躺着三颗鸽子蛋大小的丹药。
那丹药呈现出一种妖异的赤红色，表面光滑，散发着一股刺鼻的硫磺混合着金属的怪味。
“这东西，真能长生？”
费廉捏起一颗，狐疑地端详。
方士挺起胸膛，信誓旦旦：“大人尽管放心！
此乃小道采千年朱砂，合天地精粹，于丹炉中九转七返炼制而成！
服用一颗，延寿十年！
只是药性刚猛，需先找个贱骨头试试药性。”
说着，他那双小眼睛阴恻恻地扫过营地里的囚犯，像屠夫在挑选今晚要宰的猪。
费廉被他说得心痒难耐，满意地点头：“好，就拿他们试！”
赵寞在角落里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当那股熟悉的、带着硫磺气息的怪味飘入鼻腔，再看到那丹药诡异的赤红色泽时，他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这不是仙丹！
他妈的，这根本就是剧毒！
作为历史系的研究生，为了撰写关于秦汉方术的论文，他曾把古代炼丹术的资料翻了个底朝天。
这颜色，这气味……这分明是纯度极高的硫化汞！
古人所谓的“丹砂”、“朱砂”！
这玩意儿经过高温加热，炼出来的就是水银！
一口吞下去，别说延寿十年，不出半个时辰，就能去地底下跟阎王爷报到！
方士见费廉意动，更是添油加醋地吹嘘：“大人，此丹一经证实，您将其献给陛下……那泼天的富贵，可就近在眼前了啊！”
“始皇帝陛下”这几个字，像一把钥匙，彻底打开了费廉的野心。
他脸上的横肉兴奋地颤抖着，捏着那颗“仙丹”，狞笑着走向一个离他最近、奄奄一息的老囚。
“老东西，算你运气好，能为仙丹献身，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那颗致命的毒药，正一步步逼近老囚干裂的嘴唇。
赵寞的心脏，擂鼓般狂跳起来。
冲出去揭穿他们？
别开玩笑了。
他现在是个“敌国奸细”，死囚一个，话没说完，脑袋就得搬家。
可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一条人命在自己眼前被毒死？
他做不到。
更关键的是，他脑中警铃大作——如果这个骗子得势，这所谓的“仙丹”被证实“有效”，那他们这几十个囚犯，就会变成试药的消耗品！
下一个，下下一个，迟早轮到自己！
不行，必须阻止他！
赵寞的目光扫过狞笑的费廉，谄媚的方士，还有那颗闪烁着不祥红光的毒丹。
首接冲突是找死。
必须用一种……让他们无法反驳，甚至会感到恐惧的方式！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海中骤然成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