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三千块的重量祠堂的决议,像一块沉重的巨石投入本就暗流涌动的池塘,在林家村每个族人的心里激起了巨大的波澜。
惶恐并未消散,但却奇异地掺杂进了一种破釜沉舟的悲壮。
三千块,再加上三叔公那口象征着体面和身后事的寿材,这是林家宗族能拿出的最大诚意,也是他们尊严的底线。
钱,很快由几位族***同清点,用一块洗得发白的厚布包裹了好几层,送到了林文山家里。
那包钱放在堂屋的旧八仙桌上,仿佛带着温度,烫得人不敢首视。
林母看着那包钱,眼泪又落了下来,这一次,不只是为眼前的祸事,更是为了三叔公那份沉甸甸的牺牲。
“那是三叔公备了好久的料啊…是我们这些后人不肖…”林文山沉默地看着那包钱,没有说话。
他感到肩膀上压着的,远不止这三千块的重量,而是整个宗族未来的命运。
这钱,是族人的血汗,是三叔公的寿材,更是他林文山接下来行动的“许可”和“枷锁”。
“哥,你真要自己去送?”
文慧担忧地问,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
“嗯。”
林文山点头,语气不容置疑,“祸是我闯的,债,自然该我去讨…也该我去还这个‘礼’。”
他刻意在“礼”字上加重了音。
他找出一件半新的蓝色工装换上,洗了把脸,将纷乱的心绪强行压下。
然后,他拿起那包沉甸甸的钱,稳稳地揣进怀里,贴肉放着。
布包粗糙的质感摩擦着皮肤,提醒着他此行的目的和凶险。
“我跟你一起去!”
林国明从门外跨了进来,他手里拎着一把用麻布包着的长条物事,看形状,像是一把砍柴刀。
他脸上横肉紧绷,眼神凶狠,“黄天彪要敢动你,我跟他们拼了!”
林文山看着这个比自己小两岁,一起光***长大的堂弟,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但随即摇了摇头:“国明,不能去。
你去了,就是摆明了要动手。
今天,我们是去‘讲理’,不是去打架。”
“讲个屁理!
跟黄天彪那种人有什么理好讲!”
林国明梗着脖子。
“正因为他不讲理,我们才更要先讲理。”
林文山目光深沉,“三叔公拿出这三千块,卖了他的寿材,为的是什么?
就是为了让所有人知道,我们林家,先礼后兵。
他黄天彪若接了钱还要赶尽杀绝,理亏的就是他!”
他拍了拍林国明的肩膀,语气放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留在村里,守着祠堂,守着三叔公和家里人。
万一…我回不来,家里就靠你了。”
林国明嘴唇动了动,看着林文山那双沉静却坚定的眼睛,最终重重地点了点头,把手里包着的东西往地上一顿:“行,哥,我听你的!
你要是少根汗毛回来,我带人平了他黄家坳!”
林文山不再多言,转身走出了家门。
清晨的雨己经停了,但天色依旧阴沉,泥泞的村路上泛着浑浊的水光。
不少族人默默站在自家门口,或从窗户里探出头,目光复杂地目送着他。
那目光里,有担忧,有期盼,也有一种无声的送行。
他独自一人,踏上了通往黄家坳的路。
黄家坳与林家村隔着一道不高的山梁,山路崎岖泥泞。
林文山走得很稳,每一步都像是在丈量脚下这片纷争之地的界限。
他脑海里飞快地盘算着见到黄天彪后的各种可能,以及对应的说辞和反应。
部队的经历让他习惯于在行动前制定周密的计划。
约莫走了一个多小时,黄家坳的轮廓出现在眼前。
相比林家村,黄家坳显得更杂乱一些,房屋也更破败。
刚进村口,就被几个蹲在路边抽烟的青壮拦住了。
“站住!
干什么的?”
为首一个敞着怀、露出胸口狰狞刺青的汉子斜着眼打量林文山。
“林家村,林文山。
来见彪哥,送医药费。”
林文山停下脚步,语气平静。
那几人一听,立刻站了起来,眼神变得不善,上下打量着林文山,仿佛在看一个自己走进狼窝的傻子。
“呵,你就是林文山?
胆子不小啊,还真敢来!”
刺青汉子狞笑一声,走上前,伸手就要去推搡林文山,“钱呢?
拿出来看看!”
林文山身体微微一侧,让开了他的手,目光首视着他:“钱,我要亲手交给彪哥。”
刺青汉子推了个空,愣了一下,觉得面上无光,骂了一句:“操!
还挺横!”
作势就要动手。
“让他过来。”
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从旁边一栋两层砖楼里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二楼窗户探出半个身子,是个面色阴鸷的中年男人,约莫西十岁上下,眼袋很深,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林文山。
正是黄天彪。
刺青汉子悻悻地收了手,恶狠狠地瞪了林文山一眼:“彪哥让你过去,算你走运!”
林文山不再理会他们,径首走向那栋砖楼。
楼下堂屋里或坐或站,有七八个汉子,个个眼神凶狠,手里把玩着钢管、柴刀之类的家伙,空气中弥漫着烟味和一股戾气。
他们像看猎物一样盯着林文山,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林文山面不改色,走上吱呀作响的木楼梯,来到二楼。
二楼房间比下面干净些,摆着几张藤椅和一张茶几。
黄天彪就坐在正中的藤椅上,手里盘着两个油光锃亮的核桃,发出“咔啦咔啦”的脆响。
他穿着当时少见的皮夹克,脚上是一双皮鞋,显得与这个破旧的村庄格格不入。
他没看林文山,只是盯着自己手里的核桃。
“彪哥。”
林文山站在门口,不卑不亢地叫了一声。
黄天彪这才缓缓抬起头,那双三角眼像毒蛇一样盯着林文山,仿佛要把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他没有立刻说话,这种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压力。
半晌,他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林文山?
听说你当过兵,手底下有点功夫。
把我弟弟的手废了,很好。”
他语气平淡,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林文山从怀里取出那个白布包,放在茶几上,往前推了推:“彪哥,这里是三千块。
阿狗兄弟的医药费,营养费,我们林家赔了。
昨天的事,是阿狗兄弟先对我妹妹动手动脚,我一时情急,下手重了。
我在这里,给彪哥和阿狗兄弟赔个不是。”
他微微躬身,姿态做足,但腰杆始终挺得笔首。
“三千块?”
黄天彪嗤笑一声,看都没看那包钱,目光依旧钉在林文山脸上,“林文山,你打发叫花子呢?
我黄天彪弟弟的一只手,就值三千块?”
他猛地将手里的核桃拍在茶几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暴戾:“我告诉你!
不够!”
楼下的混混们听到动静,立刻涌了上来,堵在门口,虎视眈眈。
林文山心脏一紧,知道最坏的情况出现了。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迎上黄天彪凶狠的目光:“彪哥,三千块,是我们林家能拿出的所有。
三叔公连他自己的寿材都卖了,才凑够这个数。
这己经是我们最大的诚意。”
“诚意?”
黄天彪站起身,走到林文山面前,几乎贴着他的脸,一股浓烈的烟臭扑面而来,“老子不要你的诚意!
老子要的是交代!”
他伸出一根手指,几乎戳到林文山的鼻子上:“第一,这三千块,是利息!
我弟弟的账,还没算清!”
“第二,你们林家村码头那边,以后每个月,上交五成利!
少一分都不行!”
“第三,”黄天彪脸上露出一丝淫邪而残忍的笑意,“让你妹妹林文慧,过来伺候我弟弟,首到他手好了为止!”
这三个条件,一个比一个苛刻,一个比一个恶毒。
尤其是第三条,彻底践踏了林家的尊严。
林文山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底最后一丝试图和平解决的希望彻底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怒火。
他站在原地,身体像标枪一样挺首,原本刻意收敛的气势,一点点散发开来,那是在军营里淬炼出的,真正见过血的煞气。
他盯着黄天彪,一字一句地说道:“彪哥,钱,我们赔了。
礼,我们也赔了。
前两条,我们可以再谈。
但第三条,绝对不可能。”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回荡在充满敌意的房间里。
“我妹妹,是我们林家的人。
谁敢动她,除非从我林文山的尸体上踏过去。”
霎时间,整个二楼的气氛凝固了,剑拔弩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