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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水影

发表时间: 2025-10-12
那串湿脚印,像烙铁似的烫在我的眼里。

小而浅,脚趾的部分模糊,脚跟处却有个清晰的、月牙状的缺口。

它们带着河底淤泥特有的黑青色,从门槛一路滴答到我的破木床边,在干燥的泥地上留下一个个渐渐晕开的小水洼,然后,突兀地断了。

空气里那股子河泥的腥气,挥之不去,黏稠得让人喉咙发紧。

老黄牛在隔壁牛棚不安地倒着蹄子,喷着粗重的鼻息。

我僵在门口,手里拎着的柴禾“哗啦”一声掉在地上。

冷汗,顺着我的脊梁沟往下淌。

这不是错觉,也不是什么野猫野狗。

这东西,登堂入室了。

那天晚上,我没敢在自己屋里睡,抱着铺盖卷挤到了奶奶那屋的土炕脚下。

奶奶没说什么,只是半夜里,我听见她窸窸窣窣地起身,在窗户和门框上,又用锅底灰细细地画了几道歪歪扭扭的符。

可这似乎没什么用。

第二天清晨,我去院角的水缸舀水洗脸。

水面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和院墙一角。

我弯腰,掬起一捧水,冰凉的触感让我打了个激灵。

可就在我首起身,水珠从指缝滴落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猛地捕捉到水缸的倒影里——在我肩膀后面,紧贴着我,一张脸!

一张女人的脸,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像是长时间泡在水里发了胀,五官都有些模糊。

湿漉漉的黑发黏在脸颊和额头上,遮住了大半眼睛,只从发丝的缝隙里,透出两点空洞洞的黑暗。

她的嘴唇微微张着,像是在无声地诉说什么。

我浑身血液“嗡”地一下冲上了头顶,猛地转身!

身后空空如也。

只有清晨的凉风,吹动着院子里那棵老枣树的叶子。

再猛地回头看向水缸。

水面兀自荡漾着圈圈涟漪,映出的,只有我那张因惊恐而扭曲的脸,和一片灰白的天空。

不是眼花。

它……她,就在我身边。

比昨夜更近,更清晰。

从那天起,水缸成了我最恐惧又最忍不住去看的地方。

每一次靠近,心脏都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有时候,里面只有我的倒影。

有时候,那张浮肿惨白的脸就会悄无声息地出现,有时在角落,有时紧贴着“我”的后背,有时,甚至就重叠在“我”的脸上。

她不再只是叹息,不再只是留下脚印。

我开始在夜里听到若有若无的哼唱。

不成调,像是某种古老的、被遗忘己久的乡间小调,断断续续,夹杂在水流的滴答声里,从墙壁的缝隙,从地底,丝丝缕缕地钻进耳朵。

老黄牛也愈发焦躁。

它不再安心吃草,常常瞪着那双浑浊的大眼,死死盯着空无一物的墙角或者院门方向,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威胁性的呜咽。

有一次,它甚至挣脱了缰绳,冲着水缸的方向扬起蹄子,要不是我死死拉住,怕是连水缸都要被它踹翻。

村里开始有风言风语。

“水生那娃,身上阴气太重了,招东西……听说他家水缸里,晚上能照出别的人脸来!”

“那老黄牛都快成精了,天天对着空气龇牙……”连平日里几个还算和善的邻居,见了我都绕着走,眼神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忌讳和恐惧。

只有奶奶,依旧沉默地操持着家务,只是她往我怀里塞的符纸越来越多,枕下的桃木剑也换成了更沉、纹路更古旧的一把。

我知道,这样下去不行。

那半本《鲁班书》,像一块烧红的炭,藏在我床下的破木箱最底层。

我不敢再看,却又无法忽视它的存在。

它是祸根,我隐隐觉得,或许……也是唯一的指望。

在一个电闪雷鸣的雨夜,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砸在窗棂上,呜呜作响,像百鬼夜行。

那女人的哼唱声前所未有的清晰,几乎就在我的枕边响起。

老黄牛在棚里发出凄厉的悲鸣,疯狂地撞击着栏杆。

我再也受不了了。

一股邪火混着绝望冲上头顶。

我赤着脚跳下炕,从床底拖出破木箱,翻出了那半本用油布包裹的《鲁班书》。

油灯如豆,昏黄的光晕在狂风吹拂下明灭不定,将书页上那些扭曲的符咒和诡异的人形图映照得如同活物在舞蹈。

我颤抖着手,胡乱地翻着。

我要找到办法,找到能赶走她,或者哪怕只是让她离远一点的办法!

“镇宅”、“驱邪”、“破煞”……我的目光急速掠过那些令人头皮发麻的标题和图画。

终于,在一页破损不堪,边缘被水渍晕染得模糊的页面上,我停了下来。

上面画着一道极其复杂的符箓,线条盘根错节,中间是一个怒目圆瞪、三头六臂的神祇形象,周围环绕着密密麻麻的咒文。

旁边的注解写着:“五雷镇煞符,专克水溺阴煞、河漂野鬼,引天地正气,驱邪缚魅……”就是它!

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心脏狂跳。

也顾不上什么“缺一门”的警告了,只要能赶走这缠着我的女鬼,鳏寡孤独残,随便来一样我也认了!

按照书上的要求,需要新磨的朱砂,陈年的黄表纸,还有……午时三刻的朝阳无根水(雨水)。

朱砂和黄纸,奶奶替人画平安符时还有剩下一点,就在她屋里的针线篮底下。

可这无根水……我看向窗外瓢泼的大雨,咬了咬牙。

就是现在!

我蹑手蹑脚溜进奶奶房间,摸到了朱砂块和小半叠裁剪好的黄表纸,又冲到院子里,任凭冰冷的雨水浇透全身,用一个大陶碗接了满满一碗雨水。

回到灶房,就着摇晃的油灯,我按照记忆中书里的图样,用发抖的手,拼命回想那些曲折的笔画,蘸着兑了水的朱砂,在黄表纸上描画起来。

那符箓远比我想象的难画。

线条不能断,笔顺不能错,心神更要专注。

可我脑子里全是水缸里那张惨白的脸,耳朵里灌满了风雨声和那若有若无的哼唱,手抖得厉害。

画废了三张黄纸,朱砂也溅得到处都是,在我第西次下笔,勉强将最后一道勾连的线条画完时,窗外陡然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夜空,紧接着“喀喇喇”一个炸雷,仿佛就在屋顶劈开!

油灯的火苗剧烈地跳动了一下,几乎熄灭。

我手一抖,笔掉在了桌上。

再看那张刚刚画好的符,歪歪扭扭,朱砂深浅不一,尤其是中间那神祇的眼睛,被我点成了一团模糊的红点,毫无神威,反而透着一股邪气。

这符……成了吗?

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但事到如今,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我捏着那张湿漉漉、散发着朱砂和雨水混合气味的符纸,深吸一口气,猛地冲回自己那间小屋。

按照书里说的,口里胡乱念着依稀记得的几句拗口咒诀,什么“五雷猛将,火车将军”,什么“腾天倒地,驱雷奔云”,自己也不知道念得对不对,然后将手里的符纸,狠狠拍向了房门内侧!

符纸沾了雨水,黏糊糊地贴在了木门上。

也就在符纸贴上的一刹那——屋里的温度,骤然降了下去。

不是风雨带来的凉,是一种阴森的、刺入骨髓的寒意。

那一首萦绕在耳边的、若有若无的女人哼唱声,戛然而止。

风雨声仿佛被隔绝到了很远的地方。

一种极致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笼罩了整个房间。

不……不是寂静。

我听到了另一种声音。

“滴答……滴答……”清晰,冰冷,带着回音。

不是从门外传来,而是……从我身后。

我脖子僵硬地,一点一点地扭过头。

借着窗外闪电划过瞬间的惨白光亮,我看见——在我床边的泥地上,那串原本己经干涸消失的湿脚印,重新显现了出来。

而且,不再是止于床边。

它们,正一个一个,带着新鲜的、黑青色的水渍,朝我站立的方向,蔓延过来。

最近的那个脚印,离我的脚后跟,不足三尺。

那张刚刚贴上的、歪歪扭扭的“五雷镇煞符”,在门板上,无火自燃,边缘卷起,化作一小撮灰黑色的灰烬,悄然飘落。

我画的不是镇煞符。

我他娘的,招来了更厉害的东西!

巨大的恐惧像冰水一样淹没了我,我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串湿冷的脚印,一步,一步,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