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胎碾过最后一截碎石路面,发出倦怠的沙沙声,终于彻底静止。引擎的嗡鸣熄灭,
深沉的、属于山林与河流的寂静,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
瞬间淹没了这辆孤零零的银色房车。我,李凡,松开握着方向盘的汗湿的手,
长长吁出一口气,像是要把积压在肺腑都市的喧嚣与尘埃一并吐尽。推开车门,
略带腥甜的湿润空气扑面而来。已是黄昏,夕阳正以一种近乎悲壮的方式,
将最后的余晖涂抹在这片人迹罕至的河滩上。河水是沉郁的墨绿色,流速平缓,
悄无声息地流向远方山峦的剪影。河面宽阔,对岸是茂密得有些阴森的树林,
在渐暗的天光下呈现出墨团般的质感。这里完美符合我逃离的所有想象——僻静、原始,
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以及自然最细微的呼吸。选定这块靠近河岸、地势略高的平地,
我利索地开始安营扎寨。接通外接电源,展开遮阳棚,固定好营地支脚。动作熟练,
带着一种独行旅人特有的节奏。当房车侧面的窗户完全打开,
河景如同一幅巨大的、流动的画卷嵌入视野时,一种久违的安宁感,混杂着疲惫后的虚脱,
缓缓包裹了我。城市像一座精密而疯狂的牢笼,齿轮啮合的声音日夜不休,
尤其是离婚协议签下后,那曾经被称作“家”的空间,
每一寸空气都充满了无声的指控和记忆的碎片。我需要这里,需要这片陌生的、沉默的水域,
来涤荡,或者至少是暂时麻痹那些啃噬内心的东西。简单煮了碗面,
就着窗外逐渐深邃的景色囫囵吞下。收拾停当,天已彻底黑透。没有月光,
只有房车周遭一小圈由车灯和营地灯撑开的、摇摇欲坠的光明圈。圈外,
是浓得化不开的墨色,以及那条在黑暗中只能凭借微弱反光感知其存在的河流,
它此刻流淌得更加静谧,几乎是一种匍匐。我坐在遮阳棚下的折叠椅上,点燃一支烟,
猩红的火点在黑暗中明灭。就在这时,视线无意识地扫过河面,动作顿住了。河对岸,
靠近水边的模糊阴影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影。距离颇远,光线极暗,
只能辨认出一个大致的轮廓——一个穿着浅色、似乎是连衣裙的女人。她背对着我这边,
面朝河水,静静地伫立着,像一尊河岸上新生的石像。长发,看姿态应该是。
心脏莫名地漏跳了一拍。这地方,这个时间,怎么会有人?而且还是独自一人出现在对岸?
一丝混杂着惊讶和本能警惕的情绪,像细小的冰刺,沿着脊椎轻轻扎了一下。我眯起眼,
试图看得更真切些,但夜色和距离联手织成了一道厚重的纱幔,细节模糊不清。
她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站着,仿佛与黑暗的河岸融为一体。时间似乎也随着她一同凝固。
也许只是当地村民?或者,是和我一样的旅行者?
尽管这想法自己都觉得牵强——对岸看不出任何车辆或帐篷的迹象。几分钟,或许更久,
就在我开始怀疑那是否只是光影玩弄的错觉,或是岸边一棵形状奇特的枯树时,那个人影,
动了。她没有左右张望,没有迟疑,以一种异常平稳、甚至可以说是僵直的步态,
向前迈了一步,踩进了河水里。水很凉——这个念头荒谬地闪过脑海,虽然我根本感受不到。
浅色的衣裙下摆迅速被暗色的河水浸没。第二步,水没过小腿。第三步,水面触及大腿。
她的动作没有任何停顿,也没有回头,就像是被设定好程序的木偶,
义无反顾地走向河流深处。姿态里有一种令人不安的决绝,或者说……空洞。“喂!
”我猛地站起身,椅子在身后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声音脱口而出,在空旷的河滩上传开,
显得异常单薄,瞬间就被巨大的寂静吞噬了,连一丝回声都没有激起。对岸的人影毫无反应,
继续着她的步伐。水已经到了她的腰际。一种冰冷的寒意攫住了我。这不正常!绝对不正常!
我几乎是扑到房车旁,一把抓过放在驾驶座上的强光手电,拧亮,
一道炽白的光柱猛地刺破黑暗,直射向对岸。光柱在水面上跳跃,勉强照亮了一小片区域。
水波被扰动,泛起粼粼碎光。但,就在光柱即将笼罩那片区域的前一瞬——那个浅色的身影,
消失了。河面只剩下墨绿色的、缓缓流动的河水,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我的幻觉。
光柱徒劳地在对面岸边的灌木丛和空荡荡的水面上扫了几个来回,什么也没有找到。
没有涟漪,没有挣扎的痕迹,没有湿漉漉爬上河岸的身影,什么都没有。就好像,
她径直走入了水底,被这条沉默的河流彻底容纳。我僵立在原地,举着手电的手臂微微发酸,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鼓。夜风吹过,带着河水特有的腥气,拂过我的脸颊,
激起一层鸡皮疙瘩。是看花眼了吗?疲劳过度产生的幻视?毕竟连日开车,身心俱疲。
还是……别的什么?我在河边站了许久,直到手电的光斑边缘开始模糊,
眼睛因为长时间聚焦而酸涩胀痛,才缓缓放下手臂。黑暗重新合拢。对岸,
依旧是那片深不见底的墨色丛林。回到房车里,锁死车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感,
如同粘稠的蛛网,缠绕在心头。我反复告诉自己,那是错觉,是光影的把戏,
是精神压力下的产物。但那个女人走入河水时,那清晰而诡异的画面,
却一次次在脑海中回放,每一个细节都在黑暗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刺眼。那一夜,
我睡得极不安稳。河水的流淌声,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仿佛就响在枕边。梦里,
似乎总有一个背对着我的、穿着浅色衣裙的女人,站在无尽的黑暗水面上。第二天是个阴天。
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山峦,空气闷热而潮湿。我刻意在白天观察了对岸。
那片河滩乱石堆积,灌木丛生,根本不像有人经常活动的样子。没有任何脚印,
没有任何人类留下的痕迹。白天的理性稍稍驱散了昨夜的不安。
我试图用各种合理的解释来说服自己。也许是某种当地的水鸟,
在特定光线下被错看成了人形?也许是精神过于紧张导致的短暂幻觉?一定是这样。然而,
当黄昏再次降临,黑暗如同墨汁般从山林间渗透出来时,
那种莫名的、带着一丝惊悸的期待感,又悄然浮现。我几乎是下意识地,
提前坐到了窗边的椅子上,目光不受控制地投向对岸。天色将暗未暗,
景物轮廓开始模糊的那一刻。她,又出现了。同样的位置,同样的姿势,背对着我,
面朝河水,静静地站着。浅色的连衣裙,长发的轮廓,与昨夜分毫不差。心脏猛地收缩,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头顶。不是错觉!昨晚看到的,不是错觉!这一次,我没有动,
也没有喊叫,只是死死地盯着那边,呼吸不自觉地屏住。手指下意识地收紧,
指甲掐进了掌心,带来细微的刺痛感,确认着这不是梦境。和昨夜一样,在静止了片刻之后,
那个女人,再次以一种平稳得令人毛骨悚然的步态,开始向河中走去。一步,两步,
三步……水没过脚踝,小腿,大腿……动作节奏,入水的位置,甚至那决绝而空洞的感觉,
都与昨夜完全重合。像是一段被精确设定、循环播放的录像。我猛地扭头,
看向安装在房车后视镜上的行车记录仪。一个小小的红色光点,在昏暗的光线下,
显示它正在正常工作,记录着车头前方也大致涵盖了对岸河滩的景象。她还在向深处走,
水已经漫过了腰际。强烈的、想要弄清楚真相的冲动,压过了最初的惊骇。我必须留下证据!
证明我不是疯了,不是产生了幻觉!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回驾驶座,
一把抓过放在副驾上的手机。手指因为紧张而有些颤抖,解锁屏幕,点开相机,
切换到录像模式,对准对岸。透过手机屏幕,画面更加模糊,
对岸的人影成了一个摇曳的、几乎要与背景融为一体的浅色斑点。我极力稳住手臂,
放大焦距。画面开始剧烈晃动、布满噪点,但那个女人的轮廓,依旧隐约可辨。她还在向前。
水面上,只剩下她的上半身,以及……模糊的侧脸轮廓?不,也许是光影的扭曲。下一秒,
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抹去,那个浅色的身影,再次毫无征兆地消失在了暗沉的水面上。
录像停止了。我放下手机,心脏在空腔里疯狂跳动,血液冲上头顶,发出嗡嗡的鸣响。
我录下来了!我有证据了!几乎是立刻,我点开了刚刚录制的视频文件。屏幕亮起,
播放着刚才记录下的画面。摇晃的镜头,昏暗的天光,墨绿色的河水,
对岸模糊的树影……以及,那个在特定时刻开始移动,最终消失在河水中的浅色人影。
虽然画质糟糕,但足以证明,那里确实有过一个“东西”。我长长舒了一口气,
一种混合着证实与更大不安的情绪,在胸腔里翻腾。至少,我不是精神错乱。
为了进一步确认,我鬼使神差地,
又调出了行车记录仪的实时画面回放——它理论上应该也记录下了同一时段的景象。
小小的屏幕上,时间码跳动着。画面是广角,视野比手机宽阔许多,但也因此,
对岸的细节更加不清晰。我拖动进度条,找到大概的时间点。屏幕上,
河对岸一片昏暗的色块。可以看到我房车前方的一小片区域,以及更远处模糊的河岸线。
根据时间码,那个女人应该出现了。但,记录仪的画面里,对岸那个位置,空无一物。
只有静止的、模糊的树丛和石滩。我皱紧眉头,把进度条又往前拖了一点,仔细观看。没有,
什么都没有。画面稳定,只有河水微弱的反光在变化。怎么可能?我拿起手机,
再次播放自己录制的视频。没错,手机视频里,那个浅色的、人形的“东西”确实存在,
并且在移动,直至消失。但行车记录仪里,同一时间,同一角度,却没有捕捉到任何异常。
冷汗,悄无声息地从额角渗出,沿着太阳穴滑落。一种比昨夜更甚的寒意,如同冰冷的藤蔓,
缠绕住我的四肢百骸。手机视频里的影像是真的?还是行车记录仪故障了?
或者……它只允许被“特定”的方式记录?我看着窗外再次恢复死寂的对岸河滩,
又低头看看手机上定格的、那个模糊消失的瞬间,
最后目光落在毫无异常的行车记录仪屏幕上。混乱的思绪在脑海中冲撞。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个重复出现在河边的女人,是什么?幽灵?幻象?还是……别的,更无法理解的东西?
我紧紧攥着手机,冰冷的金属外壳硌着掌心。证据在手,疑惑却更深。夜色,浓稠如墨。
那一夜,我几乎是睁着眼睛熬到天亮的。行车记录仪那空白的、毫无异常的画面,
像一根冰冷的针,反复刺穿着我的理智。手机视频里那个模糊却真实存在的女人,
与记录仪里空无一物的对岸,构成了一个无法调和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矛盾。
哪一个才是真实的?是我的眼睛和手机共同编织了一个幻象,还是这台冰冷的机器,
被某种无法理解的力量蒙蔽了“双眼”?清晨,铅灰色的天光再次透过车窗,
驱散了浓稠的黑暗,却驱不散心头的阴霾。河滩在白天恢复了它看似平和的面貌,鸟鸣清脆,
河水潺潺,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正常得近乎诡异。我推开车门,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审视,
仔细检查着房车周围,尤其是靠近河岸的松软泥地。没有脚印。除了我昨天留下的杂乱鞋印,
没有任何属于第二个人,特别是属于一个穿着可能沾水鞋子的女性的新鲜痕迹。
这似乎佐证了行车记录仪的“清白”——如果真有人走过去,怎么会不留痕迹?
可手机里的视频又算什么?我再次点开,在相对明亮的光线下反复观看。画质依旧糟糕,
噪点闪烁,但那个浅色的、移动并最终消失的人形轮廓,顽强地存在于每一帧画面里。
它不是光影的巧合,不是树枝的摇曳,它就是一个……“存在”。
烦躁和一种被愚弄的感觉混杂在一起。我需要一个解释,一个确凿的、能让我安心的解释。
或许,是某种罕见的大气光学现象?海市蜃楼?虽然这条内陆河与沙漠蜃景相去甚远。或者,
是对岸某种特定植被在特定光线下形成的、酷似人形的投影,恰好被我的角度和手机捕捉到,
而广角的行车记录仪无法分辨?这些念头一个接一个冒出来,又一个个被自己否定。
太牵强了。那移动的姿态,那走入水中的决绝,都带着太强烈的“人”的意向。最终,
一个相对“合理”的猜测占据了上风——恶作剧。对,一定是有人搞鬼!
或许是当地某个无聊的村民,或者同样是隐藏在某处的露营者,
用一种特殊的方式制造了这一幕,目的就是吓唬我这种外来者。
行车记录仪因为角度和分辨率问题,没能捕捉到那个装置或者恶作剧者的真身。这个解释,
至少将事件拉回到了“现实”的范畴,尽管依旧漏洞百出但总好过那些玄之又玄的猜想。
这个想法让我稍微镇定了一些,甚至生出几分被挑衅的恼怒。如果真是恶作剧,
那我倒要看看,对方还能玩出什么花样。白天的时光在一种焦灼的等待中缓慢流逝。
我强迫自己整理内务,检查车辆,阅读随身携带的、却一个字也读不进去的书。
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对岸,那片在阴沉天光下显得格外沉默的河滩。
我在脑海里预演了无数种可能,思考着如果今晚她再次出现,我该如何应对。报警?不,
证据不足,只会被当成疯子。直接涉水过去查看?河水深浅未知,风险太大。最终,
我决定升级我的“监控”手段。黄昏,如同一个精准的诅咒,再次如期而至。
天空的灰色变得更加深沉,云层压得更低,仿佛触手可及。空气湿重,
酝酿着一场可能的夜雨。我没有像前两晚那样坐在窗边,
而是提前将手机用支架固定在车窗内侧,调整好角度,确保能清晰地覆盖对岸那片区域。
同时,我翻出了背包里备用的运动相机,给它充满电,同样设定好录像模式,
固定在车顶的行李架上,以获得一个更高、更广阔的视角。双机位,
加上房车自带的行车记录仪。三重视角,我不信抓不住真相。做完这一切,我退回房车内,
关掉了车内所有的灯,让自己完全隐没在黑暗中。
只有仪表盘上和电子设备微弱的电源指示灯,在昏暗中提供着一点点幽绿的光源。
我像一个潜伏的猎人,屏息凝神,等待着猎物的出现——如果那真的是猎物的话。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河水的流淌声在绝对的寂静中被放大,单调而持久,
仿佛某种古老的催眠曲。对岸的轮廓逐渐融化在暮色里,变成一片混沌的深灰色。
就在天色即将彻底黑透,世界将要被墨色完全吞噬的前一刻,那个身影,准时地,
再次出现在了老地方。心脏骤然收紧,尽管有所准备,但亲眼目睹这重复上演的诡异一幕,
冰冷的战栗感依旧瞬间传遍全身。她就在那里,背对着我,
浅色的连衣裙在昏暗中形成一个微弱的发光体,长发的轮廓依稀可辨。与昨夜,前夜,
分毫不差。我死死盯着她,同时用眼角余光扫过手机屏幕和连接着运动相机的监视器屏幕。
手机屏幕上,那个身影清晰可见,虽然模糊,但确定存在。运动相机的广角视野里,
对岸的色块中,也明确地多出了一个移动的、浅色的点!她开始移动了。
依旧是那种平稳、僵直、义无反顾的步态,走向河水。一步,水漫过脚踝。两步,
水没及小腿。三步,水淹至大腿。我的呼吸变得粗重,手指紧紧抠着窗框。快,再快一点,
走到深处,让我拍下你消失的瞬间!她继续向前,水面逐渐攀升,漫过腰际,
胸口……就在水波即将触及她肩膀,那个浅色身影即将再次被河水吞没的瞬间,
我猛地扑到驾驶座,一把抓过强光手电,用尽全力按亮,将那道炽白的光柱,
如同利剑般狠狠刺向对岸,刺向那个即将消失的身影!这一次,我不再是试探,
而是要看得清清楚楚!光柱的速度远超昨夜,几乎在按下开关的瞬间就抵达了对岸,
精准地笼罩了那片区域。然而,就在光柱抵达的前一刹那,那个身影,如同被按下了删除键,
再次凭空消失了。光柱下,只有微微荡漾的墨绿色河水,被照亮的水面下,
隐约可见摇曳的水草和浑浊的泥沙。没有挣扎的涟漪,没有湿透的身影,
没有留下任何存在的证据。但这一次,不同!我的手电光没有立刻移开,
而是死死钉在那片水面上。也正因为这片刻的停留,我看到了——在水面之下,
光线穿透的浑水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伴随着水波,泛了一下微弱的、金属般的光泽。
那是什么?我的心跳几乎停止。是巧合吗?是水底的反光石块?还是……来不及细想,
一种强烈的冲动驱使着我——我必须过去看看!现在!立刻!趁着那东西可能还在原处!
恶作剧的猜想在这一刻被抛到了脑后。无论是人是鬼,水底那反光的东西,
可能是关键的线索!我几乎是踉跄着推开车门,连手电都忘了关,就那么直愣愣地照着河面,
深一脚浅一脚地冲向冰凉的河水。岸边浅处的卵石硌着脚底,
冰冷的河水瞬间浸透了裤腿和鞋袜,刺骨的寒意让我打了个激灵,但大脑却异常兴奋和混乱。
河水比想象的要深,也更急。走到齐腰深时,水流的力量已经让我有些站立不稳。
手电光在水面上晃动,努力辨认着刚才看到反光的大致位置。在哪里?到底在哪里?
我像个疯子一样,在及腰的河水中艰难地移动,徒劳地用手在水下摸索。河水冰冷刺骨,
水草不时缠绕上小腿,带来滑腻恶心的触感。除了石头、泥沙和水草,我什么都没有摸到。
那金属的反光,仿佛只是我极度紧张下的又一个幻觉。体力在快速消耗,寒意渗透骨髓,
牙齿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绝望和一种被戏耍的屈辱感涌上心头。我站在冰冷的河水中央,
看着空荡荡的对岸,又回头看看我那辆孤零零停在岸上的房车,
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孤独和荒谬感将我紧紧包裹。我到底在干什么?
我在寻找一个连续三晚在我眼前走入河水并消失的女人?一个可能根本不存在,
或者存在方式超出我理解范畴的“东西”?就在这时,我的脚趾,在浑浊的河底淤泥里,
似乎踢到了一个小小的、硬硬的东西。不是石头,形状规则。我的心猛地一跳,
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电流般窜过全身。我弯下腰,不顾河水淹没胸口,
将手深深探入冰冷的淤泥中,摸索着,终于,手指触碰到了那个物体。它很小,环状,
表面光滑,带着河水也无法完全浸透的、属于金属的独特触感。我把它捞了出来,
借着远处房车方向传来的、微弱的手电余光我刚才匆忙间将手电放在了岸边,摊开手掌。
掌心里,躺着一枚戒指。一枚铂金素圈戒指。款式简洁,因为长时间浸泡在水里,
显得有些黯淡,但依旧能辨认出它的材质和形状。而当我将它翻转,借助微弱的光线,
看到戒指内圈刻着的那两个熟悉的字母缩写时——“L.F & S.X”我的血液,
仿佛在这一瞬间彻底凝固了。李凡 & 苏晓。这是我的婚戒。三年前,在苏晓提出离婚,
我愤然将它从手上摘下,扔进了……扔进了城里那条穿过我们小区的景观河里。
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这条距离城市数百公里之外、荒无人烟的陌生河流的河底?!
冰冷的戒指紧贴着同样冰冷的掌心,那坚硬的触感,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灵魂都在颤抖。
河水无声流淌,带着亘古的寒意。对岸的黑暗深不见底。我站在齐胸深的冷水里,
握着这枚本应永远沉睡在另一条河底的戒指,第一次,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理智碎裂的声音。
冰冷。彻骨的冰冷,并非仅仅来自齐胸的河水,
更源于掌心那枚戒指所携带的、来自过往与现实的诡异寒流。我像一尊突然被冻结的石像,
僵立在河流中央,只有胸腔内心脏疯狂撞击肋骨的声音,证明我还活着。
L.F & S.X——这刻痕如同诅咒,灼烧着我的视觉神经,
也几乎要烧穿我摇摇欲坠的理智。它怎么会在这里?那个问题,不再是单纯的疑惑,
而是带着钩刺的鞭子,反复抽打着我的思维。我扔下它的那条城市景观河,
与眼前这条荒野之河,分属不同的水系,相隔数百里。是巧合?被水流千里迢迢冲至此地?
荒谬!且不说沿途的水闸、堤坝,光是这枚小小戒指在浩瀚水体中被精准带到这特定地点,
概率微乎其微,近乎神迹。还是……它根本就不是我丢掉的那一枚?只是极其相似的款式,
巧合地刻着同样的字母?可那磨损的痕迹,内圈细微的划痕,都与我记忆中的那枚严丝合缝。
指尖传来的触感,熟悉得令人心悸。混乱的思绪如同暴风中的漩涡,将我紧紧吸附。
不知在冷水中站立了多久,直到双腿麻木,失去知觉,我才猛地一个激灵,
连滚爬爬地挣扎着回到岸上。湿透的衣服紧贴在身上,沉重而冰冷,但我顾不上了。
我瘫坐在河滩的碎石上,大口喘着气,紧紧攥着那枚戒指,
仿佛它是连接某个恐怖真相的唯一线索,又像是一块烫手的山芋,恨不得立刻将它抛回河中。
回到房车,锁死车门,我打开所有的灯,试图驱散那无孔不入的寒意和恐惧。
我将戒指放在小小的餐桌上,就着明亮的灯光,像审视一件来自异世界的遗物般,反复查看。
没错,确凿无疑。它就是我的婚戒,那个在三年前一个充斥着争吵与绝望的夜晚,
被我以决绝的姿态抛弃的过去。而现在,它以一种绝对不可能的方式,回来了。
在这条出现诡异女人的河边。那个女人……苏晓?一个更可怕、更荒诞的念头,
如同毒蛇般骤然钻入脑海。苏晓在三年前我们离婚后不久,就彻底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
没有告别,没有联系,仿佛人间蒸发。我当时只当她是不愿再与我有任何瓜葛,
选择了彻底隐匿。难道……难道她的“消失”,并非远走他乡,而是……不!不可能!
我用力甩头,试图驱散这个疯狂的想法。一定是哪里搞错了。是有人在搞鬼,
一个针对我的、极其恶劣和精密的恶作剧!有人知道我和苏晓的过去,知道那枚戒指,
甚至可能知道苏晓的……下落?他们利用这一切,在这里布置了这一切,就是为了折磨我,
让我发疯!对!一定是这样!这个想法给了我一丝扭曲的力量。愤怒,
一种被玩弄、被窥视的愤怒,暂时压倒了恐惧。我猛地站起身,
目光扫过桌上那三台记录设备——手机,运动相机,以及依旧沉默伫立的行车记录仪。证据,
我需要更多的证据,需要确凿的、能将这个躲在暗处的***揪出来的证据!
我首先拿起手机和运动相机,将今晚录制的视频导入笔记本电脑。放大,降噪,逐帧分析。
手机视频里,那个浅色的身影依旧模糊,但行走、入水、直至在光柱下消失的过程,
被清晰地记录下来。运动相机的广角视野同样捕捉到了她的存在和消失。两个独立的设备,
记录了同一异常现象。这几乎可以排除设备故障或我个人幻觉的可能。那么,行车记录仪呢?
它为什么独独“看不见”?我调出行车记录仪今晚的录像文件,找到对应的时间段,
屏住呼吸播放。画面稳定,广角镜头下的河岸线条流畅。时间码无声跳动。
到了那个关键的时刻,对岸那片区域,依旧是一片空寂的、模糊的色块。没有女人的身影,
没有移动的物体,只有河水微光的变化。一股凉意再次爬上脊背。为什么?凭什么?
我不甘心,将记录仪的视频音量调到最大,戴上耳机,仔细聆听。河流的微弱水声,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