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向暖和林知时之间，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平衡。
向暖的单方面热情并未因林知时的沉默而消退。
她似乎自带一种能力，能将他的冷淡无声地化解掉。
她会自然而然地把他划入自己的“同桌”领地，比如发练习题时，会顺手把他的那一份从一沓纸里抽出来，工整地放在他桌角；小组讨论时，她会自动将他纳入己方，然后一个人承担起两个人（甚至有时候是他负责部分的三个人的）的发言任务。
林知时依旧话很少，大部分时间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但他不再对她的靠近表现出明确的抗拒。
偶尔，在她眉飞色舞地讲着南方小镇的趣事，或者抱怨北方食堂口味太重时，他会停下笔，目光落在窗外，看似走神，但紧抿的唇角线条会微不可察地柔和些许。
那种感觉，就像一块坚冰，虽然未曾融化，却默许了一缕阳光长久地照射在自身表面。
转折发生在一周后的数学小测。
成绩发下来，向暖对着卷子上那个鲜红的、堪堪及格的分数，整个人像被霜打过的茄子，蔫蔫地趴在桌子上，连书包上那只彩色风铃都安静了下来。
她盯着错题，尤其是最后一道关于函数图像的大题，眉头拧成了一个结。
林知时瞥了一眼自己卷子上接近满分的成绩，又瞥了一眼旁边那颗毛茸茸的、耷拉下去的脑袋。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手里的卷子随意折了折，塞进了桌子。
午休***响起，同学们蜂拥而出，冲向食堂。
教室里很快空了下来，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阳光挪了位置，将他的半边身子笼罩在光晕里，将她留在阴影中。
向暖依旧趴着，一动不动。
良久，林知时听到了一声极轻微的、压抑的吸鼻子的声音。
他正准备起身离开的动作顿住了。
他看着她微微抽动的肩膀，沉默地又坐了回去。
他从桌子里拿出那张被揉得有些皱的试卷，展开，铺在桌上。
然后，他拿起笔，在那道画着大红叉的题目旁边，开始一步步地书写解题过程。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在空旷的教室里格外清晰。
向暖终于抬起了头，眼睛和鼻尖都泛着红。
她有些愕然地看着他笔下逐渐成型的、比老师板书更清晰易懂的详解。
“看这里。”
他开口，声音依旧是平的，没有什么情绪，却像一颗石子投入了她心间的死水。
“你理解错了定义域。”
他没有安慰她，也没有问她为什么哭，只是首接切入了问题的核心。
这种处理方式，反而让向暖觉得自在。
她立刻凑了过去，专注地跟着他的笔尖思考。
他讲得很细，偶尔会停下来，用余光确认她是否跟上。
阳光透过窗户，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微尘，也照亮了他低垂的、长长的睫毛，和他握着笔的、骨节分明的手指。
讲完了，向暖豁然开朗。
“原来是这样！
林知时，你太厉害了！”
她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笑容重新绽放，比窗外的阳光还要晃眼。
她下意识地伸手，想拍他的胳膊以示感谢。
林知时却像是被烫到一样，身体猛地向后一缩，避开了她的触碰。
空气瞬间凝滞。
向暖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
一丝尴尬和受伤掠过她的眼底。
林知时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激，他垂下眼帘，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低声说：“懂了就行。”
他迅速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站起身，又一次像逃离般，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了教室。
下午的课，向暖有些心不在焉。
她不再像之前那样主动找林知时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课，做着笔记。
那种小心翼翼的沉默，比之前的喧闹更让林知时感到不适。
他甚至能感觉到，她刻意地，将身体往窗户那边靠了靠，在他们之间，重新留出了一道无形的、却真实存在的空隙。
放学时，向暖第一次没有磨蹭，***一响就收拾好东西，混入人流快速离开了。
林知时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
暮色西合，路灯次第亮起，将他孤单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习惯性地走到了那个能望见公交车站的街角。
今天，他没有停留，只是脚步不自觉地放慢，目光在等车的人群中搜寻着。
他看到了她。
向暖背着那个挂着彩色风铃的书包，安静地站在队列里，低着头，用脚尖一下下碾着地上的小石子。
风铃随着她的动作发出细碎、凌乱的声响，不像往常那般轻快。
一种莫名的烦躁感攫住了林知时。
他讨厌这种情绪，这种因别人而牵动的情绪。
他加快脚步，几乎是逃离了那个街角。
回到家，依旧是冷清的空寂。
母亲上夜班，桌上留着冰冷的饭菜。
他加热了饭菜，坐在灯下默默地吃着。
房间里安静得只能听见挂钟指针走动的滴答声。
他鬼使神差地，从书包最里层的一个旧笔记本里，翻出了一张被保存得很好的、来自南方的彩色糖纸。
那是小学时，一个转学离开的、同样来自南方的同学送给他的。
糖纸在灯光下折射出斑斓的光，像……像她书包上那只风铃的颜色。
他想起下午她僵在半空的手，和那双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睛。
一种久违的、类似愧疚的情绪，细细密密地啃噬着他的心脏。
他是不是，又用冷漠，刺伤了一个试图靠近他的人？
第二天，向暖踩着早读的***走进教室。
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平时一样，但眼神在接触到林知时时，还是下意识地闪烁了一下。
她走到座位，正准备坐下，却突然顿住了。
在她的桌面上，安静地躺着一本崭新的、封面素雅的笔记本。
旁边，还有一支橙黄色的荧光笔——和她送他那支，一模一样的颜色。
她疑惑地拿起笔记本，翻开。
扉页上，是林知时那熟悉的、清隽有力的字迹，写着一行字：“数学笔记，希望对你有用。”
她再往后翻，心脏猛地一跳。
里面并非空白，而是己经用工整的字迹，系统性地梳理了开学以来所有的数学知识点、经典例题和易错点分析。
逻辑清晰，重点突出，甚至配上了简洁的图示。
这绝不是临时起意，而是需要花费不少时间和精力才能整理出来的。
笔迹的墨色尚新，显然是昨晚才完成的。
向暖愕然地转头看向林知时。
他依旧像往常一样，端坐着预习早读的内容，侧脸线条冷硬，仿佛桌上多出来的东西与他毫无关系。
只是，他握着书页边缘的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阳光恰好落在他的耳廓上，那上面，似乎泛起了一层极淡的、不易察觉的红晕。
向暖看着这本凝聚着心血的笔记，又看看他故作镇定的侧影，昨天那点委屈和尴尬，瞬间被一种更汹涌、更复杂的情绪所取代。
酸涩依旧存在，但里面，混杂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甜。
她紧紧抱着笔记本，像抱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他昨晚……是熬夜为她整理了这个吗？
这本笔记，究竟是他的道歉，是他的感谢，还是……某种她不敢深想的、无声的回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