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痛,撕裂般的痛。
仿佛有无数根钢针扎进脑海,将整个灵魂都搅得天翻地覆。
在这剧痛之中,他最后的记忆,是自己书房里那盏昏黄的台灯,以及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论文资料——《论诸葛亮北伐的后勤制约与蜀汉国力困境》。
作为一名专攻三国史的历史系博士生,李源为这个课题己经熬了无数个通宵。
就在刚才,当他又一次读到街亭之败,读到诸葛亮挥泪斩马谡,最终上表自贬时,一股难以抑制的愤懑与惋惜涌上心头。
“终究是错付了啊……”他喃喃自语,揉着酸涩的眼睛,“如果后主刘禅能稍微有点作为,哪怕只是不拖后腿,以丞相之才,何至于如此悲凉!”
话音刚落,他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的电脑屏幕瞬间化作一个深不见底的黑色旋涡,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大吸力传来。
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呼,意识便彻底沉入了无边的黑暗。
……再次恢复意识,便是被一阵压抑得近乎凝固的沉闷气氛惊醒的。
他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高耸的梁柱,古朴而威严的宫殿,以及殿下两侧分列站立、身着汉式官服、神情肃穆的文武百官。
自己则高坐于殿堂之上,身下是冰冷而坚硬的龙椅。
“什么情况?
拍戏现场?”
这个念头刚一闪过,更加狂暴的剧痛便再次席卷而来。
这一次,痛楚中夹杂着无数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如同一场精神海啸,蛮横地冲入他的脑海。
长坂坡的烽火与赵子龙怀中的颠簸…… 白帝城托孤时,父皇刘备那悲痛又不舍的眼神…… 登基大典上,那重逾千斤的冕旒与山呼万岁的空洞…… 还有日复一日,在相父诸葛亮威严目光下的如坐针毡……这些记忆,属于另一个人,一个名叫“刘禅”的少年天子。
它们是如此的真实,如此的鲜活,带着那个灵魂深处的恐惧、悲伤、麻木与无奈,硬生生烙印进李源的意识深处。
蜀汉、建兴六年、后主刘禅、相父诸葛亮、第一次北伐失利……轰!
当最后一枚记忆碎片归位,李源,不,现在应该是刘禅了,他浑身一震,差点从龙椅上跳起来。
我……真的成了刘禅?
那个“扶不起的阿斗”?!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里衣。
他僵硬地转动脖子,目光投向殿下中央。
那里,一位身着丞相朝服,头戴纶巾,面容清瘦而略带憔悴的中年文士,正手持象牙笏板,用一种沉痛而沙哑的声音汇报着。
“……街亭失守,咎在臣识人不明,错用马谡,以致全局糜烂,功亏一篑。
臣请自贬三等,以谢陛下,以儆三军!”
声音不大,却如千钧之重,压得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那人,无疑便是诸葛亮了。
刘禅的心脏狂跳不止。
这开局……何止是困难模式,这简首就是地狱难度!
穿越成谁不好,偏偏是这个历史上最著名的亡国之君。
一个被后世钉在耻辱柱上,成为“愚蠢”和“无能”代名词的皇帝。
更要命的是,现在这个时间点,正是诸葛亮第一次北伐失败,威望受到挑战,内心最为愧疚和敏感的时刻。
他抬头扫视了一圈殿下的文武百官。
左侧的文臣队列,以长史向朗、费祎为首,一个个低头垂目,神情悲戚。
右侧的武将队列,魏延、赵云等宿将赫然在列,他们紧握拳头,脸上写满了不甘与愤懑。
但无论是文臣还是武将,他们的目光,他们的注意力,全都聚焦在诸葛亮身上。
至于高坐在龙椅上的自己……刘禅悲哀地发现,从他“醒来”到现在,没有一个人,哪怕用眼角的余光扫过他一眼。
仿佛刘禅这个皇帝,只是一个摆设,一个安放在龙椅上的木偶。
他们的君主,是丞相诸葛亮。
他们的国家,是丞相的蜀汉。
而他刘禅,不过是先帝刘备留下的一份最沉重、也最无奈的政治遗产。
“相父言重了。”
一个带着几分谄媚和急切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沉寂。
是光禄大夫谯周。
“胜败乃兵家常事,相父为国操劳,鞠躬尽瘁,此次失利,不过一时之运,非战之罪也!
我等皆相信,在相父的带领下,定能重振旗鼓,克复中原!”
“谯大人所言极是!
相父万万不可自贬!”
立刻有几位官员附和。
刘禅冷眼旁观。
这些人,看似在为诸葛亮开脱,实则句句不离“相父”,把他这个皇帝撇得干干净净。
在他们口中,蜀汉的兴衰荣辱,全系于诸葛亮一人之身。
这不仅仅是权臣当道,这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政治正确。
刘禅甚至能感觉到,几道隐晦的目光从下方射来,带着审视和……提防。
他在那些眼神里读懂了潜台词:“陛下可千万别乱说话,安安分分当个吉祥物就好,别给相父添乱。”
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天灵盖。
他明白了,自己现在面临的,是绝境中的绝境。
作为一个毫无根基、毫无威望、还顶着“昏庸”帽子的傀儡皇帝,只要他现在敢说错一句话,哪怕是表达一点对诸葛亮的不满,或是提出任何不合时宜的建议,都会被视为“昏君无道,意图扰乱朝纲”。
到那时,诸葛亮只需一道“清君侧”的命令,甚至都不需要他亲自开口,底下这群忠心耿耿的“汉臣”就能把他从龙椅上拽下来,废黜,圈禁,甚至……赐死。
而这一切,都会被史官冠以“为国除害”的美名。
不能动,不能说,甚至不能表现出任何“聪明”的迹象。
“藏拙!”
刘禅的脑海里瞬间蹦出这两个字。
这是他目前唯一的生路。
他必须继续扮演那个“扶不起的阿斗”,扮演那个对政务一窍不通,只知道吃喝玩乐的昏庸后主。
只有这样,才能让诸葛亮和满朝文武放下戒心,才能为自己争取到一丝喘息和布局的时间。
想到这里,刘禅原本紧绷的身体,刻意地放松下来。
他微微打了个哈欠,眼神变得有些迷离,仿佛对殿下这沉闷的议事感到厌烦和困倦。
这个细微的动作,果然被一些有心人捕捉到了。
几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在殿下响起。
刘禅心中冷笑,表面却不动声色,甚至还揉了揉眼睛,摆出一副快要睡着的模样。
“够了。”
就在这时,诸葛亮开口了。
他清冷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让所有议论都停了下来。
他缓缓转身,第一次,也是今天唯一一次,正视着龙椅上的刘禅,深深一揖。
“陛下,臣有负先帝托孤之重,请陛下责罚。”
这一拜,是君臣之礼,也是一种政治表态。
刘禅知道,这是今天最关键的一道坎。
他该如何回答?
说“相父不必自责”?
显得虚伪。
说“胜败乃兵家常事”?
那是臣子该说的话,轮不到他这个皇帝来总结。
说“那就罚吧”?
更是找死。
电光火石之间,刘禅己经做出了决定。
他要将“昏庸”贯彻到底。
只见他迷迷糊糊地“惊醒”过来,看着躬身行礼的诸葛亮,脸上露出几分茫然,随即摆了摆手,用一种带着几分孩子气的口吻说道:“啊?
相父……这些军国大事,朕……朕也不懂。
一切,都由相父做主便是。”
说完,他还配合地挠了挠头,露出一副“你们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憨傻模样。
此言一出,大殿内的气氛,瞬间从沉重,转为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官员都低下了头,掩饰着自己脸上的失望、鄙夷,和那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
连魏延那样的悍将,也忍不住偏过头,发出一声微不可察的嗤鼻。
唯有诸葛亮,依旧保持着躬身的姿势,瘦削的肩膀在宽大的朝服下,微微颤抖了一下。
没有人知道,这一刻,丞相的心中是何等的悲凉。
而龙椅之上,扮演着“阿斗”的刘禅,在那张看似懵懂憨厚的面孔之下,一双深邃的眼眸里,却闪烁着一抹无人能懂的精光。
“很好,第一步算是稳住了。”
他在心中对自己说。
“地狱难度的开局,就当地狱来打。
诸葛亮,还有你们这满朝文武,从今天起,朕就让你们看看,一个真正的‘阿斗’,该如何执掌这大汉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