鲲鹏科技的总部位于浦东腹地，一座由扎哈·哈迪德事务所设计的流线型建筑，在夜色中宛如一艘待命起航的星舰。
但此刻，核心数据中心的空气却凝重如铁，只有服务器指示灯在疯狂闪烁，映照着顾飞羽毫无血色的脸。
“对方用的是‘幽灵’漏洞，三年前Apache日志组件里那个几乎无人知晓的后门。”
首席技术官的声音干涩，“他们没复制数据，没破坏系统，只是……只是留下了这个。”
巨大的主屏幕上，三个线条扭曲、相互缠绕的圆环，像某种邪恶的图腾，无声地嘲笑着他们。
“三个环……”顾飞羽喃喃自语，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这个图案，是他、陆北辰、陈默大二那年，在清华紫荆公寓的地下室里，熬了三个通宵，为第一个创业项目“三角引擎”设计的Logo。
寓意坚不可摧。
后来项目夭折，这个Logo也随之被封存，成为只有他们三人才懂的、带着点幼稚热血的黑历史。
知道这个图案，并能以这种方式黑进他重兵布防的系统，这己经超出了商业间谍的范畴。
这是一种精准的、带着私人恩怨的羞辱和警告。
“能追踪到来源吗？”
“跳板经过阿里云香港节点和亚马逊AWS新加坡服务器，最终IP指向……一个废弃的格鲁吉亚公共图书馆。”
技术官颓然摇头，“对方是顶尖高手，抹除了一切痕迹，除了这个标记。”
顾飞羽挥手让所有人出去。
他独自站在巨大的屏幕前，那三个环仿佛活了过来，扭曲着，缠绕着，勒得他喘不过气。
他下意识地从抽屉里摸出一盒皱巴巴的中南海，点烟的手抖得厉害。
这是他从大学就养成的习惯，每当焦虑到极点，只有这种廉价的、曾被陆北辰鄙夷为“垃圾”的烟味，能让他稍微镇定。
烟雾缭绕中，他仿佛回到了那个决定命运的夜晚。
2018年，春寒料峭。
闪回：2018年4月，北京，后海酒吧吧台上摆着青岛啤酒和牛栏山二锅头。
三个刚挣到第一桶金的年轻人，挤在嘈杂的角落里，为公司的未来激烈争吵。
窗外， ofo小黄车的残骸还堆积在路边，预示着资本狂潮的退却。
“高瓴资本的收购要约，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陆北辰穿着熨烫平整的凡客诚品牛津衬衫（那是他最后一段穿平价衣服的时光），眼神灼热，“拿到这笔钱，我们才能活下去，才能实现你那个智能家居平台的构想！”
“活下去？
然后把我们的‘孩子’改名叫‘高瓴智能’，贴上别人的标签？”
陈默猛地灌了一口二锅头，眼眶通红，“北辰，这是我们的心血！
我们可以找金沙江创投谈B轮，可以收缩战线，但不能卖掉控制权！”
“收缩？
怎么收缩？
等着像 ofo 一样死掉吗？”
陆北辰声音冰冷，“默，理想不能当饭吃。
市场己经变了。”
两人同时看向一首沉默的、抱着笔记本电脑的顾飞羽。
他是技术核心，他的投票将决定一切。
“飞羽，你说！”
陈默抓住他的胳膊，像抓住救命稻草。
顾飞羽抬起头，看看激动陈默，又看看冷静得可怕的陆北辰。
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
他爱这个他们一手创建的公司，但他更怕看到陆北辰眼中的光熄灭，怕他失败，怕他跌入尘埃。
那种恐惧，压倒了对公司控制权的坚持，甚至压倒了对陈默的兄弟情谊。
“我……”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视线落在笔记本电脑屏幕上那份关键的、由他负责测试的收购方技术评估报告上。
报告里有一个他刚刚发现的、关于数据安全性的重大隐患，如果说出来，收购很可能告吹。
他看着陆北辰那双充满期盼和孤注一掷的眼睛，那里面映着他卑微而炽热的爱慕。
他鬼使神差地，将那个关乎存亡的隐患数据，轻轻敲击键盘，删除了。
“……我觉得，大哥说得对。”
他避开陈默瞬间难以置信的目光，低声说，“活下去，最重要。”
那一刻，陈默眼中的光，碎了。
他看着顾飞羽，又看看陆北辰，突然笑了，笑声苍凉而绝望。
“好，好！
你们……很好！”
他抓起外套，踉跄着冲出了酒吧，消失在后海迷离的灯火里。
第二天，投票结果2比1，接受收购。
陈默净身出户。
一个月后，陆北辰凭借收购获得的资源，迅速搭建起“云裳”的雏形。
而顾飞羽，作为技术功臣，获得了丰厚的回报，却也背上了沉重的枷锁。
他永远记得，签约仪式后的庆功宴上，陆北辰单独敬他酒，用的是Baccarat水晶杯，里面是金色的Remy Martin Louis XIII。
“飞羽，谢谢你。”
陆北辰看着他，眼神复杂，“没有你那份完美的技术报告，不会有今天。”
那一刻，顾飞羽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回头。
他用一个谎言，换来了靠近陆北辰的机会，也亲手将他们三人推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回到现在：2023年烟头烧到了手指，刺痛让顾飞羽猛地回过神。
屏幕上的三个环依旧刺眼。
“他知道你当年调换数据，是因为爱陆北辰。”
纸条上的字和眼前的图案重叠在一起。
所以，这个黑客，不仅知道五年前的真相，甚至知道他调换数据的动机？
一股寒意从脚底首窜头顶。
他抓起桌上的iPhone 15 Pro Max，疯狂地拨打陆北辰的电话。
关机。
他又打给陈默，响了很久，终于接通。
“喂？”
陈默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背景音里有古典音乐，像是在某个安静的地方。
“二哥！
出事了！”
顾飞羽语无伦次，“公司被黑了！
他们留下了……留下了我们当年的三个环！
还有……还有……”他卡住了，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出纸条的事。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陈默的声音异常平静：“飞羽，冷静点。
三个环……也许是巧合。”
“不是巧合！”
顾飞羽几乎是在嘶吼，“他知道了！
他一定知道了！”
“谁知道了？
知道什么？”
陈默的语气带着探究。
顾飞羽猛地顿住，他不能说出来。
那个秘密，比公司被黑更让他恐惧。
“……没什么。
二哥，你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
陈默顿了顿，淡淡地说：“奇怪的事？
每天都有。
比如，刚刚收到消息，陆北辰的云裳集团，正式向‘梵悦设计’发出了收购要约。
价格，开得很高。”
顾飞羽握着电话，僵在原地。
陆北辰在这个时间点，对苏棠的公司发起收购？
是单纯的商业扩张，还是……他己经开始了反击？
或者，这本身就是那个“游戏”的一部分？
他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的漩涡中心，而漩涡之下，是深不见底的、由过往恩怨铺就的黑暗。
那根名为“旧盟”的刺，在经过五年的沉寂后，终于带着淬毒的锋芒，狠狠扎进了他们每个人的心脏。
（第三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