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的烈日与汗水终于被夜幕温柔地收敛。
杭江一中的大操场上，十几盏高耸的荧光灯次第亮起，将偌大的假草坪照得亮如白昼，光线却比日光多了几分朦胧的柔和。
白天的燥热退去，晚风裹挟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带来一丝难得的清凉。
各连队以班级为单位，在教官的指挥下，围坐成一个个圆圈。
迷彩服融入了夜色，但一张张年轻的脸庞在灯光下却格外清晰，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对新环节的好奇与兴奋。
高一（三）班的教官是个皮肤黝黑、嗓音洪亮的年轻士兵，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白天练队列，晚上练嗓子！
都给我精神点！
先来首《团结就是力量》，预备——唱！”
起初，歌声还有些参差不齐，带着羞怯。
但在教官有力的指挥和周围连队震天响的歌声“攀比”下，少年少女们的好胜心被激发了出来，声音越来越洪亮，越来越整齐。
杨昕芷放开了嗓子唱，感觉胸腔都在共鸣，她侧头看到李佳慧也涨红了脸在努力跟着唱，忍不住相视一笑。
唱完军歌，便是更激烈的“拉歌”环节。
教官带着他们，朝着隔壁（西）班的方向，有节奏地拍手，喊着挑衅的口号：“（西）班来了没有？
/没有没有就没有！
/ 他们的歌谣唱得妙/ 扭扭捏捏像小姑娘！”
对面（西）班也不甘示弱，立刻吼了回来。
声浪一浪高过一浪，整个操场化作了欢乐的声波海洋。
在这集体性的狂热中，平日里的拘谨和陌生感被彻底打破，笑声和喊声毫无隔阂地交融在一起。
王景睿坐在男生堆里，他没有像身边同学那样激动地挥舞手臂，但也在跟着节奏拍手，目光落在喧嚣的人群中，偶尔，会不经意地掠过对面女生队伍里那个格外投入的身影。
拉歌的热潮稍稍平息，教官们开始表演节目。
有打一套虎虎生风的军体拳的，有唱一首高亢入云的军营民谣的，引得掌声雷动，口哨声西起。
气氛被彻底炒热后，（三）班的教官站在圆圈中央，大手一挥：“光我们表演没意思！
咱们班的同学，有没有自告奋勇上来展示个才艺的？
唱歌、跳舞、讲笑话都行！
给大伙助助兴！”
人群瞬间安静了一瞬，互相张望着，带着跃跃欲试的羞怯。
短暂的冷场中，空气里弥漫着微妙的期待和紧张。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利落地站了起来。
是杨昕芷。
她脸上还带着运动后的红晕，眼睛在灯光下亮得惊人。
“教官，我来！”
她声音清脆，没有半点扭捏。
“好！
鼓掌！”
教官带头拍手，全班立刻响起热烈的掌声。
杨昕芷落落大方地走到圆圈中央，深吸一口气，微笑着说：“我给大家唱一首《小幸运》吧。”
她没有伴奏，只是清唱。
起初声音还带着一点点紧张的颤音，但很快便稳定下来。
她的嗓音清亮干净，在夏夜的空气中缓缓流淌：“原来你是我最想留住的幸运原来我们和爱情曾经靠得那么近……”歌词青涩而真挚，仿佛在诉说着每个人心底暗藏的心事。
喧闹的操场仿佛在她的歌声中安静了下来，只有荧光灯发出的微弱电流声和她的歌声在回荡。
许多同学都跟着轻声哼唱起来，眼神里流露出属于这个年纪特有的感动。
李佳慧双手抱膝，崇拜地看着中央的好友。
而坐在斜对面的王景睿，目光静静地落在杨昕芷身上。
灯光勾勒出她清晰的侧影，她微微闭着眼，唱得投入，那份毫无保留的明媚和勇敢，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沉静的眼眸里漾开了一圈极细微的涟漪。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节拍。
一曲终了，掌声雷动，还夹杂着几声叫好。
杨昕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快步跑回自己的位置，李佳慧立刻激动地抱住她的胳膊：“昕芷，你唱得太好了！”
气氛被彻底点燃。
接着，又有一个男生上去唱了首流行歌，虽然偶尔跑调，但憨态可掬，引来阵阵善意的哄笑。
“还有没有同学？”
教官再次鼓动。
这时，男生堆里有人喊道：“王景睿！
来一个！
王景睿，来一个！”
这一喊，几个白天里就对王景睿有所关注的女生也小声跟着起哄，很快，男生们也加入进来，有节奏的掌声和呼喊声响彻（三）班的区域：“王景睿！
来一个！
王景睿！
来一个！”
突然被点到名，王景睿明显愣了一下。
在全班同学的注视和催促下，他无奈地笑了笑，那笑容里有一丝罕见的腼腆。
他站起身，走到中央，身姿依旧挺拔。
“我……不太会唱歌。”
他先坦诚了一句，声音透过夜色传来，比平时多了几分温润，“给大家弹首吉他曲子吧，不过……是想象中的。”
他做了个虚拟的怀抱吉他的姿势，右手手指熟练地在空中虚拟着扫弦的动作，节奏清晰而流畅，仿佛真的有一把无形的吉他在他怀中鸣响。
他甚至微微低下头，神情专注，仿佛在倾听那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旋律。
那旋律是大家都熟悉的《童年》的调子。
虽然没有声音，但他精准的指法和投入的神情，竟奇异地营造出了音乐的氛围。
同学们先是一愣，随即被这种新颖的“才艺”逗乐了，同时也为他这份临场不乱的沉稳和想象力感到佩服。
虚拟的“演奏”结束时，掌声比之前更加热烈，还带着欢乐的笑声。
王景睿在一片“牛逼”的赞叹声中走回座位，神情恢复了一贯的平静，只是在经过杨昕芷附近时，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眼风扫过她带着得沉醉的脸。
晚训结束的哨声在不久后吹响。
人群喧哗着散开，各自拖着疲惫又兴奋的身体回宿舍。
杨昕芷和李佳慧挽着手走在人群中，还在兴奋地讨论着刚才的表演。
杨昕芷笑嘻嘻地，“不过他是真厉害，弹‘空气吉他’都能那么帅……”她的声音不大，却恰好能被走在她们前方不远处的那个挺拔身影听到。
王景睿的脚步似乎放缓了一瞬，但没有回头，依旧沉稳地融入了前方的人群与夜色里。
夜空下，荧光灯依次熄灭，操场重归宁静。
但这个夜晚的歌声、口号、笑声，以及那无声的旋律和此起彼伏的悸动，却深深印刻在了许多人的青春记忆里，成为这个夏天最鲜明的注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