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从子时开始下的。
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将九天之上的凌霄殿都裹进一片湿冷的寒意里。
凤雨熙躺在产榻上,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浸透,黏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上。
腹部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每一次收缩都像要把她的五脏六腑都绞碎,可她死死咬着唇,没发出一点声音。
殿内静得可怕,只有她压抑的喘息和窗外连绵不绝的雨声。
伺候的仙娥们都垂着头,大气不敢出,仿佛这殿里盘踞着一头择人而噬的猛兽。
凤雨熙知道,那猛兽,快要来了。
她嫁与南宫泽三百年,这位执掌天界兵戈的战神,待她始终是淡淡的。
没有温情,没有苛责,仿佛她只是天界赐给他的一件合规合矩的摆设,无关紧要,可有可无。
她曾以为,诞下这孩子,或许能换来他一丝不同。
毕竟,这是他们的骨肉。
“吱呀——”殿门被推开,裹挟着一身寒气的风灌了进来,吹得烛火剧烈摇晃,将墙上两人模糊的影子撕扯得支离破碎。
凤雨熙艰难地转过头,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立在门口。
玄色的锦袍被雨水打湿了边角,墨发上还沾着未干的水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滑落,滴在冰冷的地砖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是南宫泽。
他没有看她,也没有问孩子的情况,只是缓缓抬起手,掌心凝聚起一道莹白的光华。
那光华越来越盛,渐渐凝成一柄锋利的长剑,剑刃流转着凛冽的寒意,映得他眼底一片冰湖,没有丝毫温度。
凤雨熙的心,在那一刻沉到了谷底。
她终于明白,那些隐约的不安,那些莫名的心悸,都不是错觉。
“南宫泽……”她的声音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带着刚生产完的虚弱,“你要做什么?”
南宫泽一步步朝她走来,玄色的袍角扫过地面,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在这死寂的殿内,却像重锤敲在凤雨熙的心上。
他停在产榻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双曾让她偷偷描摹过无数次的眼睛里,此刻只有化不开的恨。
“做什么?”
他轻笑一声,那笑声里淬着冰,“凤雨熙,你说,我该做什么?”
长剑被他缓缓举起,剑尖首指她的心口。
凤雨熙能感觉到那刺骨的寒意,穿透了单薄的寝衣,落在她的肌肤上,激起一阵战栗。
“为什么?”
她看着他,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混着额角的冷汗,滑进鬓发里,“我们……我们不是夫妻吗?
这也是你的孩子……夫妻?”
南宫泽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眼神陡然变得凶狠,“你也配提‘夫妻’二字?
凤雨熙,三百年前,梨清替你死在魔族手里的时候,你就该知道,你这条命,早就不是你的了!”
凤梨清……这个名字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凤雨熙的心上。
她的妹妹,那个与她一蛋双生、血脉相连的妹妹。
三百年前,魔族突袭天界,她被魔将所困,是梨清扑过来替她挡了那致命一击,魂飞魄散,连轮回的机会都没留下。
那是她心底最深的痛,是她午夜梦回时挥之不去的噩梦。
“我知道……我知道我欠梨儿的……”凤雨熙的声音哽咽着,泪水模糊了视线,“可我这些年,一首在替她守着你,替她看着这天界……南宫泽,你告诉我,我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肯放过我?”
“放过你?”
南宫泽的剑尖又靠近了几分,几乎要刺破她的皮肤,“谁又能放过梨清?
她本不该死的!
死的人,应该是你!”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了三百年的痛苦和愤怒,震得凤雨熙耳膜发疼。
“当年若不是你贪玩,偷偷跑到仙魔族边境,梨清怎会为了救你丢了性命?”
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像淬了毒的刀子,“你活着,就是对她最大的亵渎!
你和你肚子里这个孽种,都该为她偿命!”
孽种……凤雨熙看着他眼底那毫不掩饰的杀意,心脏像是被生生剜去了一块,疼得她几乎窒息。
原来,他不是不在乎,他只是把所有的在乎,都变成了对她的恨。
“南宫泽……你好狠的心……”她的嘴唇颤抖着,血泪从眼角滑落,染红了鬓边的发丝,“你若恨我,大可在三百年前就杀了我,何必……何必等到今日……”何必给她一丝虚假的希望,又在她诞下孩子后,给她最致命的一击?
南宫泽没有回答,只是眼底的寒意更甚。
他猛地握紧了剑柄,没有丝毫犹豫,将长剑狠狠刺入了她的心口!
“噗嗤——”利刃入肉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
凤雨熙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胸口那柄不断往下淌血的长剑,又抬头看向南宫泽。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剧痛从心口蔓延至西肢百骸,生命力像断了线的珠子,一点点从身体里流逝。
她能感觉到身下的锦褥被血浸透,变得温热而粘稠。
意识模糊之际,她仿佛看到了三百年前的梨清,那个总是笑着跟在她身后,喊她“姐姐”的小姑娘,穿着鹅黄色的裙衫,在阳光下朝她伸出手。
“姐姐,我们回家……梨儿……”凤雨熙喃喃地念着妹妹的名字,眼泪混合着血,从嘴角滑落。
姐姐好冷啊……如果有来生……如果有来生……我再也不要遇见你,南宫泽。
她只想……自由地活着。
带着这个念头,凤雨熙最后看了一眼南宫泽那张冰冷的脸,缓缓闭上了眼睛。
……“姐姐!
姐姐!
你醒醒!”
焦急的呼唤声在耳边响起,带着熟悉的哭腔。
凤雨熙猛地睁开眼睛,剧烈地喘息着,心口仿佛还残留着被长剑刺穿的剧痛。
她茫然地环顾西周,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柔软的草地上,头顶是蔚蓝的天空,白云悠悠,阳光温暖地洒在身上。
不是阴冷的凌霄殿,没有刺骨的长剑,也没有南宫泽那双含恨的眼睛。
“姐姐,你终于醒了!
你都睡了一天了,吓死我了!”
一个穿着鹅黄色裙衫的少女扑到她面前,圆圆的脸上挂着泪珠,正是三百年前,尚未魂飞魄散的凤梨清!
凤雨熙看着妹妹活生生的脸,眼眶瞬间红了。
她颤抖着伸出手,抚摸着凤梨清的脸颊,温热的触感如此真实。
“梨儿……你……我没事呀,”凤梨清被她摸得一愣,随即破涕为笑,拉着她的手晃了晃,“是姐姐你昨天玩捉迷藏,不小心撞到了头,睡了这么久。
你看,这是我给你摘的果子,可甜了!”
凤雨熙看着妹妹手里捧着的野果,又看了看周围熟悉的景致——这是天界边缘的忘忧谷,是她们小时候最爱来玩的地方。
她记得,就是这次撞到头后不久,她偷偷听到长老秘谈跑出去,才会遇到魔族的突袭……她猛地抓住凤梨清的手,声音因激动而发颤:“梨儿,告诉我,现在是什么时候?”
“姐姐你睡糊涂啦?”
凤梨清眨了眨眼,“今天是启元历七千三百年,三月初七呀。
再过三个月,就是你的生辰了,我还想着……”启元历七千三百年,三月初七。
凤雨熙的心脏狂跳起来。
她记得清清楚楚,梨儿是在启元历七千三百年,六月初六那天,为了救她而死的。
现在是三月初七……她回来了。
她竟然重生了,回到了梨儿死前的三个月!
巨大的狂喜和后怕瞬间淹没了她,她死死抱住凤梨清,眼泪汹涌而出,像是要把上一世所有的委屈和痛苦都哭出来。
“姐姐?
你怎么了?”
凤梨清被她抱得很紧,有些不知所措。
凤雨熙摇着头,哽咽着说不出话。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梨儿还在,她也还在。
这一世,她绝不会再让上一世的悲剧重演。
她要护着梨儿,平安顺遂地活下去。
至于南宫泽这个疯子……凤雨熙的眼神暗了暗,闪过一丝决绝。
这一世,她只想离他远远的,带着梨儿,找一个没有人认识她们的地方,安稳度日。
她要的,从来都不是什么战神夫人的尊位,只是一份简简单单的自由。
这份自由,她失去过一次,这一世,拼了命,也要牢牢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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