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往而生——野草

我站在她的墓碑前，照片上的林婉晴，笑容腼腆而脆弱，像风中摇曳的小白花。

那笑容被永远定格在十八岁，带着一种未经世事的、易碎的纯真，看得人心尖发疼。

墓碑是冷硬的青灰色，上面只刻着寥寥几字：“林婉晴 之墓”。没有“爱女”，

也没有“生于……殁于……”的铭文，因为她无父无母，来历不清，去向成谜，

像一株真正的野草，生于荒野，葬于荒野。墓前很干净，除了我刚刚放下的新鲜百合，

只有一束早已枯萎脱水、颜色发褐的野花，被风吹得七零八落。

那是她生前最喜欢从路边、墙角、废弃花坛里采摘的小野菊，星星点点，不起眼，

却有着顽强的生命力。如今，它们和她一样，干枯在了这个萧瑟的季节。十年了。

时光似乎冲刷掉了很多东西，比如当年那场车祸现场刺目的血迹，

比如陆家动用关系压下舆论的风波，比如同学们茶余饭后的唏嘘。可有些东西，

时间拿它们毫无办法。比如我心口那个被她带走了一块的空洞，

比如这座城市里某个角落永不停止的忏悔，比如这个世界，终究没能给这个渴望温暖的女孩，

一个哪怕稍微像样点的归宿。风掠过墓园的松柏，发出低沉的呜咽。我裹紧了大衣，

感觉那寒意直接钻进了骨头缝里。**1.**婉晴是孤儿。

这是一个贯穿了她短暂一生的烙印，像胎记一样，无法剥离，决定了她生命的底色——灰暗，

且充满匮乏。她在城郊那所红砖墙都已斑驳剥落的福利院长大。院长嬷嬷是个心善的老太太，

但年迈体弱，能给予每个孩子的关爱如同杯水车薪。在那里，

食物、玩具、甚至一个赞许的眼神，都需要争抢。而婉晴，

永远是那个最安静、最容易被忽略的存在。她像墙角石缝里挣扎着探出头的小草，

本能地渴望阳光，却似乎永远被笼罩在更大的阴影之下。我们成为朋友，

源于高一开学那天一场狼狈的意外。开学典礼刚结束，人流如织。

她穿着明显不合身、洗得发白甚至领口都有些磨损的旧校服，抱着一摞新领的书本，

在喧闹的走廊里，被几个追逐打闹的男生猛地撞倒在地。“哗啦——”书本散落一地，

崭新的纸张被踩上脏污的脚印。她趴在地上，愣了一秒，随即慌乱地低头去捡，

瘦削的肩膀缩着，像一只受惊的雏鸟。周围有人投来目光，有好奇，有漠然，

也有人发出低低的窃笑。没有人伸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我拨开人群走过去，蹲下身，

帮她把散落的书本一本本捡起，拍去灰尘，整理好。当我将书本递还给她时，她抬起头，

眼眶明显泛着红，里面水光潋滟，却死死咬着下唇，强忍着不让那点水汽凝结成泪掉下来。

她的眼睛很大，很黑，像两潭深不见底的泉水，盛满了惊慌、窘迫，

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激。“谢谢……”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拂过耳际，

带着细微的颤抖，“我……我叫林婉晴。”从那天起，我，苏雨，

成了林婉晴在这个冰冷世界里，唯一的朋友，也是她贫瘠生活中，

唯一主动照向她的、不算太明亮的太阳。

我知道她晚上要在学校附近那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打工到深夜，

知道她周末要辗转几个地方给小学生做家教，知道她所有的学费、生活费，

甚至那个勉强栖身的小阁楼的租金，都要靠她自己那双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的手，

一点点挣来。她住在旧城区一栋待拆迁的居民楼顶层，一个只有六平米不到的阁楼里。

窗户狭小，冬天冷风像刀子一样从缝隙钻进来，夏天则闷热得像蒸笼。

但那里总是被她收拾得异常干净整洁，唯一的窗台上，

用捡来的瓶瓶罐罐养着几盆不知名的野花，白的、黄的、紫的，在城市的废气与灰尘里，

居然也开出了几分倔强的生机。“小雨，”有一次，她指着那些在微风中轻轻颤抖的小花，

眼神温柔而专注，轻声对我说，“你看，它们多厉害。不需要很好的花盆，

不需要肥沃的土壤，只要偶尔有一点点阳光，一点点雨水，就能活下来，还能开花呢。

”那时的我，家境优渥，被父母宠爱，朋友环绕，虽然为她心疼，

却并不能真正理解她话语背后，那深不见底的悲凉和与生俱来的坚韧。我只觉得她像这些花，

可怜，又可爱。**2.**那场发生在昏暗巷弄里的所谓“拯救”，对婉晴而言，

其意义远远超越了普通的英雄救美。那是溺水之人濒死前，

拼尽最后力气抓住的唯一一根浮木，是她在无尽寒夜里，看到的唯一一点微光，

哪怕那光是磷火，是鬼灯，她也义无反顾地扑了上去。那天晚上，她刚结束在便利店的夜班，

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走出来。为了省下两块钱的夜班公交费，她像往常一样，

选择了步行四十分钟，穿行过那些灯光昏暗、人迹渐稀的街道，回到她那个冰冷的阁楼。

三个明显喝了酒、流里流气的混混尾随她进了那条没有监控、堆满垃圾和杂物的后巷。

她的呼救声被远处城市的喧嚣和近处野狗的吠叫淹没。当她被粗暴地按在冰冷粗糙的砖墙上，

带着酒臭和烟味的粗糙手掌捂住她的口鼻，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的头顶。

在那一瞬间，她或许想到了福利院里那些曾被领养、最终却又因各种原因被退回的孩子，

去光彩的样子；想到了自己那张无论怎么蜷缩也无法温暖的、单薄的被窝；想到了这个世界，

从她降生那一刻起，就从未给予过她一丝一毫温柔的眷顾。然后，陆晨出现了。

他像是凭空降临，又像是本就属于那片黑暗。他斜倚在巷口，

挡住了远处路灯投来的唯一一点微弱光线，轮廓分明，姿态慵懒，嘴里叼着烟，

猩红的火点在黑暗中明明灭灭。他甚至没有动手，只是站在那里，

眼神淡漠地扫过这场正在进行的暴行，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不耐烦：“滚。吵死了。

”顿了顿，他的目光在婉晴惊恐万状的脸上停留了不到一秒，补充道：“这我的人。

”那几个混混显然认得他，或者说，认得他背后代表的东西。他们脸上闪过一丝忌惮和犹豫，

互相对视一眼，悻悻地骂了几句脏话，松开婉晴，灰溜溜地从巷子另一端快步离开了。

世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婉晴压抑不住的、破碎的抽泣声。陆晨这才慢悠悠地走过来，

弯腰，捡起她掉在地上、那个洗得发白、边角已经磨损严重的旧书包，

随意地拍了拍上面的灰尘，递还给她。他的手指修长干净，指甲修剪得整齐圆润，

与她刚刚经历的肮脏触感和她自己因打工而略显粗糙的手指，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

“以后别走这路了。”他留下这句话，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便转身，迈着长腿，

消失在巷口的黑暗中，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他兴之所至的一场即兴演出。可对林婉晴来说，

这短暂的瞬间，不啻于神迹降临。这是她灰暗人生里，第一次被人如此“强势”地保护，

第一次有人为她挺身而出，第一次有人，用那样不容置疑的语气，

对企图伤害她的人说——“这我的人”。

即使……那可能只是一句为了省事、或者为了维护某种领地意识的随口之言。那晚，

她在她那个只有六平米的、冰冷的小阁楼里，对着窗台上那盆开得最好的小野菊，哭了很久，

又笑了很久。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花瓣上，而嘴角，却扬起了一个近乎虚幻的幸福弧度。

“他救了我……”第二天，她在学校走廊抓住我的手臂，

眼睛里有了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近乎疯狂的光芒在燃烧，“小雨，你明白吗？

从来没有人……从来没有一个人，像他那样……保护过我……”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

抓着我的手指用力到骨节泛白。我看着她脸上那不正常的红晕和眼底近乎偏执的狂热，

心里涌起巨大的不安和恐慌。这个从未感受过真正温暖的女孩，

终于触碰到了一丝她所以为的“温度”，哪怕那温度来自于能将她焚烧殆尽的地狱之火，

她也甘愿做那只奋不顾身的飞蛾。**3.**她开始写那封情书。

在便利店里没有客人的间隙，在深夜阁楼那盏光线昏黄、不时闪烁的旧台灯下，

在一切可以挤出来的、属于她自己的可怜时间里。

她用了能买到的最好的信纸——那是她默默省下了一周午餐钱才换来的。纸质细腻，

带着淡淡的香气。她的字迹工整秀气，一笔一划，都透着一种近乎卑微的虔诚。她写了很久，

写了很长，厚厚的几页纸，仿佛要把她十八年来积攒的所有无人可诉的心事，

所有对温暖和爱的想象与渴望，都倾注其中。“我不知道爱是什么，”她在信里这样写道，

字句稚嫩却真挚得让人鼻酸，“我拥有的东西很少，只有一窗台的野花，

和一个不算温暖的小房间。但如果你愿意，我想把我攒了很久很久的、所有的温暖，都给你。

”当她终于写完，带着一种完成某种神圣仪式的表情，跪下来求我帮她递信时，

我看着她那瘦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肩膀，和那双盛满了孤注一掷的恳求与希冀的眼睛，

所有准备好的、理智的、残酷的劝阻话语，都像鱼刺一样，死死地哽在了喉咙里。

我该怎么忍心告诉她，她视若珍宝、准备毫无保留奉献出去的这点可怜的“温暖”，

在陆晨那样从小生活在云端、见惯了珍馐美馔的人眼里，可能廉价得一文不值？

我该怎么忍心，亲手打碎她在这冷漠人间挣扎了十八年，

才第一次鼓足勇气、颤颤巍巍伸向那束她所以为的“光明”的脆弱触角？我最终还是妥协了。

我成了那个递信的人。我亲手把她那颗滚烫的、卑微的、毫无保留的心，

像递交一份命运的审判书一样，交到了陆晨手上。他刚打完球，额发濡湿，

浑身散发着蓬勃的、略带侵略性的热气。他捏着那封厚厚的、还带着婉晴体温的信，

听完我硬着头皮的陈述，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玩味的笑，眼神轻佻地上下扫视着我，

仿佛能透过我看到婉晴那卑微的模样。“那个福利院的小可怜？”他语调上扬，

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他的语气让我的心瞬间沉到了冰窖里。"陆晨，

"我强迫自己直视他那双过于漂亮也过于冷漠的眼睛，

"她……她和以前围着你转的那些女生不一样。她玩不起，你明白吗？""玩不起？

"陆晨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笑话，嘴角的弧度扯得更大，眼神却更冷了，

"玩不起才有趣，不是吗？"他漫不经心地把那封承载着婉晴全部心事的信，

像对待一张废纸一样随手塞进运动裤口袋，"我倒是要看看，一个一无所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