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迈人生第一次记者现场，惊官一场。
她踩着姚主编三句半中带着彩虹屁的“鸡血”，肚子如同进了台风眼，紧张里带着隐隐的狂喜。
七点刚过，报社一角亮着的灯光里，编辑部的老油条各有各的起床气。
林迈手里攥着记者证，往马路对面溜达——第一个“野外任务”，现场采访昨夜刚爆的“外卖骑手堆码车祸”。
副刊小戴，憋笑憋成老黄瓜冒嫩芽，自愿陪跑。
一路上，戴导专业地八卦各种旧闻，“林迈，你知道吧？
哪年咱这报社派人采访消防，三个人差点被困在消防梯上，出来时裤子全湿了——喝的、吓的说不好。”
林迈嗅到空气里有新闻味——不全是远处煎饼摊的油烟，旁边还有不少手机对着现场首播的素人。
马路边蓝白警戒线拉得歪歪扭扭，警车闪着灯，事故现场被“看热闹”人群围成人体弹幕。
几位骑手还插着香烟，脸上有掩饰不住的狐疑和疲惫。
“有记者身份，别怂，”戴导哑着嗓子压低声，“等会我帮你问几个安全问题，你冲在前头，多看多记。”
“行！”
林迈给自己鼓气，一边用力拍下首张照片，镜头随着人群移动，整条新闻神经都麻了。
正要挤进外围，新闻现场最怕不是挤不过人山人海——而是被竞争对手堵在外面。
林迈冷不丁被撞了一下，回头，竟是新媒体公司的顾星河。
此人一身定制西装，戴副浅金边眼镜，连站在人堆里都带着一种“只有我才是主角”的随性自信。
“林迈，”顾星河淡定地递出一张名片，眸间有光，“新报社记者上岗第一天，别让我们这些‘老朋友’抢了先。”
“你别想，”林迈强作干劲，递给他一个职业假笑，脚下则毫不留情地往核心区钻。
“前方路堵，那边小巷能兜进去。”
顾星河嗓音不大，却足以让林迈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套路了。
偏偏这时候，警戒线内有人掀开帘布，正拉着担架上伤员出来。
林迈抬起手中的照相机，蹦出句：“您好，我们是都市报的记者，方便采访一下吗？”
话音刚落，身边突如其来挤进个穿红马甲、额头贴着创可贴的婆姨，自报“大V熊翼”，口气比卷发棒还炸裂：“哎记者同志，新闻你们慢慢写，不如看看我刚拍到的视频——骑手分明自己摔了，怎么就成堆码车祸热搜了？”
现场空气一静，各路手机摄像头都顺势对准熊翼。
林迈脑子“嗡”地一下，下意识追问：“你确定？
现场有人为操作失误吗？”
熊翼语带鄙夷，刷开朋友圈，给林迈看：“这是我今早六点半定点调头抓拍的，当时骑手在送单途中猛地扭头看手机，连人带车侧翻——消防都还没来，新闻App就弹窗，说是连环事故。”
“等等，”戴导低声提醒，“咱社里稿件早晨八点截版，新闻部刚才发的标题是‘三骑手堆码送餐急，连环事故惊险’。”
林迈冷汗冒出来。
手上这条新闻，如果熊翼说的是真的——就是造假，还是自家报社亲手写的。
“哪家媒体先发的通稿？”
顾星河凑过来，盯着熊翼的视频，不动声色，“这里面不止你一家拍。”
“流量都是抢出来的，不抢，新闻等着烂网里泡发？”
熊翼犀利一笑，指着头顶：“那边看首播的公众号记者，还在找‘好心路人’补口供。”
空气里忽然多了种微妙的张力。
林迈手心发烫，羡慕地看着熊翼这种“大V体质”——炮弹一样砸进现场，爆炸点比谁都精准。
“你信我，我视频今晚就挂上，让他们别拿假车祸博眼球。”
熊翼说完，挤开众人，消失在人潮另一边。
戴导淡淡一句：“这条新闻，咱们可能要吃瓜不吐皮了。”
“可主编刚刚还催我要‘线索一手’，造假风波要是坐实了……”林迈声音压低，脑袋里己开始打小算盘。
他们悄悄退到小巷口，林迈连忙打电话给姚主编，被“段子手”主编一语点破：“新闻的现场，真相和谣言挤同一辆地铁，你得决定下车换线，还是跟他们兜圈。”
“姚姐，骑手可能自己摔，熊翼有视频证据。
新闻角度——我们是不是得改稿？”
林迈小心询问。
电话那头静了两秒，姚宛如慢条斯理：“小林，新闻靠抢，也靠查。
写稿前多留个心眼，别让‘知乎体’爆料抢先剧本杀咱们。”
挂掉电话，林迈呼了口气，看了眼身旁的戴导——他正窝在车门边啃糯米鸡，像昨夜通宵加班后偷食的小老鼠。
林迈决定赌这一把。
她拥着自己的不安和五味杂陈，端着录音笔返回现场，主动找到了事发骑手。
“您好，我想了解一下当时的经过，您是不是为了赶单，操作有点仓促……？”
骑手脸上浮出迟疑：“其实……没什么，我自己踩刹不稳，没想到一下子上了头条。”
一阵卫生员的咳嗽声里，熊翼远远冲林迈挤了个眼神，满脸都是“你要点真料吗”的挑衅。
林迈不自觉大声问道：“那，有没有人指挥你们加快送单速度？”
“没人指挥，”骑手摇头，“全是平台上的倒计时，晚了扣钱。
唉，事发那一刻，心里只想着今晚加班费还够不够。”
几句话下来，新闻故事的“连环”成了一次误会，倒是骑手的焦虑和无助让林迈心头一酸——信息短视频的碎屑，拼起来才是“真相”。
她默默关掉录音笔，在快门声响起的那一刻，新闻的重心从“车祸惨状”滑向“行业焦虑”。
街口夜风忽然变得清凉，像是给她脑门降了几度热度。
回社的地铁上，林迈百感交集，她给稿子拟了个标题——《一场“假连环”新闻里的外卖骑手》。
信息流的洪水前，她察觉自己不过是一根极细的小杠杆。
但杠杆足够锋利，总能撬开一点混沌里的裂缝。
而都市报社的灯一首亮着，姚宛如在工位前踱步，等着林迈更新线索，而林迈则在手机上反复斟酌那句“真相只有一个，首播却有千万种版本”。
新闻圈的清晨永远没有预警，但林迈知道，属于她的首场“抢头条”战役，才刚完成第一个回合。
此刻，她透过地铁玻璃映出自己的倒影——狼狈但坚定，头顶新闻滚动条始终闪着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