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灼人的热浪率先扑面而来,几乎烫焦慕徽宁的睫毛。
紧接着,是撕心裂肺的哭喊,参杂着婴儿微弱到几乎听不见,似小猫般的啼泣,旋即便被轰然的梁柱倒塌声彻底吞没。
“母后!!!
弟弟!!!”
六岁的慕徽宁站在那片吞噬一切的烈焰前。
小小的身子像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炽热的火舌舔舐着漆黑的夜空,将那座冰冷破败的宫殿变成一座巨大,咆哮的熔炉。
她想冲进去,可双腿却像灌了铅一般沉重,喉咙里堵着厚厚的灰烬,发不出一点声音。
视线猛地一旋,火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冰冷刺骨的记忆深处。
金碧辉煌的凤仪宫,此刻却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压抑。
母后卫静璇跪在光洁的青砖上,单薄的素衣衬得她脸色惨白如纸。
唯有那双总是盛满温柔春水的眼眸,此刻写满了惊愕与不屈。
“陛下!
臣妾没有!
臣妾从未做过对不起陛下的事,也绝不可能行那等腌臜事。”
母后的声音嘶哑,却带着玉石俱碎的清冽。
小小的慕徽宁被倪霜姑姑死死抱在怀里。
姑姑冰凉的双手捂着她的眼睛。
可那指缝太宽,她依旧能看到自己的父皇。
慕国唯一的君王靖元帝,那张曾经会将她抱在怀里嬉闹,曾经和蔼英挺的面容,此刻扭曲得像地狱里的修罗。
“***!
证据确凿,还敢狡辩!”
父皇的声音像是淬了毒的冰渣。
他猛地一会修,一个穿着羽林卫盔甲的男人被粗暴地从寝殿外推搡进来,浑身是血,瘫软在地。
“说!
你是不是与这贱妇私通,秽乱后宫?”
父皇的怒吼震得殿宇嗡嗡作响。
那羽林卫抖如筛糠,眼神涣散,只喃喃道:“是...是皇后娘娘她...逼迫微臣...你胡说!”
母后猛地抬头,眼底一片血红,“是谁指使你诬陷本宫?”
“指使?”
靖元帝冷笑。
目光扫过殿内,最终落在站在他身侧,一脸悲悯与担忧的华服女子身上。
那是宸贵妃,母后的庶妹,镇北将军府的二小姐,卫静雅。
靖元帝的声音刻薄狠毒且残忍。
“雅儿一向敬你爱你,事事以你为先,到了此刻,你还想拖她下水,毁她名声?
卫静璇,你当真是恶毒至极!”
卫静雅适时地落下泪来,柔声道。
“姐姐,你...你怎能如此糊涂...陛下,求您看在与姐姐往日的情分上,看在宁儿的份上...情分?
她和这贱妇的情分吗?”
靖元帝猛地一脚,踹在那个羽林卫心口。
那人连哼都没哼一声,便断了气。
小慕徽宁吓得浑身一哆嗦。
“传朕旨意!
废后卫静璇,德行有亏,私通外男,秽乱宫闱!
即日起打入冷宫,永不赦免!”
“陛下——!!!”
母后凄厉的喊声,成了慕徽宁梦中永恒的回想。
画面再次碎裂,重组。
阴森潮湿的冷宫,蛛网遍布,寒风从破败的窗棂呜呜灌入。
母后的肚子己经很大了,行动艰难地坐在冰冷的板床上,靠着倪霜姑姑打点换来的一床薄被取暖。
母后瘦得脱了形,唯有一双眼睛,在看向她的时候,还努力维持着一点微光。
“宁儿不怕。”
母后冰凉的指尖抚过她的小脸,“母后没事,弟弟也没事。”
可事情并不像母后说的这般轻松。
冷宫的日子太难熬了。
送来的吃食馊臭难闻,寒冬里连炭火都没有。
倪霜姑姑散尽了所有体己,才勉强让看守的老太监每日偷偷送来一个冰冷的馒头或一碗稀粥。
母后总是把大部分吃食推到她面前,笑着说:“母后吃过了,宁儿吃。”
慕徽宁信了。
那时的她太小,看不懂母后日渐灰败的脸色和强撑的精神,看不懂倪霜姑姑背过身去偷偷抹掉的眼泪。
而后,便是那个血色的夜晚。
母后痛苦的***声断断续续,压抑在喉咙里,像只受伤的母兽。
产婆是倪霜姑姑苦苦求来的,粗手粗脚,不停地抱怨这晦气。
一盆又一盆的血水端出去。
慕徽宁缩在角落,吓得连哭都忘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微弱的婴儿啼哭划破死寂。
“生了!
是个小皇子!”
产婆的声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慕徽宁刚想凑过去看看弟弟,却听见产婆骤然变调的惊呼:“不好了!
血崩了!”
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瞬间包裹了一切。
母后微弱的气息,产婆慌乱的低语,弟弟越来越弱的哭声...所有的声音都渐渐远去。
然后,火光再起。
毫无预兆地从冷宫的各个角落同时窜起,疯狂蔓延,贪婪地吞噬着所能触及的一切。
热浪,浓烟,噼啪的木头爆裂声...“走水了!
快跑啊!”
所有人在外面尖声叫喊。
倪霜姑姑一把抱起吓傻的慕徽宁,另一只手想去拉床上奄奄一息的母后和襁褓中的弟弟。
“带...带宁儿走...别管我...保住孩子...”母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倪霜姑姑推开。
“娘娘!”
房梁带着火焰轰然塌下,隔开了生死。
倪霜姑姑痛哭一声,死死咬着牙,用身体护着她,疯狂地冲向唯一的出口。
“母后!!!
弟弟!!!”
慕徽宁猛地从床榻上弹坐起来,凄厉的喊声划破了永宁宫寝殿的死寂。
冷汗浸透了她的寝衣,粘腻地贴在后背,带来一阵阵寒颤。
心脏疯狂地擂动着,几乎要撞碎她的擂鼓。
眼前似乎还残留着灼人的火光和母后绝望的面容。
鼻间仿佛还能闻到那令人作呕的焦糊味和血腥气。
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如同离水的鱼儿,纤细的手指死死攥住身下锦被,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混着冷汗,冰凉一片。
又来了!
这个她做了整整九年的噩梦!
每一次都如同亲身经历。
将那无尽的恐惧,撕心裂肺的痛苦,和彻骨的绝望重新碾过她的西肢百骸。
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一声压抑着惊慌的低唤:“公主?
公主您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