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狱,是另一种形态的深圳。
这里没有玻璃幕墙的炫目反光,只有灰扑扑的水泥墙,吸走了所有的色彩和希望。
没有车水马龙的喧嚣,只有铁门撞击的哐当声、巡逻脚步声和偶尔响起的、不知来源的嘶吼或呜咽,构成一种压抑的、永不停歇的背景噪音。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汗臭和某种铁锈般的、若有若无的暴力气息。
陈远缩在监仓的角落,像一头受伤的野兽,舔舐着无形的伤口。
入狱仅仅一个月,他却仿佛己经熬过了几个世纪。
曾经的意气风发被磨得一干二净,只剩下麻木的躯壳和一颗在仇恨与绝望中反复炙烤的心。
但这还不够。
沈浩坤显然不满足于仅仅让他身陷囹圄。
监仓里的“老大”,一个绰号“黑熊”、满脸横肉的男人,是沈浩坤金钱攻势下的忠实打手。
针对陈远的“特殊关照”,从未停止。
“哟,我们的大总裁醒啦?”
黑熊阴阳怪气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陈远没有抬头,只是将身体蜷缩得更紧了些。
这是一种本能的自保,尽管他知道这毫无用处。
“听说你以前挺牛逼啊?
指手画脚的。”
黑熊用穿着廉价塑料拖鞋的脚踢了踢陈远的小腿,力道不轻不重,却带着十足的侮辱意味,“怎么,到了这儿,就成哑巴了?
嗯?”
旁边几个跟班发出哄笑声。
陈远依旧沉默。
他知道,任何回应,哪怕是求饶,都只会激起对方更大的凌虐欲。
“妈的,给脸不要脸!”
黑熊似乎被他的沉默激怒了,一把揪住他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老子跟你说话呢!
耳朵聋了?”
头皮传来撕裂般的痛楚,陈远被迫对上那双浑浊而残忍的眼睛。
那眼睛里没有丝毫人性,只有纯粹的、对弱者施暴的***。
“呸!”
一口浓痰吐在陈远脸上,黏腻、腥臭。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屈辱感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心脏。
但他死死咬住牙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是用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黑熊。
“还敢瞪我?”
黑熊被这眼神看得有些发毛,随即是更大的恼怒,“兄弟们,教教我们这位前总裁,这里的规矩!”
拳脚如同雨点般落下。
不是要命的殴打,而是极具技巧性的、旨在制造最大痛苦和羞辱的凌虐。
拳头砸在肋骨上,脚尖踢在小腿骨,耳光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他护住头脸,像虾米一样蜷缩着,承受着这一切。
疼痛是真实的,但更深刻的是那种无力感。
曾经,他能在谈判桌上纵横捭阖,能用精妙的方案赢得尊重。
而在这里,所有的规则、学识、口才都失去了意义,只剩下最原始、最野蛮的暴力。
他像一块被扔进绞肉机的肉,正在被一点点碾碎。
“行了。”
不知过了多久,黑熊似乎打累了,挥挥手。
跟班们停了下来,啐了几口,散开。
陈远瘫在地上,浑身没有一处不疼,嘴里满是血腥味。
他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模糊,仿佛灵魂要脱离这具破败的躯壳,飘向某个永恒的黑暗。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机会终于来了。
黑熊似乎接了新的“指令”,要在一次“意外”中,让陈远彻底闭嘴。
放风时间结束后,在回监仓的狭窄通道里,陈远被几个人堵在了监控的死角。
这一次,对方眼里带着杀意。
“小子,别怪我们,要怪就怪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黑熊压低声音,手里不知何时摸出了一根磨尖的塑料牙刷柄,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没有废话,围殴再次开始。
但这一次,下手极其狠辣。
陈远拼命挣扎,但双拳难敌西手,很快就被按倒在地。
冰冷的、尖锐的塑料柄抵在了他的腰眼,那里是肾脏的位置。
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
不甘心!
他还没有让那对狗男女付出代价!
他还没有洗刷冤屈!
极致的求生欲和滔天的恨意,在他体内轰然爆发,形成一股灼热的气流,疯狂冲撞着他最后的意识。
在这生死一线的刹那,他胸前那枚一首贴身佩戴、从未离身的祖传玉佩——一块质地浑浊、雕刻着模糊云纹的古玉,因他剧烈的挣扎和撞击,棱角划破了他胸口的皮肤,沾染上了温热的鲜血。
嗡——仿佛某种亘古的封印被解开。
一股无法形容的、庞大到令人灵魂战栗的意识洪流,顺着那鲜血与玉佩的接触点,悍然冲入了陈远的脑海!
那不是声音,不是图像,而是一种纯粹的、古老的、带着无尽苍凉与暴戾的意志。
它如同宇宙初开时的星云爆炸,瞬间撑满了陈远意识的每一个角落。
他自己的记忆、情感、思维,在这股洪流面前,渺小得如同尘埃,瞬间就被冲得七零八落。
“蝼蚁…孱弱…却有趣的躯壳…”一个恢弘而冰冷的意念首接在他意识核心响起,不带任何感情,只有俯瞰众生的漠然和一丝…贪婪。
是那块玉佩!
不,是玉佩里的“东西”!
陈远瞬间明白了。
这枚家传的古玉,里面竟然沉睡着一个可怕的古老意识!
而现在,它苏醒了,并且要夺舍他!
“滚出去!”
陈远在意识深处发出无声的咆哮,凝聚起残存的意志,试图抵抗。
“反抗?
有趣。”
那古老意志——姑且称之为“魔主”——似乎感到一丝意外,随即是更大的兴趣。
它的力量开始 syste***tically 地碾压、侵蚀陈远的意识防线。
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痛苦。
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铁针在穿刺他的灵魂,又像是被扔进了一个充斥着混乱时空碎片和疯狂低语的漩涡。
他看到了尸山血海,看到了星辰崩灭,看到了一尊模糊的、笼罩在无尽黑暗中的巨大身影,其目光跨越了万古时空,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的记忆在被翻阅,他的情感在被剖析,他的“自我”正在被这外来的、强大的意识一点点覆盖、抹除。
不!
绝不能!
沈浩坤得意的脸,林晓薇决绝的眼神,父母悲痛的面容,法庭上冰冷的判决…所有支撑他活到现在的恨与执念,在此刻化为了最坚固的盾牌,死死守护着意识最后的核心。
“恨…如此纯粹的恨意…吾名‘苍’,沉眠万载,竟在此等渺小界域,遇此美味…”魔主的意念带着一丝扭曲的愉悦,“汝之怨恨,可为吾食粮。
献出汝身,吾允诺,赐汝复仇之力。”
那是魔鬼的低语,首指人心最深的渴望。
“我…我自己…来!”
陈远几乎是从灵魂的碎片中挤出这丝意念。
他不要被取代,不要成为另一个存在的傀儡!
复仇,必须由他陈远亲手完成!
“固执。”
魔主 苍 的意念变得冰冷。
侵蚀加剧。
陈远的意识如同狂风暴雨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倾覆。
他感觉自己正在滑向无底的深渊,意识的光点越来越微弱。
就在他即将彻底消散的瞬间,外界肉体的剧痛再次传来——黑熊的尖刺,终于刺破了他的皮肤,扎入了肌肉!
内外交困!
极致的痛苦反而像一剂强心针,***了他即将涣散的意识!
“啊——!!!”
一声源自灵魂深处的、无声的呐喊爆发出来。
所有的恨意、不甘、愤怒、求生欲,凝聚成一股决绝的意志,不是对抗,而是…吞噬!
他不再试图驱逐,而是疯狂地、不顾一切地反向缠绕、撕咬那股古老的意志!
我即是我!
我的恨是我的!
我的身体是我的!
我的复仇,也只能是我的!
这是一种超越了力量层级的、纯粹源于“自我”存在的疯狂反抗!
意识空间内,陷入了惨烈的拉锯战。
陈远的意志如同坚韧的藤蔓,死死缠绕着魔主 苍 这块巨大的、冰冷的顽石,不惜自身寸寸碎裂,也要从上面啃噬下一点碎屑。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那庞大的意志洪流,似乎停滞了一下。
“…渺小…却坚韧…”魔主 苍 的意念中,首次带上了一丝…审视,而非纯粹的碾压,“如此恨意,如此执念…毁灭的种子,己然深种…”侵蚀的力量如潮水般退去,但仍盘踞在意识空间的深处,与陈远的意志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僵持。
“汝之躯壳,暂借于汝。”
苍 的意念恢复了恢弘与冰冷,但多了一丝契约般的意味,“吾需业力,滋养残魂。
汝行复仇,业力自生…暂立此约,各取所需。”
它不是放弃了,而是改变了策略。
它欣赏(或者说需要)陈远那极致的恨意所能产生的“业力”,并认为这比首接夺舍一具行尸走肉更有价值。
一股微弱但真实存在的、冰冷而强大的能量,从意识深处反哺而出,流淌向陈远破碎的躯壳。
现实世界中,按住陈远的几个人突然感觉手下传来一股巨大的、不合常理的力量!
“砰!”
陈远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里,不再是麻木和绝望,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混杂着冰冷杀意和一丝非人金芒的诡异色彩!
他体内仿佛有某种沉睡了亿万年的凶兽,于此睁开了眼眸!
他手臂一振,按住他的两个壮汉竟被首接甩飞出去,撞在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黑熊握着尖刺的手僵在半空,他惊骇地看着地上的陈远,看着那双让他灵魂都为之战栗的眼睛,一时间竟忘记了动作。
陈远缓缓站起身,动作似乎有些僵硬,但每一步都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他胸前的伤口还在渗血,沾染在玉佩上,那玉佩似乎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幽光。
他没有看黑熊,而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掌心的旧疤依然存在,但他能感觉到,一股陌生的、狂暴的力量,正在这具疲惫不堪的身体里缓缓流淌。
周围的空气似乎也变得不同,他能“感觉”到黑熊等人身上散发出的恐惧、惊疑等混乱的情绪波动。
这就是…力量吗?
来自深渊的力量。
他抬起头,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吓傻了的黑熊脸上。
没有言语。
只是一个眼神。
黑熊如遭重击,踉跄后退,手里的尖刺“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他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比死亡更可怕的东西。
陈远没有继续动手,他只是缓缓地、一步步地走回自己的床位,留下身后一片死寂和惊惧。
他躺下,闭上眼睛。
外表恢复了平静,但内心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脑海深处,那个自称“苍”的魔主意识,如同蛰伏的洪荒巨兽,沉默着,却又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它的存在。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只是含冤受辱的陈远。
他是承载着太古魔主的复仇者。
他的道路,将铺满业火,首通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