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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失忆

发表时间: 2025-10-19
“王小姐,”他再次开口,声音平静:“不记得我了吗?”

我回过神后连忙低下头,试图掩饰眼中的慌乱:“我只是……对不起,我……我好像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

包括……你。”

“还真的不记得了?”

“是的,”我回忆着之前对约阿希姆的说辞,努力让声音带上无助:“宿舍里突然乱糟糟的,很多人匆忙离开,我害怕极了……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以为那里不安全,所以就跑了出来……”我顿了顿,声音更低,“我无处可去,只是不想呆在那里等死。

没想到……外面……”我的目光下意识地飘向窗外,虽然看不见具体景象,但那持续不断的声音己经说明了一切。

我适时地流露出恐惧和不适,身体微微颤抖,这倒不全是演戏,因为我真的怕的快要死掉了,以前我哪里见过这种场面。

“宿舍?”

他的语气略有些疑惑。

但很快他不再追问宿舍的事。

赫德里希迈步走到我面前,而我也抬头看着他,深吸一口气:“上校?”

“我知道这个请求很冒昧,但是……您能不能……给我一点马克?”

他终于有了一丝极细微的反应:“你要马克?”

“是的,”我急忙解释,努力让理由听起来合理,“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想不起家在哪里,想不起亲人是谁。

我只想……只想身上有点钱,或许能想办法打听一下,至少能让我暂时安顿下来,不再给你添麻烦。”

我抬起眼,眼神里充满迷茫和恳求:“我只是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试着想起我是谁。”

我边说边偷偷观察他的反应。

他沉默着,看起来……对我的“失忆”和处境并不十分知情。

难道约阿希姆没有告诉过他我这个“救命恩人”的情况,而我只是他遇刺事件中的一个意外?

赫德里希没有立刻回答我的请求:“这里不适合谈话。”

他淡淡地说,走向房间的另一扇门,“出去再说。”

我别无选择,只能跟上。

我跟着他的脚步,走下另一段楼梯,避开了正门方向的混乱,从建筑的后门出去。

一辆黑色的轿车静静地停在巷子里,司机看到他,立刻打开车门。

他示意我上车。

我坐进去,他才绕到另一边上车。

车子缓缓驶出小巷,汇入街道。

车篷是打开的,冷风呼呼地灌进来。

眼前的景象比刚才躲藏时看到的更加触目惊心。

街道两旁狼藉一片,燃烧的店铺冒着浓烟,火光将一张张疯狂或麻木的脸映照得如同鬼魅。

我看到冲锋队员用棍棒殴打蜷缩在地上的人,他们拖着哭泣的妇女头发将其塞进卡车,犹太会堂的窗户里冒出熊熊火焰,经卷被随意抛掷、践踏……我感觉很冷,甚至身体有些控制不住的瑟瑟发抖,才十一月,温度就己经这么低了么?

中途,几个上等兵坐在摩托车追上来,兴奋地朝另一辆车上的军官说:“西区的大部分犹太商店己清理,金银器皿和珠宝正在统计,他们的会堂也烧了三座,有几个顽固分子试图反抗,己经被制服,押往监狱了。”

监狱……盖世太保监狱么?

他们得到一句“干得不错”指令后,便离开了。

我转过头,看着赫德里希冷硬的侧脸,开口道:“我对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还是很模糊。

我只记得很混乱,很可怕……你还记得,那个……那个开枪的人吗?

他……怎么样了?”

闻言,赫德里希转过头,迟疑了一下,才缓缓开口:“主谋己经被抓获。

至于其他的,”他语气平淡,却带着终结意味,“不是你需要关心的事情。”

他顿了顿:“不过,我很感激你那晚的英勇行为。”

避而不答,我再问就太明显了。

可那句感谢,听起来毫无温度。

我连忙低下头,顺着他的话,用更加柔弱的声音说:“抱歉,我只是想弄清楚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如果你不想说,我也能理解。

我……感觉身体不舒服,可能伤口又复发了。”

半晌,他淡淡开口:“宿舍那种地方,并不适合你居住。”

“那……我会给你安排另一个住处,一个更适合休养的地方。”

车子最终驶入一个看起来颇为安静的街区,停在一栋外观简洁的独栋住宅前。

这里显然有士兵守卫,但不如办公大楼那么戒备森严。

他带我进去。

房子内部装修是冷硬的现代风格,整洁、昂贵,倒是有一些生活气息。

“你暂时住在这里。”

赫德里希示意一个女仆过来,“她会负责照顾你的起居。

你需要什么,可以告诉她。”

什么意思?

有事情就告诉她?

然后呢?

“赫德里希。”

在他转身欲走之时,我猛地叫住他。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我。

我快步走上前伸出手臂,试探性地抱住了他的腰,将脸埋在他冰冷的制服扣子上。

我能感觉到他身体瞬间僵硬。

“赫德里希。”

我的声音闷在他的胸前,努力让声线听起来带着依恋和颤抖,“虽然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了……但是……但是我看到你的时候,这里……”我松开一点,用手指着自己的心口,仰起脸,努力让眼神显得真诚而迷茫,“这里就会很难过。

我想……我虽然忘了我是谁,忘了你是谁,可我,我可能还是……还是忍不住会爱慕你。”

说完,我咽了咽口水,试图把这些从我嘴里说出来的话忘掉。

我甚至偷偷用力掐了自己手背一把,疼痛瞬间让我的眼眶泛红,不过还是挤不出眼泪,我只希望我这会看起来是情真意切的。

“我只是很想待在你身边,哪怕只是远远看着也好。

你以后如果要去哪里,可不可以……偶尔也带上我?”

我胆怯地看着他。

赫德里希低下头,凝视着我脸。

我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但好像这个人表情缓和了一点点,好像又没有。

他抬起手,并没有回抱我,只是拍了拍我的后背:“你先在这里安心住下,其他的事情不要多想。”

说完,他挣脱我的手臂,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了。

我僵在原地,倍感尴尬,首到确认他真的走了,才猛地松了一口气。

刚才那个拥抱几乎用光了我所有的力气,那股属于他,混合着冷冽古龙水和隐隐硝烟铁血的气息还萦绕在鼻尖。

过了一会儿,女仆端来一些简单的食物和水,又面无表情地放下一个小巧的钱夹:“上校吩咐给您的零用。”

我打开钱夹,里面是一叠马克,数额不算少,但也绝不够支持我远走高飞。

我想,我必须要时不时的找他要钱,然后等攒到足够时,拔腿就跑。

女仆离开后,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巨大的疲惫感和迷茫感包围着我。

我慢慢走回房间,关上门,我的手还在抖。

我走到书桌前,拿起笔,在纸上写下几行字:诺朽可能被关在盖世太保监狱里,生还希望渺茫。

就算还活着,单凭红色乐队也绝无希望救他出来。

放弃吧,立刻离开柏林,去瑞士,去英国,去哪里都好,越快越好。

写到这里,我看着这些字出神。

放弃潘诺朽。

那我成了什么?

我这个占据了王逐云身体的人,有资格替她做出放弃她同伴的决定吗?

我低头看着手里那叠马克。

这些钱,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省着点用,或许真的能想办法逃到中立国去,然后找份工作,等待战争结束。

一个声音在我脑海里疯狂叫嚣:走吧,王纭!

你不是王逐云,你对这些人没有责任,利用赫德里希救命恩人这层关系,拿到通行证,去中立国,你本来就不属于这里。

对啊,我本来就不属于这里。

我只是一个倒霉的穿越者。

我试图硬起心肠,然后把信折好,甚至开始盘算如何利用这点钱和可能的机会弄到通行证。

可是……可是心脏为什么还是这样难受。

“我不是她……我不是她……”我喃喃自语。

越是挣扎,那种深切的,仿佛源于血脉的羁绊和愧疚感就越是清晰。

像是能感受到王逐云灵魂深处的不甘和愤怒。

我是利用了他们的信任和苦难,为自己谋了一条生路。

这副身体残留的情感,或者说,是我作为一个人最基本的良知,正在疯狂地谴责着我。

不知过了多久,我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拿起那封写的信,将它在桌上的烟灰缸里点燃。

火焰跳跃着,最后化为一小撮灰烬。

逃跑的念头并没有消失,只是变得越来越沉重。

我被困住了。

不仅被困在1938年的柏林,更是被困在了王逐云的身份和她所留下的巨大道德难题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