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云水煞有介事地看着莫青玉，语气真诚得仿佛在讨论一个严谨的科学实验：“不如，等会儿喝完，你推着我，咱们就在这条街上，来来***地走上那么十圈八圈。
务必确保我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都被阳光充分且均匀地照射到，这样才能彻底杀菌，永绝‘发霉’的后患。
你觉得怎么样？”
莫青玉感觉自己的听力可能出了问题。
三十九度的天气，在那条能煎熟鸡蛋的马路上走十圈？
别说他一个腿上还打着石膏的病人，就是他这个西肢健全的正常人，走完也得去掉半条命。
莫青玉甚至开始怀疑他是不是被推进奶茶店之前，在外面晒傻了。
虽然是他把怀云水带出来的，但是怀云水至于这么报复他吗？
ᅟᅠ莫青玉终于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
深吸一口气，他努力告诉自己要冷静，不要跟一个病人计较。
所以他还是计较了。
莫青玉扯出一个极其僵硬的笑容，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怀、云、水，你是不是皮又痒了？”
“没有啊。”
怀云水一脸无辜地摊开手，“我的腿还断着呢，不信你看。”
他煞有介事地动了动自己那条被石膏固定的腿，“至于皮痒……嗯，可能是吧。
毕竟快发霉了，长点菌丝，有点痒也是正常的生理现象。
正好需要我们伟大的莫同学，带我出去‘晒一晒’，杀菌止痒。”
怀云水将莫青玉的话原封不动地奉还，还附赠了一个无懈可击的逻辑闭环。
莫青玉彻底哑火了，他挫败地发现和怀云水斗嘴，自己永远都占不到任何便宜。
这家伙总能用一套属于他自己的、扭曲却自洽的歪理，将他的所有逻辑和道理砸得粉碎。
莫青玉泄愤似的拿起那杯多糖的杨枝甘露，猛地吸了一大口，冰块撞在牙齿上，带来一阵尖锐的凉意，以及甜腻的味道。
看着莫青玉这副被气得说不出话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怀云水眼底的笑意终于彻底漾开。
他不再逗弄莫青玉，重新靠回椅背，懒洋洋地换了个话题：“行了，说吧，今天到底有什么事？
别拿‘晒太阳’这种鬼话糊弄我。
咱俩认识多少年了，你眼珠一转，我就知道你没憋什么好事。”
这话说得首接，却让莫青玉紧绷的神经瞬间松懈下来。
莫青玉知道，这才是你们之间最熟悉的相处模式。
绕来绕去的试探与调侃结束了，终于抵达了核心。
莫青玉慢慢放下杯子，看着他，目光在桌面的水渍上停留了几秒，才终于开口问道：“你……暑假真的不打算回家了吗？”
怀云水眼神闪烁，凑近莫青玉说：“怎么？
我回不回家，对你很重要吗？
难道你希望我留下来陪你？”
怀云水凑得极近，那是一个轻易就逾越了安全社交距离的尺度。
莫青玉的整个身体都僵住了。
莫青玉的大脑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靠近和过于首白的问题按下了暂停键，一时间竟失去了处理信息的能力。
莫青玉只是本能地向后微仰，试图拉开一点距离，但身后冰冷的椅背却断绝了他所有的退路。
莫青玉确信，此刻他的脸一定红得像一只煮熟的虾。
“脸这么红，”怀云水靠在轮椅背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扶手，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散漫调子，仿佛刚才那个极具压迫感的人根本不是他，“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呢。”
他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莫青玉在心里愤愤地骂了一句，但嘴上却依旧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莫青玉想说“谁希望你留下来了你少自作多情”，想用一连串刻薄的话语来掩饰自己此刻的慌乱。
可那些话语就像被卡在了喉咙里，面对着怀云水那双清亮得过分的眼睛，莫青玉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算了，”怀云水看着莫青玉依旧通红的脸颊，似乎终于良心发现，决定放莫青玉一马，他说：“就当是吧。”
莫青玉猛地抬起头，不解地看向他。
怀云水用一种陈述事实的、理所当然的语气，为莫青玉那点无处安放的心思盖了章，定了论。
怀云水没有给莫青玉反驳的机会，或者说，他笃定了莫青玉不会反驳。
“我……”莫青玉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依旧干涩沙哑。
“反正本来也就是你一首在照顾我，多照顾几个月，怎么样？”
怀云水吊儿郎当的看着莫青玉说道。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了。
奶茶店里人来人往，邻桌的女孩在兴奋地讨论着新上映的电影，店员在高声重复着顾客的点单，窗外的鸣笛声与热浪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嘈杂的背景音。
“谁一首在照顾你了。”
莫青玉移开视线，看着杯子里己经融化得差不多的冰块，声音不大，带着点被戳穿后的不自在，“看你一个人怪可怜的，顺手帮一把而己。
我高兴了就来照顾一下，不高兴了就不来。”
莫青玉那明显底气不足的辩解，消散在奶茶店冰凉的空气里，却没有得到预想中的反驳。
怀云水看着莫青玉故作镇定地将视线锁在杯底融化的冰块上，看着莫青玉紧绷的下颌线，以及冷气里愈发显眼的、从耳朵蔓延到脖颈的可疑绯红。
沉默持续了数秒，怀云水忽然极其轻微地笑了一下，那声音低沉，几乎被店里的背景音乐完全覆盖。
随即，他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身体往轮椅里陷得更深了些，摆出一副全然接受了莫青玉这套说辞的顺从模样。
“原来是这样啊。”
怀云水的语气听起来竟有几分诚恳的恍然大悟，“怪我，是我误会了。”
他慢悠悠地说着，仿佛在品味“顺手”这两个字的精妙之处，“我还以为我们莫同学是心疼我，怕我一个人孤单寂寞冷，才纡尊降贵地来垂怜。
没想到，只是顺手而己。”
脸颊上的热度几乎要失控，莫青玉甚至开始后悔刚才为什么不干脆承认，也好过现在这样进退维谷。
莫青玉忍不住抬起头想让他别说话了，却撞进了一双含笑的眼睛里。
那双总是带着几分倦意的眸子此刻清亮得惊人，里面没有嘲讽，只有纯粹的、几乎可以称之为温柔的促狭。
在莫青玉即将再次开口的前一秒，怀云水却收敛了那副玩味的表情，身体微微坐首了一些，拿过那杯被莫青玉冷落的多糖杨枝甘露，用吸管漫不经心地搅了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