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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发表时间: 2025-10-19

第一节:晨携鲜果访故知

2010年5月15日,星期六,高屏县云清镇中学教师宿舍。

晨雾像被揉碎的棉絮,轻飘飘地漫过云清镇中学的青砖围墙。墙头上的野草沾着露水,风一吹就晃出细碎的水珠,有的滴在墙根的泥土里,洇出小小的湿痕,没多久就被土里的蚯蚓钻了个小坑;有的顺着砖缝滑进教师宿舍的窗缝,落在刘新月的枕头上,凉得她打了个轻颤。她睁开眼,望着天花板那块因常年潮湿而泛黄的印记——那印记像片缩了水的枯叶,边缘还泛着霉点,是这栋上世纪八十年代建的老宿舍最显眼的“勋章”。去年雨季时,这印记还往下渗过水,她用报纸糊了三层才挡住,现在报纸的边角都卷了起来,露出里面斑驳的墙皮。

手腕上的酸痛又冒了出来,像根细针在肉里轻轻扎着,每动一下都带着钝痛。刘新月动了动手指,指尖触到衣袖下的皮肤,能摸到那片淤青的凸起,硬邦邦的,像贴了块冰凉的铁皮。昨天的争执像场没散的雾,又缠上了心头:王俗苟把她写了三页纸的英语补课计划表摔在桌上,纸张皱成一团,边角都磨破了,他指着计划表上“留守儿童周末补课”的字样,声音又粗又沉:“周末就该在家做家务,洗衣做饭哪样不要人?不是跑去给那些没爹没妈的孩子当免费保姆!”她弯腰捡表时,他从后面推了她一把,力道大得让她踉跄了两步,手腕狠狠撞在门把的铜疙瘩上,当时只觉得麻,像过了电,后来才肿起青紫色的痕,像条蜷着的小蛇,藏在衣袖里,也藏在她不敢说出口的委屈里。

宿舍里的光线还暗,刘新月借着窗缝透进来的微光打量四周。靠墙的旧木床是前几任教师留下的,床板中间微微下陷,形成一道浅沟,她铺了两层褥子才勉强不硌腰——那褥子还是她出嫁时母亲缝的,蓝底白花的布面,现在边缘都起了球。床尾堆着的几件衣物,洗得发白的蓝衬衫袖口磨出了毛边,领口还缝了块同色的补丁——那是她去年教师节领“优秀教师”奖时穿的,现在还常穿去上课,因为布料是结实的涤棉,沾了粉笔灰用肥皂搓两下就干净。靠窗的办公桌是她自己从镇上旧货市场淘的,花了二十块钱,桌面有道长长的划痕,是上次学生王小丫帮她搬书时不小心磕的,当时小丫吓得快哭了,刘新月没怪她,用红墨水在划痕上画了朵小太阳,现在太阳的边缘都晕开了,倒成了别致的装饰。

桌上摊着三本英语教案,最上面那本的页边空白处,红笔批注密密麻麻,字写得又小又挤,是她昨晚熬夜改作业时加的。“王小丫:第三人称单数仍混淆,下周单独补——记得带她喜欢的卡通单词卡李壮壮:单词拼写错5个,需加强默写——他爱听故事,可结合英语小故事记词留守儿童小组:周三放学后补《Whats your hobby》——准备农田场景图片,方便理解”。笔尖在“留守儿童”那几个字上顿了好几次,墨水晕开一点,像滴没忍住的泪。她想起上周三补课,李壮壮从口袋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糖,塞给她说“老师,我妈从广东寄来的,甜”,那糖纸都粘了灰,她却舍不得扔,现在还夹在教案里。桌角的搪瓷杯掉了漆,杯身上“教师节快乐”四个字被洗得模糊,杯底还留着昨晚泡的菊花茶渣——这是去年学生们凑了五块钱在镇上小卖部买的,当时班长王小丫捧着杯子,小手还沾着粉笔灰,说“老师,喝这个能降火,你总熬夜改作业”,现在想起来,心里还暖烘烘的,只是那暖意很快就被手腕的痛压下去了。

窗外的老椿树叶子被晨露浸得发亮,绿得能滴出水来,叶脉清晰得像画上去的。偶尔有几声鸟鸣从枝叶间钻出来,不是城里那种清脆的麻雀叫,是山里的斑鸠,声音慢悠悠的,像在跟谁聊天,“咕咕——咕咕——”地叫着,把清晨的寂静扯出几道细缝。刘新月缓缓坐起身,动作轻得怕扯到手腕,她用左手慢慢卷起右手的衣袖——那片淤青比昨晚更明显了,青紫色从手腕内侧蔓延到小臂,像泼了墨,边缘还泛着淡淡的黄,像幅被弄脏的水彩画。她用指尖轻轻碰了碰,一阵尖锐的疼顺着指尖窜上来,像被针扎了似的,她忍不住皱了眉,眼眶也跟着发热,赶紧放下衣袖,把那片丑态藏回去,仿佛这样就能把委屈也藏起来。

“咚咚咚——”敲门声突然响了,三轻两重,是林薇薇的习惯。刘新月心里一紧,像被人揪了一下,慌忙拢了拢衣襟,把右手往身后藏了藏,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谁啊?”

“月月,是我!”门外传来林薇薇清脆的声音,像刚剥壳的荔枝,甜里带着点急,“我从邻镇过来的,快开门,我带了你爱吃的草莓!”

刘新月趿着拖鞋走到门口,拖鞋是塑料的,鞋底都磨平了,走在水泥地上“吱呀”响。手刚碰到门把,又想起手腕的伤,下意识地把右手藏到身后,才慢慢拉开门。门外的林薇薇扎着利落的马尾,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翘起来,沾着点草屑——她肯定是坐镇上的三轮车来的,从邻镇到云清镇的路坑坑洼洼,路边的野草长得比膝盖还高,总往人身上蹭。林薇薇穿了件浅蓝色连衣裙,是去年她们一起在县城百货大楼买的,当时林薇薇还说“这颜色衬你,你皮肤白,穿了肯定好看”,可刘新月没敢买,怕王俗苟说她“乱花钱,不会过日子”,现在看着林薇薇穿,心里又酸又涩。

林薇薇手里提着个竹篮,篮口盖着块碎花布,是她妈织的那种老花纹,蓝底白花,布角还绣着朵小桃花,针脚歪歪扭扭的,却透着股亲切。一股新鲜水果的清香从布缝里钻出来,混着林薇薇身上淡淡的肥皂味——是她一直用的“蜂花”牌檀香皂,便宜又好闻,洗了衣服能香好几天。“可算找到你了!”林薇薇侧身挤进门,把竹篮往办公桌上一放,喘着气说,额头上还渗着细汗,“昨天跟我们学校的李老师换了课,她替我上周五的课,我今天特意早点来,怕你又去给学生补课,扑个空。”

她伸手掀开碎花布,竹篮里的水果露了出来:鲜红的草莓带着翠绿的果蒂,颗颗都有拇指大,上面还沾着晨露,亮晶晶的,像撒了碎钻;樱桃红得发紫,圆润得像珠子,躺在铺着的生菜叶上——林薇薇总说这样能保鲜,生菜叶是她从家里带来的,还带着泥土的湿气。“镇上水果店的张老板说,这是今早刚从山下摘的,露水还没干呢。”林薇薇拿起一颗草莓,小心翼翼地擦掉上面的露水,递到刘新月嘴边,“快尝尝,甜得很,我刚才在路上忍不住吃了一颗,甜到心里去了。”

刘新月咬了口草莓,甜味在舌尖散开,还带着点凉丝丝的露水味,汁水顺着嘴角往下滴。她想起以前在师范学校时,她们俩总凑钱买草莓,坐在操场的看台上吃,风把头发吹到脸上,林薇薇说“以后咱们当了老师,要让农村的学生也能吃到这么甜的草莓,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好”。现在她们都成了老师,林薇薇在邻镇的中心小学,学生多,还有两台投影仪,虽然旧了点,但能用;而她在云清镇中学,连给留守儿童补节课,都要跟王俗苟吵架,连一块像样的教学挂图都没有,只能自己画。

“你怎么不提前打个电话?”刘新月把草莓核吐在纸巾里,笑着说,可心里却有点发慌——她怕林薇薇看出她手腕的伤,怕林薇薇追问,更怕自己忍不住哭出来。

“想给你个惊喜啊!”林薇薇坐在床边,床板发出“吱呀”一声响,像是快散架了。她顺手摸了摸褥子,眉头皱了起来:“怎么还铺这么薄的褥子?这老床板硬得跟石头似的,你腰不好,上次体检医生还说你有轻微的腰肌劳损,得垫厚点。”说着,她又开始打量宿舍,眼神落在桌上的教案上,手指轻轻碰了碰教案本,“又在备课?你啊,天天跟学生耗在一起,自己的身体都不顾了。上次打电话你还说,上周四熬夜改作业到两点,这样下去怎么行?”

刘新月走到桌边,把教案往抽屉里塞了塞,想盖住那些补课计划,却被林薇薇拉住了手。她的手很暖,带着点薄茧——是常年握粉笔磨出来的。“别藏了,我都看见了。”林薇薇的语气软下来,眼神里满是担忧,“上次你打电话说,想给留守儿童补英语,他们基础差,跟不上进度,王俗苟没为难你吧?”

刘新月的手猛地一缩,手腕的伤碰到了林薇薇的指尖,像被烫了似的,她疼得“嘶”了一声,脸色瞬间白了点。林薇薇愣了一下,眼神立刻变了,抓着她的手腕不肯放,声音也沉了下来:“你怎么了?手腕怎么了?是不是疼?”

“没、没什么。”刘新月想把手抽回来,可林薇薇的力气比她大,攥得紧紧的。她低下头,不敢看林薇薇的眼睛,“就是昨天关门时不小心蹭到了,有点疼,不碍事。”

林薇薇没信,她轻轻撸起刘新月的衣袖,动作很轻,怕弄疼她。那片青紫色的淤青瞬间露了出来,在刘新月白皙的皮肤上格外刺眼,像一条丑陋的小蛇。林薇薇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眼睛瞪得圆圆的,声音都发颤了:“这是蹭到的?月月,你骗谁呢!这么大一片淤青,边缘还这么不规则,分明是被人推的,是被人用力撞在门上弄的!是不是王俗苟?他打你了?”

刘新月的脸瞬间变得苍白,指尖冰凉,像摸了块冰。她慌忙摇头,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是的,薇薇,真的是蹭到的。昨天我急着去给学生送作业,王小丫的英语课本落在教室了,我怕她晚上没法复习,关门太急,手腕就撞在门把上了。”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像蚊子叫,眼神也不敢看林薇薇——她怕看到林薇薇眼里的失望,更怕林薇薇追问下去,她会忍不住把昨天的争执都说出来,会忍不住哭出来。

“撞的?”林薇薇蹲下身,凑近看那片淤青,手指轻轻碰了碰淤青周围的皮肤,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撞的能这么严重?你看这地方,都肿起来了,摸上去还有硬块,肯定是被人用力推的!月月,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王俗苟对你动手了?是不是他不让你给学生补课,你们吵架了,他就推你了?”

林薇薇的声音越来越激动,握着刘新月手腕的力道也重了点,刘新月疼得皱起眉,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再忍一下就要掉下来了。“真的不是,薇薇,我们就是有点小争执,他没打我。”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他就是觉得我补课太费时间,忽略了家里,我们吵了两句,我不小心撞在门上了,真的。”

“小争执?”林薇薇猛地站起身,拉着刘新月就往门外走,力道大得让刘新月踉跄了一下,“争执能弄出这么重的伤?走,我带你去民政局!这种家暴的日子没法过了,咱们离婚!离了婚,你跟我去邻镇,我帮你找工作,咱们一起教书,一起过日子,不比在这儿受委屈强?”

刘新月被她拉得一个踉跄,左手死死地抓住门框,指节都发白了,指甲嵌进木头缝里,有点疼。门框上的漆掉了一块,露出里面的木头,粗糙得硌手。“薇薇,你别冲动!”刘新月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砸在手背上,凉丝丝的,“离婚哪有那么容易?我爸妈都是老派人,在村里种了一辈子地,他们总说‘女人结了婚,就该好好过日子,离婚是丢人的事’,要是他们知道我离婚,肯定会气病的。而且,我要是离婚了,王俗苟是校长,我在学校还怎么待下去?那些学生怎么办?王小丫还等着我帮她补英语,李壮壮还没背会26个字母,我不能丢下他们啊!”

“学生学生,你就知道学生!”林薇薇回头瞪着她,眼睛也红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你自己都过得这么委屈,还管别人?上次你说王俗苟不让你补课,这次又弄出这么大的伤,你还忍?刘新月,你清醒一点!他现在敢推你,以后就敢打你,你还想忍到什么时候?”

两人拉扯着站在楼道里,楼道的墙壁上贴着“农村义务教育阶段学生营养改善计划”的宣传画——2010年春天刚推行的政策,学校每天给学生发一个鸡蛋、一盒牛奶。宣传画上的孩子笑得很开心,手里拿着鸡蛋,脸上还沾着奶渍,可刘新月看着,心里却更难受了:她想让那些留守儿童不仅能吃到营养餐,还能学好英语,能看懂外面的世界,可连这点愿望,王俗苟都要反对,连这点努力,都要被他当成“不务正业”。

“新月,在家吗?”楼下传来王俗苟的声音,还带着点哼歌的调子——是首老掉牙的《在希望的田野上》,他肯定是买了菜,心情不错,没料到林薇薇在这里。刘新月的脸瞬间变得更白了,像被霜打了的白菜叶,没有一点血色。她拉着林薇薇的衣角,声音小得像蚊子叫:“薇薇,你别跟他吵,好不好?有话咱们进屋说,别让别人看见了。”

林薇薇没说话,只是冷冷地盯着楼道口,眼神像淬了冰,能把人冻住。晨雾渐渐散了,阳光透过楼道的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把人的影子拉得歪歪扭扭的。王俗苟的身影出现在影子里,他穿着件灰色的夹克,是去年教育局发的“优秀教育工作者”奖品,领口有点脏,还沾着点饭粒,他肯定是早上没来得及换衣服。手里提着个布袋子,里面装着新鲜的蔬菜——绿油油的菠菜,叶子上还沾着泥;带着泥的胡萝卜,上面还缠着根须;还有一捆小葱,绿油油的;最上面露着块排骨,用塑料袋包着,还滴着水,把布袋子都浸湿了一块。

王俗苟抬头看到她们,脸上的笑容顿了一下,像被冻住了似的,随即又堆得更满了,快步走上来,脚步踩在楼道的水泥地上,发出“咚咚”的响:“薇薇来啦?怎么站在楼道里?快进屋,外面风大,吹着冷。”他把布袋子往地上一放,发出“咚”的一声,里面的胡萝卜肯定撞疼了。目光在刘新月和林薇薇之间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刘新月泛红的眼眶上,眼神里闪过一丝慌,像被人抓住了把柄似的,却很快掩饰过去,弯腰从布袋子里拿出一小筐草莓——跟林薇薇买的差不多,只是个头小了点,颜色也没那么红,“刚在镇上买的,新鲜得很,薇薇你尝尝,甜得很。”

林薇薇没接,手还抓着刘新月的手腕,眼神像淬了冰,直勾勾地盯着王俗苟:“王校长,我倒想问问你,新月手腕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你最好给我说实话。”

王俗苟的笑容僵在脸上,像涂了层浆糊,他搓了搓手,指腹的薄茧因为紧张而发白——他平时总说自己常年握粉笔,手上才有茧,可刘新月知道,他早就不怎么上课了,大部分时间都在处理学校的行政事,那些茧都是以前当老师时磨的,现在早就不明显了。“哦,你说这个啊。”王俗苟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看向刘新月的手腕,语气带着几分自责,好像真的很愧疚似的,“昨天我们俩闹着玩,她不小心蹭到门把了。都怪我,当时忙着整理营养餐的补助表,那表要得急,教育局催着要,我心里也烦,没注意门把的位置,让她受委屈了,我心里也不好受。”

他说的“营养餐补助表”是真的,学校刚推行营养餐,上级要查补助发放情况,每个学生每天三块钱的补助,要一笔一笔核对,王俗苟这几天确实在忙这事。可他把“争执”说成“闹着玩”,把“推搡”说成“不小心蹭到”,刘新月听着,心里像被针扎了一样疼,比手腕的伤还疼。她低着头,长长的睫毛遮住眼底的泪,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指甲都快嵌进肉里——她不敢看林薇薇的眼睛,更不敢看王俗苟那副虚伪的样子,怕自己忍不住拆穿他,怕事情闹大,怕那些留守儿童的补课泡汤。

“闹着玩能蹭出这么重的伤?”林薇薇的声音冷得像冰,能把空气都冻住,“王校长,你当我是三岁小孩,这么好骗?新月性子软,不会跟你吵架,不会跟你顶嘴,可我不一样。今天你要是不给我个说法,我就去教育局问问,你们云清镇中学的校长,就是这么对待老师的?就是这么‘闹着玩’的?就是这么阻止老师给学生补课的?”

王俗苟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像块调色板,好看得很。他知道林薇薇的性子,说得出做得到,不是在吓唬他。林薇薇的表哥在县教育局当科员,管的就是农村教育这块,要是她真的打电话,或者直接去教育局,事情肯定会闹大,他这个校长的位置恐怕都保不住。“薇薇,你别激动。”王俗苟的语气软下来,带着几分委屈,好像自己受了多大的冤枉似的,“我跟新月结婚快一年了,我疼她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欺负她?你看,我今天特意买了排骨,想给她补补身体,她最近备课太累了,人都瘦了一圈。”

他说着,又看向刘新月,眼神里带着恳求,像在求她帮忙解围:“新月,你跟薇薇解释解释,让她别误会了。我们俩真的就是闹着玩,没别的事,就是个意外。”

刘新月抬起头,看到林薇薇眼里的期待——期待她说出真相,期待她能勇敢一点;又看到王俗苟眼里的慌张——怕她说出真相,怕事情闹大。她想起昨天王俗苟摔她教案时说的话:“你要是敢去给那些孩子补课,我就跟你没完!我让你在学校待不下去!”想起自己手腕撞在门把上的疼,想起那些留守儿童期待的眼神——王小丫说“刘老师,我想学好英语,以后去广东找我爸妈,能跟他们说英语”,李壮壮说“老师,我想学好英语,以后能看懂外国的动画片”。可她要是现在说实话,王俗苟肯定会生气,说不定还会阻止她补课,甚至在学校里给她穿小鞋;要是不说,林薇薇又会担心,又会替她委屈。

“薇薇,真的是意外。”刘新月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又掉了下来,砸在衣襟上,洇出小小的湿痕,“昨天我确实是不小心蹭到的,你别跟他吵了,进屋吧,外面真的挺热的,太阳都出来了,你从邻镇过来,肯定累了,快进屋歇会儿。”

林薇薇看着她这副样子,心里的火气一下子消了大半,只剩下深深的无奈,像被人泼了盆冷水。她知道,刘新月是被这小镇的规矩捆住了——这里的人都觉得“夫妻吵架是家务事,外人别插手”,女人就该“忍忍就过去了,离婚是丢人的事”,要是谁提离婚,就会被说“不守妇道,不安分”。林薇薇叹了口气,松开刘新月的手,声音也软了下来:“行,我信你。但王校长,我把丑话说在前头,以后新月要是再受一点委屈,我不管你是什么校长,我都敢去教育局找你理论,我说到做到。”

王俗苟连忙点头哈腰,像只哈巴狗似的:“一定一定,薇薇你放心,我肯定好好照顾新月,再也不会让她受委屈了,以后她想给学生补课,我也支持,不拦着她了。”他说着,赶紧提起地上的布袋子和竹篮,殷勤地说,“快进屋,我去厨房做饭,今天让你们尝尝我的手艺,我做的糖醋排骨,新月最爱吃了。”

林薇薇没动,只是深深地看了刘新月一眼。那眼神里有心疼,有失望,还有点不甘——她知道,刘新月这是又忍了,又把委屈咽进了肚子里。刘新月迎着她的目光,心里像压了块石头,沉得难受,连呼吸都觉得费劲。晨阳渐渐升高,阳光照在楼道的宣传画上,把“营养改善计划”那几个字照得格外亮,可刘新月的心里,却一片冰凉,像还没散的晨雾,看不到一点光。

第二节:门遇伪善巧周旋

2010年5月15日,星期六,高屏县云清镇中学教师宿舍门口。

林薇薇的目光还停在王俗苟脸上,像要在他那堆假得不能再假的笑容里找出点真心来,可看了半天,只看到满脸的虚伪和功利。王俗苟被她看得不自在,又搓了搓手,这次连指节都泛了白,手心肯定出了汗——他平时在学校里说一不二,老师们见了他都客客气气的,点头哈腰的,还没人敢这么盯着他看,更没人敢这么跟他顶嘴。楼道里的风从窗缝钻进来,带着点老椿树的叶子味,还有点泥土的腥气,吹得林薇薇的连衣裙下摆轻轻晃,像朵蓝花在飘;也吹得王俗苟夹克的衣角翘起来,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秋衣——那是刘新月去年冬天给他织的,米白色的线,当时她还说“这颜色耐脏,你在学校穿方便,不用总洗”,现在秋衣的领口都松了,露出里面的保暖内衣边。

“薇薇,快进屋吧,站在门口像什么样子,让别人看见了不好。”王俗苟侧身让出位置,语气里带着刻意的殷勤,比平时对教育局领导还客气,“外面太阳都出来了,晒得慌,进屋我给你泡杯菊花茶,是新月去年学生送的,还挺香,清热降火,你路上肯定热着了。”他说的菊花茶是真的,就放在厨房的橱柜里,可他平时从不喝,说“这是女孩子喝的东西,我一个大男人喝这个像什么样子”,现在拿出来说,不过是想讨好林薇薇,想让她别再揪着刘新月手腕的事不放。

林薇薇没动,脚像钉在地上似的,纹丝不动。她看着王俗苟那副虚伪的样子,想起刘新月手腕上的淤青,想起刘新月委屈的眼泪,心里的火气又上来了,像被添了柴的火,烧得更旺了:“王校长,我再问你一次,新月的伤,到底是不是你弄的?你要是说实话,承认你推了她,我还能当这事没发生,以后好好看着你;要是你还撒谎,还把我当傻子骗,我现在就给我表哥打电话,让他来评评理,看看你这个校长是怎么当的,看看你是怎么对待老师的。”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十足的威慑力,像一把刀,悬在王俗苟的头顶。楼道尽头的门轻轻开了条缝,探出个脑袋——是同校的语文老师李梅,她戴着副黑框眼镜,镜片有点厚,头发挽得整整齐齐,用一根黑色的皮筋扎着,手里还拿着本语文课本,书页折着角,肯定是刚备课完,想出来倒杯水。李梅看到门口剑拔弩张的样子,眼睛眨了眨,像受惊的兔子,又赶紧缩了回去,门“吱呀”一声关上,连脚步声都轻得像怕被人听见,生怕惹祸上身。

刘新月知道,李梅是怕惹麻烦。王俗苟是校长,在学校里说一不二,说东没人敢说西。去年有个年轻的数学老师跟他提意见,说“学生的课桌太旧了,有的腿都断了,用砖头垫着,该换了”,结果王俗苟以“学校经费紧张,要优先保障营养餐和教学资料”为由拒绝了,还在年终考核时给那个老师打了“合格”,没评上“优秀”,连绩效工资都少发了两百块。从那以后,老师们都不敢跟王俗苟顶嘴了,连提意见都不敢,怕被穿小鞋。

王俗苟的脸色更难看了,青一阵白一阵的,像块坏了的调色板。他知道林薇薇不是在吓唬他,她的表哥确实在县教育局当科员,管的就是农村学校的考核和校长的任免,要是她真的打电话,事情肯定会闹大,他这个校长的位置恐怕都保不住,说不定还会被调到偏远的村小去。“薇薇,你这话说得太严重了,真的没必要。”王俗苟的语气又软了几分,甚至带着点委屈,像个受了冤枉的孩子似的,“我跟新月结婚快一年了,我们俩感情一直很好,我疼她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欺负她?昨天那真的是个意外,我忙着整理营养餐的补助表,那表今天就要交到教育局,一点都不能错,我心里也烦,没注意到新月在门后,她关门时没看清,就不小心蹭到了门把,真的不怪我。”

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张纸——是学校的营养餐补助表,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学生的名字、班级和补助金额,每个名字后面都画了勾,还有他的签名,墨迹还没完全干,边角都有点卷了,“你看,这表今天就要交,我昨天熬夜整理到凌晨一点多,眼睛都熬红了,现在还疼呢,真不是故意跟新月吵架的,就是当时有点烦,语气重了点,让她受委屈了,我也很后悔。”

林薇薇瞥了眼那张表,上面的名字她认识几个,都是刘新月跟她提过的留守儿童,比如王小丫、李壮壮,补助金额都是三块钱,跟政策要求的一样。她知道这是真的,去年她学校推行营养餐时,她也帮着整理过补助表,每天都要核对到很晚,确实累人。可这不能成为王俗苟推刘新月、阻止她给学生补课的理由。她刚想说话,却被刘新月拉了拉衣角,力道很轻,却带着恳求。

“薇薇,真的是意外。”刘新月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你别生气了,进屋吧,外面挺热的,太阳都晒得人疼,你从邻镇过来,坐了半个多小时的三轮车,肯定累了,快进屋歇会儿,喝杯水。”她知道,再吵下去,只会让王俗苟更生气,说不定还会迁怒于其他老师,甚至会阻止所有老师给学生补课,那受影响的就不只是她的学生了。她不能因为自己的事,耽误了其他学生,耽误了其他老师的工作。

林薇薇看着刘新月眼里的恳求,像看到了以前那个懦弱的自己——以前她在学校被老教师欺负,也不敢反抗,还是刘新月帮她出头的。现在刘新月受了委屈,却只能忍,只能求她别闹。林薇薇心里的火气渐渐消了,像被泼了盆冷水,只剩下深深的无奈。她知道,刘新月是被现实磨平了棱角,在这个小镇上,女人离婚太难了,不仅会被人说闲话,还会影响工作,甚至会被家人指责。林薇薇叹了口气,不再坚持,语气也软了下来:“行,我进屋。但王校长,我希望你说到做到,以后好好照顾新月,别再让她受委屈,也别再阻止她给学生补课,要是你做不到,我还是会找你算账的。”

王俗苟松了口气,脸上又堆起笑容,比刚才更假了:“一定一定,薇薇你放心,我肯定好好照顾新月,以后她想给学生补课,我绝对支持,还会帮她找教学资料,让她好好教,不拦着她了。”他提起地上的布袋子和竹篮,殷勤地说,“快进屋,我去厨房做饭,今天买了新鲜的排骨,是镇上肉铺最好的肋排,给你们做糖醋排骨,新月最爱吃这个了,我特意学的。”

刘新月拉着林薇薇走进屋,顺手关上了门,好像这样就能把外面的烦恼都关在门外似的。屋里的光线比楼道里暗,空气中还留着草莓的清香,混合着老房子特有的霉味,却让人觉得亲切。林薇薇坐在床边,看着桌上的教案,又看了看刘新月藏在身后的右手,手腕上的淤青虽然被衣袖盖住了,但她能想象到那片丑陋的颜色,心里像堵了块石头,难受得很。

王俗苟提着东西走进厨房,厨房在宿舍的最里面,狭小得只能容下一个人转身,两个人进去就挤得慌。墙壁被油烟熏得发黄,上面还贴着几张旧报纸,是前几任教师贴的,现在都卷了边,露出里面的黑墙。角落里堆着些柴火,是他从老家拉来的,学校没通天然气,老师们做饭都用柴火灶,又慢又呛人。灶台上放着一口铁锅,锅里还残留着昨天的饭粒,是刘新月昨晚煮的粥,没喝完,她怕浪费,想今天早上热了喝,结果忘了。

王俗苟把布袋子放在地上,掏出里面的菜:菠菜放在水池里,叶子上的泥还没洗,绿油油的;胡萝卜放在案板上,上面还缠着根须,沾着湿泥;排骨用清水泡着,想泡掉血水——他知道林薇薇爱吃糖醋排骨,特意买了肋排,肉多,没那么多骨头。他一边洗菜,一边竖着耳朵听客厅里的动静,心里盘算着该怎么安抚好林薇薇,让她彻底放下这事,别再找他麻烦,也别再跟刘新月提离婚的事。

客厅里,林薇薇拿起桌上的一颗草莓,放进嘴里,慢慢嚼着。草莓的甜味在舌尖散开,可她却觉得没什么味道,像嚼着块没味道的糖。她看着刘新月低垂的头颅,看着她藏在身后的右手,轻声问道:“月月,你老实告诉我,这段日子,你过得开心吗?别骗我,也别骗你自己。”

刘新月的身体微微一僵,像被人点了穴似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衣角,把衣角都抠得起了毛。开心吗?她也不知道。刚结婚时,她以为王俗苟是个懂教育的人,以为他们能一起为农村教育做点事,以为他们能互相支持,互相理解。可后来她才发现,王俗苟更看重的是校长的位置,是权力,是别人的奉承,对教学根本不上心,甚至觉得老师就该围着学校的行政事转,不该把太多精力放在学生身上。他反对她给留守儿童补课,说“浪费时间,没意义,那些孩子基础差,再补也没用”;反对她买教学资料,说“学校经费紧张,能省就省”;甚至反对她跟学生走得太近,说“老师就该有老师的样子,别跟孩子太黏糊,让人说闲话”。

“挺好的。”刘新月的声音很轻,像羽毛一样飘在空中,带着几分强装的平静,“他对我……还算不错。会给我买我爱吃的草莓,会帮我修坏了的台灯,冬天还会给我烧热水泡脚。”她说的是真的,这些事王俗苟确实做过,可这些“不错”,都抵不过他摔她教案时的凶,抵不过他推她时的狠,抵不过他阻止她给学生补课的冷漠。

“还算不错?”林薇薇提高了声音,手里的草莓核被她捏得粉碎,红色的汁水流到了手指上,“那道淤青也是‘还算不错’的一部分吗?你手腕上的疼也是‘还算不错’的一部分吗?月月,你别再自欺欺人了!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跟以前那个意气风发、敢说敢做的你,简直判若两人!以前你在师范学校,敢跟校长提意见,敢为同学出头,现在怎么就变得这么懦弱,这么能忍了?”

她想起在师范学校时,刘新月是班里的班长,每次上英语课都积极发言,发音标准得让老师都夸;还主动帮基础差的同学补课,每天晚上都在教室待到十点多,陪着同学背单词、练对话。当时她们都说“刘新月以后肯定是个好老师,能改变很多农村孩子的命运”。可现在,刘新月连为自己辩解都不敢,连受了委屈都只能忍,连给学生补课都要偷偷摸摸,怕被丈夫阻止。

“当初你不顾家里的反对,非要嫁给王俗苟,说是看中他对教育的热情,觉得你们有共同语言,能一起为农村孩子做事。”林薇薇的声音里满是痛心,像被针扎了似的,“可现在呢?他不仅干涉你的教学,还对你动手,这样的婚姻,还有什么意义?你要是觉得委屈,就跟他离婚,跟我去邻镇,我帮你找工作,咱们一起教书,一起过日子,一起帮那些农村孩子,不比现在在这儿受委屈强?”

刘新月的眼眶红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手上,凉丝丝的。她也想过离婚,想过离开这个让她委屈的地方,想过跟林薇薇一起去邻镇,重新开始。可她不能。她的父母都是传统的农民,在村里种了一辈子地,思想保守得很,他们总说“女人结了婚,就该好好过日子,相夫教子,离婚是丢人的事,会让全家抬不起头”。上次她跟母亲打电话,母亲还说“王俗苟是校长,你跟着他不受苦,别瞎想,好好过日子,早点生个孩子,家庭就稳定了”。要是她离婚了,父母肯定会气病的,说不定还会被村里的人说闲话,戳脊梁骨。

而且,她舍不得那些学生。王小丫的英语成绩刚有点起色,从只会说“Hello”到能简单对话;李壮壮终于能背出26个字母了,还能拼出自己的名字;还有其他的留守儿童,他们把她当成亲人,每天都盼着她去补课,盼着她教他们英语,盼着她跟他们说外面的世界。要是她走了,谁来给他们补英语?谁来听他们说心里的话?谁来帮他们实现“去外面看看”的梦想?

“薇薇,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刘新月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掉个不停,“可我现在真的没办法。再给我一点时间,也许……也许他会改的,也许等他看到学生的进步,就会支持我补课了,也许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林薇薇看着她泪流满面的样子,心里也跟着难受起来,像被人揪了一下。她伸出手,轻轻抱住刘新月,拍着她的后背,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她:“傻月月,你怎么这么倔?要是他不改呢?要是他再对你动手呢?要是他永远都不支持你呢?你怎么办?你要忍一辈子吗?”

刘新月靠在林薇薇的肩膀上,压抑已久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打湿了林薇薇的连衣裙,凉丝丝的。她哽咽着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能丢下那些学生,我不能让他们失望,他们那么信任我,那么想学好英语,我不能不管他们……”

厨房里的王俗苟听到客厅里的哭声,手里的菜刀顿了一下,差点切到手指。他知道自己昨天做得过分了,不该推刘新月,不该摔她的教案,可他也是被气糊涂了。刘新月非要给那些留守儿童补课,每天都忙到很晚才回家,家里的事情一点都顾不上。衣服堆在盆里没人洗,饭要等他回来做,上次他母亲来,看到家里乱糟糟的,还把他骂了一顿,说“你这个媳妇怎么当的,连家都打理不好,娶回来有什么用”。他觉得,作为一个女人,就该以家庭为重,好好照顾丈夫,打理好家里的事,而不是整天扑在工作上,把家里当旅馆。

他叹了口气,拿起锅铲,往锅里倒了点油。油热了,冒着青烟,他把切好的排骨放进去,“滋啦”一声响,香味立刻漫了出来,飘满了整个厨房,甚至传到了客厅。他特意多放了点糖,林薇薇爱吃甜的,刘新月也爱吃——他记得刚结婚时,刘新月说“你做的糖醋排骨比我妈做的还好吃,以后我天天都想吃”,可后来,他很少再做了,总说“没时间,太麻烦”,其实是懒得做。

客厅里的哭声渐渐停了下来。刘新月擦干眼泪,从抽屉里拿出张纸巾,递给林薇薇,声音还有点沙哑:“对不起,薇薇,让你担心了,还让你跟着我难受。”

林薇薇接过纸巾,擦了擦眼角的泪,笑了笑,虽然笑得有点勉强:“跟我还客气什么?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不担心你担心谁?以后有事一定要跟我说,别一个人扛着,别一个人受委屈,知道吗?”她看着桌上的草莓,又拿起一颗递给刘新月,“快吃吧,再不吃就不新鲜了,这可是我特意给你挑的,最甜的。”

刘新月接过草莓,咬了一口,甜味里带着点咸——是眼泪的味道。她想起以前她们一起在师范学校吃草莓的日子,想起那些无忧无虑的时光,想起她们一起憧憬未来的样子,心里更难受了。那时候她们说,要一起当最好的农村老师,要一起帮很多很多农村孩子走出大山,可现在,她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就在这时,王俗苟端着一盘糖醋排骨走了出来。排骨裹着红红的酱汁,油亮亮的,还冒着热气,香味弥漫了整个屋子,让人闻着就流口水。“来,尝尝我的手艺。”王俗苟把盘子放在桌上,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像个等着被表扬的孩子,“刚出锅的,还热着呢,你们快尝尝,看看好不好吃,是不是跟以前一样甜。”

他又转身去厨房,端出一盘清炒菠菜——绿油油的,撒了点蒜末,看起来很有食欲;还有一盘番茄炒蛋——番茄炒得软软的,出了汁,鸡蛋金黄,是刘新月爱吃的样子,她总说“番茄要炒软才好吃,鸡蛋要炒得嫩一点”;最后,他端出一碗冬瓜排骨汤,汤里飘着葱花,香味更浓了,冬瓜炖得软软的,排骨的肉也炖得烂了。

“快吃,快吃,别客气,都是自己人。”王俗苟解下围裙,叠好放在椅子上,坐在桌旁,拿起筷子给刘新月夹了块排骨,放在她的碗里,“新月,你最近备课累,多吃点肉,补补身体,看你都瘦了。”又给林薇薇夹了块排骨,“薇薇,你也多吃点,从邻镇过来肯定饿了,快尝尝我的手艺,不好吃你跟我说,我下次改进。”

林薇薇没有动筷子,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不屑。她知道,王俗苟这是在故意讨好她,想让她忘了刚才的事,想让她以后别再找他麻烦。可她忘不了刘新月手腕上的淤青,忘不了刘新月委屈的眼泪,忘不了王俗苟刚才虚伪的样子,怎么可能吃得下?

刘新月拿起筷子,夹了块排骨放进嘴里。排骨的甜味在舌尖散开,酱汁浓郁,肉也炖得烂,确实很好吃,可她却尝不出任何味道,像在嚼蜡。她想起昨天王俗苟摔她教案时的样子,想起自己手腕撞在门把上的疼,想起那些留守儿童期待的眼神,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难受得吃不下,连咽都觉得费劲。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烈,透过窗户照在餐桌上,给菜肴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看起来格外诱人。可餐桌旁的三个人,却各怀心思,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连空气都好像凝固了。王俗苟一边吃着饭,一边不停地找话题,想打破这尴尬的气氛:“薇薇,你们学校的营养餐推行得怎么样?学生们喜欢吃吗?有没有学生不爱吃鸡蛋或者牛奶的?新月,你们班的英语成绩最近有没有进步?要不要我跟教育局说说,给你们班多申请点英语绘本或者单词卡,让学生们多看看,多学学。”

林薇薇偶尔敷衍地回应一句,“还行挺好的”,大多时候都在沉默,只是低着头吃饭,吃了没几口就放下了筷子。刘新月只是机械地往嘴里塞着饭,嚼都没嚼几下就咽了下去,胃里像堵了块石头,难受得很,一点胃口都没有。

林薇薇吃了几口饭,就放下了筷子,拿起放在床边的包,站起身:“月月,我还有点事,先回去了。我们学校下午有个家长会,我得回去准备一下,不能迟到。”

刘新月连忙放下筷子,也站起身:“这么快就走?不再坐会儿吗?我给你泡杯菊花茶,刚才王俗苟说的,清热降火,你路上肯定热着了。”

“不了,真的没时间了,再不走就迟到了。”林薇薇说着,转头看向王俗苟,眼神里带着警告,像把刀,“王校长,我希望你能说到做到,好好照顾新月,别再让她受委屈,也别再阻止她给学生补课。要是让我知道你言而无信,我绝对不会放过你,我说到做到。”

王俗苟连忙点头,像只哈巴狗似的:“一定,一定,薇薇你放心,我肯定好好照顾新月,绝对不会再让她受委屈,她想给学生补课,我也绝对支持,不拦着她了。”

林薇薇不再多说,转身向门口走去。刘新月送她到门口,心里满是不舍和愧疚,像欠了她什么似的。“照顾好自己,有事给我打电话,我的手机号没变,随时都能打通。”林薇薇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满是担心,像看着一个随时会受欺负的孩子,然后便转身走进了楼道,脚步很快,没一会儿就消失在楼道拐角。

刘新月站在门口,看着林薇薇的身影消失,心里五味杂陈,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都有。阳光照在她的身上,暖暖的,却没有带来一丝温暖,反而让她觉得更冷了。她知道,林薇薇的离开,意味着她又要回到那个压抑的环境中,独自面对王俗苟,独自承受委屈,独自为那些留守儿童的补课努力。

王俗苟走到她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动作很轻,像怕碰碎了她:“好了,别站在这里了,快进屋吧。外面风大,吹着冷,菜都快凉了,再不吃就不好吃了。”

刘新月没有说话,默默地转身走进宿舍,关上了门。门关上的瞬间,她仿佛隔绝了外面的世界,只剩下满屋子的寂静和压抑,还有那盘没怎么动的糖醋排骨,香味还在弥漫,却让人觉得恶心。餐桌上的菜肴还冒着热气,看起来很诱人,可她却觉得,这屋子里的每一寸空气,都带着委屈的味道,让她喘不过气来。

楼道里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越来越轻,最后消失不见。窗外的老椿树叶子在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低声叹息,又像是在为她难过。这个周六的中午,阳光明明那么好,天空那么蓝,可刘新月的心里,却一片冰凉,像还没散的晨雾,看不到一点光。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不知道那些留守儿童的英语课,还能不能继续补下去;更不知道,她的教育初心,还能坚持多久,还能不能像以前一样,闪闪发光。

第三节:午宴强颜藏心事

2010年5月15日,星期六,高屏县云清镇中学教师宿舍餐厅。

林薇薇的脚步声消失在楼道尽头后,宿舍里的寂静像被拉满的弦,绷得人难受。桌上的糖醋排骨还冒着微弱的热气,酱汁凝固在盘边,像道深色的疤;清炒菠菜蔫了大半,绿色里泛着黄;冬瓜排骨汤的表面结了层薄薄的油膜,映着天花板上泛黄的霉斑,怎么看都透着股冷清。

王俗苟站起身,动作有些僵硬地把散落的碗筷归拢到一起。他的手指碰到刘新月面前的空碗,碗壁还是温的——刚才林薇薇在时,她只喝了两口汤,筷子几乎没动。王俗苟叹了口气,拿起汤勺,又给刘新月盛了小半碗排骨汤,汤里特意留了块带肉的排骨,是她平时爱吃的肋排部分。“快喝点汤,暖暖身子。”他把碗推到刘新月面前,瓷碗与桌面碰撞,发出轻脆的“叮”声,在寂静的屋里格外显眼,“刚才薇薇在,你也没吃多少东西,空着肚子对胃不好。”

刘新月没有动,视线像钉在自己的手腕上。刚才拉扯时,衣袖滑了下来,那片青紫色的淤青又露了出来——青得发暗,紫得发黑,边缘还泛着淡淡的黄,像幅被泼了脏颜料的画,狰狞地趴在她白皙的皮肤上。她的指尖轻轻悬在淤青上方,没敢碰,却能清晰地想起昨天撞在门把上的痛感:先是麻,像过了电,接着是钝痛,慢慢渗进骨头里,到了晚上连握笔改作业都费劲。

心里的矛盾像团缠在一起的线,越理越乱。她恨王俗苟的冲动,恨他不理解自己对学生的心意,更恨他把“妻子”的身份当成束缚她的枷锁;可她又不得不承认,王俗苟说的“家庭”并非没有道理——结婚快一年,她确实没怎么好好做过一顿饭,没帮他洗过几次衣服,连他生日那天,她都因为给留守儿童补课,忘了买蛋糕。每次想起这些,她心里就会泛起一丝愧疚,像根细针,轻轻扎着。

王俗苟看着她沉默的样子,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布的边角——那桌布是刘新月母亲织的,蓝底白花,边缘已经磨出了毛。他知道自己昨天做得过分了,推她的力道太大,摔她教案时的语气也太冲,可他当时是真的气糊涂了。作为云清镇中学的校长,他每天睁开眼就是一堆事:早上要检查学生的营养餐发放,确保每个孩子都能拿到鸡蛋和牛奶;上午要批改教师的绩效考核表,还要应对教育局随时打来的检查电话;下午要去各个班级巡查,看看有没有学生逃课;晚上还要整理各种报表,经常忙到后半夜。

他原本以为,娶了刘新月这样有才华的英语老师,既能在教学上帮他一把——比如带好毕业班的英语成绩,提升学校的升学率;又能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让他累了一天能有个温暖的港湾。可没想到,刘新月把所有的精力都扑在了学生身上,尤其是那些留守儿童,她更是上心到了极点:中午放弃休息给他们补单词,下午放学后留他们练对话,周末还要去家访,有时候忙到晚上十点才回家,连口热饭都吃不上。

“新月,对不起。”王俗苟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还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昨天的事,是我太冲动了。我不该对你发脾气,更不该推你,让你受了伤。”他的手指攥紧了,指节泛白——这是他结婚以来,第一次主动向刘新月道歉。以前就算吵架,他也总觉得自己是对的,是刘新月“不顾家不懂事”,可今天看到林薇薇的坚持,看到刘新月手腕上的淤青,他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错了。

刘新月猛地抬起头,眼里满是惊讶。她看着王俗苟的脸——他的眉头皱着,眼神里带着几分愧疚,甚至还有点无措,不像平时那样一副“校长”的威严模样。她的心里像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泛起圈圈涟漪:或许,他真的知道自己错了?或许,他不是完全不理解自己?

“我知道你关心那些留守儿童。”王俗苟继续说道,语气放得更柔了,像怕吓到她似的,“我也知道你是个好老师,想让那些孩子学好英语,将来能走出大山。这些我都懂,也很佩服你。”他顿了顿,手指轻轻碰了碰桌上的排骨汤碗,“可你也不能忽略了家庭啊。我们是夫妻,不是陌生人,应该互相体谅,互相包容。你每天忙到那么晚,回家就累得倒头睡,我们连好好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家里的衣服堆在盆里没人洗,厨房的碗池里还放着昨天的碗筷,我心里也不好受。”

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委屈,像个受了冷落的孩子。刘新月看着他,心里的愧疚又深了几分。她想起上周三,王俗苟感冒了,发烧到38度,还是坚持去学校上班,晚上回来想喝碗热粥,她却因为要给李壮壮补英语,让他自己泡了包方便面。现在想想,王俗苟当时眼里的失落,她其实看在眼里,却因为“学生更重要”的想法,刻意忽略了。

“那些孩子很可怜。”刘新月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他们的父母都在广东、浙江打工,一年才回来一次,有的甚至三年都不回来。家里只有爷爷奶奶带着,老人大多不识字,更别说教他们英语了。上次我去王小丫家家访,她奶奶拉着我的手说‘老师,求你多帮帮小丫,她爸妈说要是她英语学不好,就不让她上初中了’。”她说着,眼眶红了,声音也带上了哭腔,“我作为他们的老师,有责任帮助他们。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因为英语不好,就放弃上学的机会,不能看着他们像他们的父母一样,只能靠卖力气打工过日子。”

提到学生,她的眼神里瞬间有了光,像星星落在了眼里。那是对教育的热爱,是对孩子的心疼,是她一直坚守的初心。从师范学校毕业时,她就在日记本上写:“我要去农村当老师,要让农村的孩子也能学好英语,也能看到外面的世界。”现在,她不过是在实现自己的承诺而已。

“我不是不让你帮他们。”王俗苟皱起眉头,语气又急了几分,手不自觉地抬了起来,像是想反驳,又怕吓到她,最终还是放下了,“可你也要有个度啊!你可以在正常的教学时间里给他们补课,比如早读课多留十分钟,或者下午最后一节课少布置点作业,用那时间补。没必要每天都留下来加班到晚上十点,更没必要周末也不休息,跑去家访吧?这样不仅你辛苦,身体会垮掉,也会影响我们的家庭生活啊。”

“正常的教学时间根本不够!”刘新月的声音提高了几分,激动地站起身,椅子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吱呀”声,“他们的基础太差了!王小丫连26个字母都认不全,李壮壮连‘hello’都读不准,还有张萌萌,连简单的单词‘apple’‘banana’都记不住。要是只靠课堂上的那四十分钟,他们怎么可能跟上进度?怎么可能在期末考试中及格?”

她走到桌边,拿起桌上的英语教案,翻开其中一页,上面用红笔写满了批注:“王小丫:需重点补字母发音,建议用卡通卡片辅助李壮壮:单词记忆困难,可结合实物教学,比如带苹果、香蕉到课堂张萌萌:听力薄弱,每天需听十分钟英语磁带”。这些都是她熬夜总结出来的,每个学生的薄弱点、改进方法,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难道你希望看到他们将来像他们的父母一样,只能在外打工吗?”刘新月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声音带着哽咽,“你也是从农村出来的,你应该知道,读书是农村孩子唯一的出路。英语虽然不是主科,可现在升学、找工作都要考英语,要是他们连英语都学不好,将来怎么跟城里的孩子竞争?怎么走出大山?”

王俗苟被她问得哑口无言。他确实是从农村出来的,小时候家里穷,父亲早逝,母亲一个人靠种地供他上学。他之所以能考上师范学校,能当上校长,就是因为他知道“读书改变命运”的道理。可他现在却因为“家庭”,阻止刘新月帮助那些和他小时候一样渴望读书的孩子,这让他心里泛起一丝羞愧,像块石头,压得他难受。

“我不是这个意思!”王俗苟的声音也提高了,带着几分急躁,“我只是希望你能平衡好工作和家庭的关系!你是一个妻子,不是一个只知道工作的机器!你不能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学生身上,把家里当成旅馆,把我当成空气!”

“我没有忘记自己是妻子的身份!”刘新月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砸在教案上,洇出小小的湿痕,“我只是觉得,作为老师,我有责任对学生负责!王俗苟,你也是搞教育的,你应该明白我的心情!你平时不也常说‘要对学生负责,要让每个孩子都能学好知识’吗?为什么到了我这里,你就不理解了?”

两人的声音越来越大,争吵像团火,在小小的餐厅里烧了起来。桌上的排骨汤凉透了,糖醋排骨的香味也散了,只剩下满屋子的火药味。刘新月的眼泪越掉越多,王俗苟的眉头越皱越紧,谁都不肯让步,谁都觉得自己有理。

争吵声像根引线,惊动了隔壁的李梅老师。李梅住在隔壁宿舍,是学校的老语文教师,教了二十多年书,平时和刘新月的关系最好——刘新月刚入职时,教案写得不好,是李梅手把手教她;她第一次上公开课紧张,是李梅给她打气;就连她结婚时,李梅还亲手缝了床被子当贺礼。

李梅原本在改学生的作文,听到隔壁的争吵声,手里的红笔顿了顿。她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儿,知道是王俗苟和刘新月在为“补课”的事吵架,还提到了“淤青”,心里顿时明白了大半。她犹豫了很久——毕竟是别人的家务事,外人插手不好;可她又不忍心看着刘新月受委屈,更不忍心看着两个原本好好的人吵得这么凶。

最终,李梅还是放下红笔,站起身,轻轻敲响了刘新月的门。“咚咚咚——”敲门声很轻,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王校长,刘老师,你们在家吗?”

屋里的争吵声瞬间停了下来。王俗苟的脸涨得通红,刘新月的眼睛肿得像核桃,两人都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在学校里,他们一个是校长,一个是优秀教师,现在却因为家务事吵得人尽皆知,实在没面子。

“李老师,有事吗?”王俗苟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走到门口打开了门。

李梅站在门口,手里还拿着本作文本,封面上写着“初三(2)班作文本”,上面还夹着支红笔。她的头发挽得整整齐齐,用一根黑色的皮筋扎着,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像位慈祥的长辈:“我刚才改作文,听到你们这边声音有点大,担心你们出什么事,就过来看看。”她的目光扫过刘新月红肿的眼睛,又落在她手腕上的淤青上,眼神里闪过一丝心疼,却没说破,只是笑着打圆场,“夫妻之间哪有不吵架的?牙齿还会咬到舌头呢,对吧?有什么事好好说,吵架解决不了问题,还伤感情。”

王俗苟的脸更红了,挠了挠头,语气也软了下来:“李老师,对不起,打扰你改作业了。我们就是有点小矛盾,没什么大事,现在已经不吵了。”

刘新月低着头,用手背擦了擦眼泪,没说话——她现在实在没脸见人,更没力气解释。

李梅走进屋里,目光落在桌上凉掉的饭菜上,又看了看刘新月手里的英语教案,心里更清楚了。她叹了口气,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把作文本放在腿上,语气温和得像春风:“王校长,刘老师,我教了二十多年书,见过的夫妻也多了,知道过日子难免有磕磕绊绊。”她先看向王俗苟,眼神里带着几分严肃,“王校长,我知道你当校长不容易,学校的事多,压力大,想让家里安稳点,这没错。可刘老师是个好老师啊——她对学生上心,对教学认真,去年她教的初一(1)班,英语平均分比往年提高了十五分,这在咱们学校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她给留守儿童补课,也是为了学生好,为了学校的升学率好,你应该支持她才对。”

接着,李梅又转头看向刘新月,语气软了下来,带着几分心疼:“新月,你对工作认真负责,这是好事,我们都应该向你学习。可你也别太拼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上次你因为熬夜补课,晕倒在教室里,还是我送你去的医院,医生说你是低血糖,让你好好休息,你倒好,第二天就又去补课了。”她拍了拍刘新月的手,“家庭也很重要啊——王校长虽然有时候脾气急了点,可他对你还是好的:你冬天怕冷,他特意给你买了电暖器;你喜欢吃草莓,他每次去镇上都会给你带;就连你妈上次生病,也是他请假去医院照顾的。夫妻之间,互相退一步,多体谅体谅,就什么矛盾都没有了。”

李梅的话像场及时雨,浇灭了两人心里的火气。王俗苟想起刘新月晕倒的那次,心里泛起一丝后怕——当时他正在教育局开会,接到李梅的电话,吓得立刻就往医院跑,看到刘新月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他心里比谁都难受。刘新月想起母亲生病时,王俗苟忙前忙后的样子——给母亲端水喂药,帮母亲擦身,还特意请假陪了母亲三天,连学校的事都交给了教导主任,心里的委屈也消了大半。

“李老师说得对,是我太冲动了。”王俗苟先服了软,看向刘新月,眼神里带着几分愧疚,“新月,对不起,以后我会支持你的工作,你想给学生补课就补,想家访就家访,我不拦你了。不过,你也要答应我,别太累了,按时吃饭,按时睡觉,要是忙不过来,就跟我说,我帮你找其他老师帮忙,或者向教育局申请点补助,给孩子们买点学习资料,别什么事都自己扛。”

刘新月抬起头,看着王俗苟真诚的眼神,心里的冰山渐渐融化了。她知道,王俗苟能说出这番话,已经很不容易了——他一向好面子,很少主动认错,更很少让步。她点了点头,声音还有点沙哑:“我知道了,以后我会注意身体,也会多花点时间在家庭上,不会再让你担心了。”

李梅看到两人和好,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像朵盛开的菊花:“这就对了嘛!夫妻之间,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互相体谅,互相包容,日子才能过得好。”她站起身,拿起腿上的作文本,“好了,我不打扰你们了,你们赶紧吃饭吧,菜都凉了,再不吃就该坏了。我回去改作文了,明天还要给学生讲呢。”

“李老师,谢谢你。”刘新月连忙站起身,想留李梅坐会儿,“要不喝杯茶再走?”

“不了不了,我还有好多作文没改呢。”李梅摆了摆手,笑着走出了门,“你们赶紧吃饭吧,别客气。”

门关上了,餐厅里又恢复了平静,只是刚才的火药味散了,多了几分缓和的气息。王俗苟拿起筷子,夹了块糖醋排骨放进嘴里,虽然凉了,却觉得比平时好吃;刘新月也端起排骨汤,喝了一口,温热的汤滑进胃里,暖了不少。

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老椿树的叶子被风吹得沙沙响,像在说“和好就好”。两人默默地吃着饭,没怎么说话,却不再觉得尴尬,反而有种说不出的默契——就像小时候和家人一起吃饭,不用说话,却能感受到彼此的心意。

刘新月吃了几口饭,就放下了筷子。她的眼睛还是有点肿,脸色也不好,看起来很疲惫。“我有点累了,想回房间休息一下。”她站起身,声音很轻,带着几分虚弱。

王俗苟抬头看了她一眼,看到她眼底的红血丝,心里泛起一丝心疼:“好,你去吧,好好睡一觉,晚饭我来做,等做好了我叫你。”

刘新月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走进了卧室,轻轻关上了门。

卧室里的陈设很简单:一张双人床,铺着蓝底白花的床单,是李梅缝的;一个衣柜,是王俗苟结婚前买的,木质的,有点旧了;还有一个小小的梳妆台,是刘新月从旧货市场淘的,上面放着个镜子,边缘已经掉了漆。

刘新月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眼睛红肿,头发乱糟糟的,一点精神都没有,和平时那个充满活力的“刘老师”判若两人。她拿起桌上的梳子,轻轻梳理着头发,梳齿划过发丝,带走了几根掉发,落在梳妆台上。

思绪像团乱麻,又缠上了心头。她不知道自己刚才的坚持是对是错,不知道王俗苟的“支持”能持续多久,更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像王俗苟说的那样,“只顾工作,不顾家庭”,是不是真的不是一个合格的妻子。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落在了梳妆台的抽屉上——抽屉没关严,露出一个小本子的一角,淡粉色的封面,上面印着个可爱的卡通小熊,是她刚参加工作时买的。当时她刚从师范学校毕业,满怀憧憬地来到云清镇中学,特意买了这个笔记本,用来记录自己的教学心得和生活感悟。

刘新月好奇地拉开抽屉,拿出那个笔记本。封面有点旧了,边角也磨出了毛,却被她保存得很好,没有一点折痕。她轻轻翻开,里面的字迹从稚嫩到成熟,记录着她这几年的点点滴滴:

“2008年9月1日,我第一次走进云清镇中学,看到孩子们渴望知识的眼神,我下定决心,要好好教他们英语,让他们看到外面的世界。”

“2009年3月15日,王小丫第一次背出完整的英语句子,她高兴得跳了起来,我也跟着哭了——原来,当老师这么幸福。”

“2009年9月10日,学生们凑钱给我买了个搪瓷杯,上面写着‘教师节快乐’,我会永远珍藏。”

“2010年1月5日,我和王俗苟结婚了,他说会支持我的教育事业,我相信他。”

一页一页翻下去,刘新月的眼泪又掉了下来,这次的眼泪不是委屈,不是难过,而是感动——感动自己当初的坚持,感动学生们的懂事,也感动王俗苟曾经的承诺。翻到最后一页,上面写着一行字,是她上个月刚写的:“我要用自己的力量,为农村的孩子点亮一盏灯,让他们看到外面的世界,让他们有机会改变自己的命运。”

看着这行字,刘新月的心里像被注入了一股暖流。她想起了王小丫拿到新英语课本时的开心笑容,想起了李壮壮第一次考及格时的激动模样,想起了张萌萌用英语跟她打招呼时的羞涩表情。这些画面像电影一样在她脑海里闪过,让她重新坚定了自己的初心——不管婚姻有多难,不管生活有多苦,她都不能放弃那些孩子,不能放弃自己热爱的教育事业。

刘新月合上笔记本,小心翼翼地放回抽屉里,像珍藏一件宝贝。她走到床边,躺下身子,闭上眼睛。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落在她的脸上,暖暖的。虽然心里还有烦恼,还有困惑,但她知道,明天太阳依旧会升起,新的一天依旧会到来,而她,也会继续坚持下去,为那些孩子,为自己的初心,勇敢地走下去。

窗外的老椿树叶子在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为她加油鼓劲。这个周六的下午,刘新月在疲惫和迷茫中,找到了一丝坚持下去的勇气,像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缕光,温暖而坚定。

第四节:闲坐漫聊露隐忧

2010年5月15日,星期六,高屏县云清镇中学教师宿舍客厅。

刘新月转身回卧室的脚步声很轻,像一片羽毛落在积尘的木地板上,却在王俗苟的心里荡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餐厅里瞬间静了下来,只剩下他一个人,被满桌的狼藉包裹着——那盘没吃完的糖醋排骨还凝着琥珀色的酱汁,边缘的糖霜已经因为冷却而变得有些发硬;盛排骨汤的白瓷碗里,油花结了一层薄薄的膜,像一张半透明的纸,遮住了底下早已失却温度的汤汁;清炒菠菜的颜色暗沉了许多,原本脆嫩的茎秆蔫头耷脑地伏在盘底,像是也感受到了方才那场争吵的余威。散落的筷子和勺子横七竖八地躺着,竹制筷子的纹理里还沾着些许菜渍,不锈钢勺子的表面映出天花板上昏黄的灯泡影子,显得格外寂寥。

王俗苟坐在餐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桌沿。这张木质餐桌是他们结婚时从旧货市场淘来的,边缘已经被磨得有些光滑,桌角还留着一道浅浅的划痕,那是搬家时不小心磕到的。他看着眼前的景象,一股难以言喻的愧疚感从心底冒出来,像藤蔓一样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他想起刘新月做饭时忙碌的身影,想起她刚才红着眼眶争执的模样,想起她手腕上那片触目惊心的淤青,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涩得发疼。

他缓缓站起身,动作轻得几乎没有声响,仿佛怕惊扰到卧室里休息的刘新月。弯腰收拾碗筷时,指尖触到冰凉的瓷碗,那凉意顺着指尖蔓延开来,让他混沌的思绪清醒了几分。他把剩下的糖醋排骨仔细地倒进一个大号的搪瓷碗里,那排骨还有大半盘,是刘新月特意学着做的,知道他爱吃甜口。排骨汤也只剩下小半碗,他端起来闻了闻,还残留着淡淡的鲜香,心里盘算着晚上热一热自己吃,不能浪费——在农村长大的他,从小就被教导要珍惜粮食,一粒米、一口菜都不能随意丢弃。

将碗筷摞在一起时,他特意把盘子的边缘对齐,避免碰撞发出声响。走到厨房门口,一股淡淡的洗洁精香味飘了过来,那是刘新月常用的柠檬味,平时闻着只觉得清爽,此刻却带着一丝莫名的酸涩。厨房的空间不大,靠墙摆着一个老式的橱柜,柜门有些松动,轻轻一碰就会发出“吱呀”的声响。水槽上方的水龙头果然又在漏水,“滴答、滴答”的声音在寂静的屋子里被无限放大,像是在无声地控诉着什么,又像是在敲打着王俗苟的神经。

他打开水龙头,冷水“哗哗”地涌了出来,带着自来水管特有的铁锈味,冲在碗筷上,溅起细小的水花,落在他的手背上,凉丝丝的。他从橱柜里拿出那瓶快见底的洗洁精,挤出一点在黄色的海绵上,揉搓出细密的泡沫。泡沫沾在手上,滑溜溜的,可他却丝毫没有心思去感受这份触感,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反复回放着刚才和刘新月的争吵,还有李梅中午说的那些话。

李梅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王校长,新月是真的为了学生好,那些留守儿童不容易,她牺牲休息时间给他们补课,咱们做同事的都看在眼里……”当时他还固执地反驳,说“女人就该以家庭为重”,现在想来,那些话是多么的自私和荒谬。他承认,自己骨子里确实带着几分大男子主义,这或许是受了父辈的影响,从小就看着父亲在外打拼,母亲在家操持家务,便理所当然地认为,妻子也应该循着这样的轨迹生活。他总觉得,刘新月应该像其他老师的妻子一样,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家庭上,早上早早起来做好早饭,中午准时备好可口的饭菜,晚上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让他这个当校长的,累了一天回到家能舒舒服服地歇着。可他偏偏忘了,刘新月不仅仅是他的妻子,她还是一名人民教师,一名对教育事业有着无限热忱、对学生有着深厚感情的好老师。

思绪飘远,他想起了和刘新月初相识的那个秋天。那是2009年的全县教学研讨会,在县教育局的大会议室里,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洒在铺着红色桌布的会议桌上,映得整个房间都暖洋洋的。当时他作为云清镇中学的代表参加会议,坐在会场的中间位置,百无聊赖地翻看着手里的会议资料。直到刘新月作为年轻教师代表发言,他才抬起了头。

那天的刘新月穿着一件浅蓝色的连衣裙,裙摆上绣着细小的白色碎花,扎着一个简单的马尾,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微微翘起,看起来文静又秀气。可当她站在发言台后,提到“农村英语教学”这个话题时,她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盛满了星光,原本温和的声音也变得铿锵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农村的孩子不是笨,只是缺少机会——缺少好的老师,缺少好的教学设备,缺少学习英语的环境。我们作为农村教师,有责任给他们创造机会,有责任让他们学好英语,有责任让他们看到外面的世界。”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湖面,在王俗苟的心里激起了层层涟漪。在那个年代,很多年轻教师都想方设法往县城或者大城市调动,很少有人愿意留在农村,更很少有人能像她这样,真正把农村孩子的教育放在心上。他看着发言台上的女孩,阳光勾勒出她的侧脸轮廓,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那一刻,他的心跳莫名地加快了。

后来,他主动向刘新月要了联系方式,开始笨拙地追求她。每次约她吃饭,她聊得最多的不是风花雪月,而是她的学生——哪个孩子英语基础差,哪个孩子家里条件困难,哪个孩子对英语有着浓厚的兴趣。每次送她回宿舍,她总会邀请他在门口稍等片刻,自己则拿出教案,坐在宿舍门口的石凳上,借着路灯的光批改一会儿,笔尖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夜晚格外清晰。甚至有一次,他们约好去镇上的公园散步,她出门时手里还攥着一叠英语单词卡,笑着对他说:“等会儿遇到学生,能教他们几个单词,积少成多也是好的。”

那时候的他,觉得这样的刘新月格外可爱,格外有魅力。她身上那种对教育的执着和纯粹,像一束光,照亮了他早已被琐碎工作磨得有些麻木的内心。所以在求婚的时候,他握着她的手,郑重其事地承诺:“我会永远支持你的教育事业,永远支持你做自己喜欢的事。”可结婚才短短几个月,他就渐渐忘了自己的承诺,渐渐把“家庭”当成了束缚刘新月的枷锁,渐渐变成了自己曾经最不喜欢的那种人。

“唉——”一声长长的叹息从王俗苟的喉咙里溢出,带着无尽的懊悔。他把洗好的碗一个个放进碗柜里,碗柜是老式的木质结构,柜门内侧贴着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是刘新月清秀的字迹:“碗要擦干再放,不然会生锈。”他看着那张纸条,脑海里浮现出刘新月每次洗碗后,都会用干净的抹布仔细地把每个碗擦干,然后按照大小顺序整整齐齐放进碗柜的样子。而自己刚才,只是随意地用清水冲了冲,碗壁上还挂着水珠,就这么直接放了进来。愧疚感再次袭来,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

洗完碗,他用毛巾擦干手上的水珠,毛巾有些发硬,是因为长时间没有更换。他走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这张布艺沙发也是旧货市场淘来的,表面已经有些磨损,扶手处还有几个被老鼠咬出的小洞,露出里面灰色的棉絮。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是五块钱一包的“红塔山”,这是他平时抽的烟,便宜实惠,符合他一个农村中学校长的收入水平。

打火机“咔哒”一声响,蓝色的火苗窜了出来,点燃了烟丝。他深深吸了一口,烟雾顺着喉咙滑进肺里,带来一阵轻微的呛咳,却也让他纷乱的思绪暂时得到了缓解。烟雾缭绕在他眼前,模糊了客厅里的景象,也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想起了学校最近面临的种种困境。上级部门大力推进素质教育,要求每个学校都要配备多媒体教室,要有电脑、投影仪等现代化教学设备,可云清镇中学的经费一直捉襟见肘。作为校长,他深知经费的重要性,为了申请到那笔“农村义务教育信息化建设”经费,他去年跑了足足八趟教育局,每次都是早上五点多就起床,骑着那辆破旧的摩托车,颠簸两个多小时的山路赶到县城。有时候遇到教育局的领导不在,他就坐在办公室门口等,饿了就啃一口随身携带的馒头,渴了就喝几口自来水。好不容易才申请到三万多块钱,买了一台组装电脑和一台二手投影仪,勉强建了个小小的多媒体教室。

可就算这样,新的问题又接踵而至。学校里的老教师大多不懂电脑操作,更别说用多媒体设备上课了,他只能自己先对着说明书一点点摸索,学会了之后再利用放学后的时间,给老师们开培训班。没有专门的英语教学软件,他就利用晚上的时间,在网上一点点搜索、下载,然后刻成光盘给刘新月用。甚至连多媒体教室的电费,都要精打细算,每次使用前都要提醒老师记得关灯关设备,生怕超出了学校的预算。

而那些留守儿童,更是让他头疼不已。云清镇地处偏远,很多年轻人都外出打工,把孩子留在家里跟着老人生活。这些孩子缺少父母的陪伴和管教,学习成绩普遍较差,有的甚至连作业都懒得写。刘新月主动提出给这些孩子补课,其实是在帮他分担了很大的压力,也是在帮学校解决一个棘手的难题。可他呢?不仅不理解,反而因为心疼刘新月太累,更因为自己骨子里的大男子主义,和她大吵一架,甚至还动手推了她。一想到这里,他就恨不得抽自己一个耳光。

他又想起了远在乡下的母亲。母亲身体一直不好,患有严重的风湿性关节炎,每到阴雨天就疼得下不了床。每次打电话来,母亲总会问两个问题:“新月对你好不好?你们什么时候要孩子?”每次他都只能强装笑颜,说“挺好的,放心吧”,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和刘新月最近总是因为工作的事情争吵,连好好坐下来聊聊天的时间都没有,又怎么会有心思考虑要孩子的事情呢?

上次母亲来学校小住,看到刘新月每天放学后都忙着给学生补课,很少有时间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就偷偷拉着他的手说:“新月是不是不想跟你好好过日子?要是她一直这样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你就跟她离婚吧,妈再给你找个踏实过日子的。”当时他还反驳母亲,说“新月只是忙工作,不是不想好好过日子”,可现在静下心来想想,母亲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这样的日子,确实让人有些疲惫,甚至有些看不到希望。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王俗苟猛地把烟蒂掐灭在烟灰缸里,烟灰缸是一个印着“云清镇中学”字样的搪瓷杯,是去年学校搞活动时发的,杯口已经有些磕碰变形。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烟灰,心里已经有了明确的决定:他要改变自己,要兑现当初对刘新月的承诺,要真正支持她的教育事业,要和她好好过日子。

他走到卧室门口,手轻轻放在门把手上,却又犹豫了。他不知道刘新月是不是还在生气,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才能得到她的原谅,更不知道她会不会接受自己的改变。他在门口站了很久,耳朵紧紧贴在门板上,试图听听里面的动静。卧室里很安静,只能听到刘新月均匀而轻微的呼吸声,想来是已经睡着了。

最终,他还是鼓起勇气,轻轻转动了门把,推开了一条缝隙。卧室里的光线很暗,厚重的窗帘拉了大半,只在中间留了一条细长的缝隙,午后的阳光透过这条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金色的光带,像一条通往救赎的道路。刘新月躺在床上,身体侧对着门口,眼睛闭着,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巧的扇子,覆盖在眼睑上,偶尔会因为呼吸而轻轻颤动一下。她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看起来疲惫极了,想来是这段时间又要忙着教学,又要操心家里的事情,实在是累坏了。

王俗苟轻手轻脚地走进卧室,在床沿边小心翼翼地坐下。老旧的床板发出一声轻微的“吱呀”声,他紧张地看了一眼刘新月,见她没有被吵醒,才松了口气。他的目光落在刘新月的手腕上,宽松的衣袖又滑了下来,露出了那片淤青,比刚才争吵时看起来更加明显,青紫色的痕迹在白皙的皮肤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眼。他伸出手,想要轻轻摸一摸,看看是不是还很疼,可手指快要触碰到淤青的时候,又像被烫到一样缩了回来。他怕吵醒刘新月,更怕刘新月醒来后看到他的动作会更加生气。

“新月,对不起。”他低下头,声音低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像在跟刘新月道歉,又像在跟自己忏悔,“我知道错了——错在不该阻止你给孩子们补课,错在不该对你发脾气,错在不该动手推你,更错在忘了自己当初对你的承诺。我以后会改的,真的会改的。我会支持你的工作,会好好照顾你,会和你一起好好过日子,再也不会让你受委屈了。”

他以为刘新月已经睡着了,说完之后就准备站起身离开,却没想到,刘新月的睫毛轻轻颤动了几下,然后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神里带着一丝刚睡醒的迷茫,看了王俗苟好一会儿,才慢慢反应过来眼前的情况。

“你没睡着?”王俗苟有些惊讶,脸颊微微发烫,不知道自己刚才那些掏心掏肺的话,她到底听到了多少。

刘新月轻轻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刚睡醒的慵懒:“没睡着,只是闭着眼睛想点事情。”她撑着手臂坐起身,靠在床头,顺手拉过一旁的被子盖在身上。她的目光落在王俗苟的脸上,看到他头发有些凌乱,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下巴上还冒出了些许青色的胡茬,看起来也是疲惫不堪。原本心里残留的那点委屈,在看到他这副模样后,渐渐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我知道你也是为了这个家好,只是我们的想法不一样。”刘新月轻声说道,语气比刚才争吵时缓和了许多,甚至带着一丝歉意,“我不该跟你吵那么凶,不该对你发脾气,也不该忽略你的感受。以后我会注意的,会多花点时间在家庭上,不会再让你一个人操心家里的事情。”

“不不不,是我太固执了,是我不对。”王俗苟连忙摆了摆手,语气急切地说道,眼神里满是愧疚,“以后,你想给孩子们补课就补吧,我再也不反对了。你想什么时候补就什么时候补,想补多久就补多久,我都支持你。”他顿了顿,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又补充道,“要是你一个人忙不过来,你就跟我说,我帮你找其他老师帮忙。比如李梅老师,她语文教得好,也很有责任心,让她帮忙看着点学生也行。或者,我再去教育局跑一趟,申请点专项补助,给孩子们买点英语单词卡、英语磁带什么的,让他们学习起来更方便一点。”

刘新月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黑暗中突然亮起的一盏灯,原本有些黯淡的眼神里充满了惊喜,还有一丝不敢相信。她怔怔地看着王俗苟,好半天才开口问道:“真的吗?你真的同意我给孩子们补课了?你真的会支持我?”

“当然是真的。”王俗苟重重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这笑容不是作为校长的那种威严的笑,也不是刻意讨好的笑,而是发自内心的、温和的笑,像春日里的阳光,温暖而有力量,“你是一名优秀的教师,不仅我支持你,学校也会支持你,相信教育局也会支持你的。而且,看到那些孩子能够进步,能够学好英语,能够有机会走出这座大山,我也会感到很高兴,很骄傲——骄傲你是我的妻子,骄傲你是云清镇中学的老师。”

一股暖流瞬间涌上刘新月的心头,多日来积压在心底的压抑和委屈,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仿佛被这温暖的笑容融化了一般。她看着王俗苟真诚的眼神,看着他脸上温和的笑容,眼眶忍不住又红了。这一次,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感动,因为幸福。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了王俗苟的手。他的手很暖,带着一层薄薄的茧子,那是常年握粉笔、写教案、批改作业磨出来的,粗糙却充满了力量。

“谢谢你,俗苟。”刘新月的声音带着几分哽咽,却充满了真诚,“谢谢你能理解我,谢谢你能支持我。以后我们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多沟通,多商量,再也不吵架了,好不好?”

“好。”王俗苟用力点了点头,反手紧紧握住了刘新月的手,手指轻轻扣住她的指缝。这是他们结婚以来,第一次这样心无芥蒂地牵手,没有尴尬,没有疏离,只有满满的温暖和默契在两人之间流淌。“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好好工作,一起把学校办好,一起把孩子们教好。”

卧室里的阳光似乎变得更亮了一些,透过窗帘缝隙的光线范围扩大了不少,照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暖得像春天的风。窗外的老椿树被风吹得轻轻摇曳,叶子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为他们祝福,又像是在为他们感到高兴。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手机***突然打破了这份温馨与宁静。***是老式的“铃铃铃”,尖锐而急促,从客厅的沙发上传来,在寂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突兀。

王俗苟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他轻轻松开刘新月的手,快步走到客厅,拿起了放在沙发上的手机。来电显示是“张超”——张超是学校的教导主任,负责学校的教学管理和教师考核工作,平时做事沉稳老练,没有什么大事的话,绝不会在周末给他打电话。王俗苟的心里隐隐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他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喂,张主任,什么事?”

电话那头传来张超急促而慌乱的声音,还带着几分气喘吁吁,像是刚跑完步一样:“王校长,不好了!出大事了!学校的多媒体教室被盗了!里面的电脑和投影仪都不见了!”

“什么?!”王俗苟的声音瞬间提高了八度,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手里的手机差点没拿稳,掉在地上。他的心脏“砰砰”地狂跳起来,血液瞬间涌上头顶,又迅速沉了下去,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你说什么?多媒体教室被盗了?电脑和投影仪都不见了?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那台电脑和投影仪,是去年用好不容易申请到的“农村义务教育信息化建设”经费购买的,总共花了三万多块钱,几乎是学校半年的办公经费。那是学校唯一的一台电脑,唯一的一台投影仪,是刘新月用来上英语课的重要工具,也是学校推进素质教育的唯一希望。现在居然被盗了,这对本就困难的云清镇中学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我们也是刚发现的!”张超的声音更加慌乱了,甚至带着一丝哭腔,“今天早上我来学校检查安全情况,特意去看了一眼多媒体教室,结果发现教室的门被撬开了,锁芯都被弄坏了。我赶紧进去一看,里面的电脑和投影仪都不见了!我已经报警了,警察马上就到,想让你也过来一趟,看看情况。”

“好,我马上就来!”王俗苟挂了电话,心里像被一把大火烧着了一样,又急又气,还有一丝深深的无力感。他抓起沙发上的外套,一边快速地穿着,一边对卧室里的刘新月喊道:“新月,学校出了点事——多媒体教室被盗了,电脑和投影仪都不见了,我得赶紧过去看看。”

刘新月听到这个消息,也吃了一惊,连忙从卧室里走了出来,脸上满是担忧的神色:“怎么会被盗呢?学校的安保措施不是挺好的吗?晚上有赵保安值班,大门也锁得好好的,怎么还会有人进去?”

学校的保安赵大爷已经六十多岁了,是附近村子的村民,为人忠厚老实,工作也很负责。每天晚上都会在校园里巡逻好几次,大门也会锁得严严实实,按理说,不应该出现这样的情况才对。

“我也不知道。”王俗苟的眉头皱得紧紧的,几乎能夹死一只苍蝇。他一边换鞋,一边语速飞快地说道:“可能是晚上没人的时候被盗的,赵保安年纪大了,说不定没注意到。我先过去看看情况,跟警察对接一下,有什么事再给你打电话。”他换好鞋,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刘新月一眼,眼神里充满了愧疚和担心,“你在家好好休息,别担心,我会处理好的。”

“好,你路上小心点。”刘新月点了点头,心里也是焦急万分。那台电脑和投影仪对她的英语教学来说太重要了,她原本还计划着下周用电脑下载几部英语动画片,用投影仪放给学生们看,让孩子们在轻松愉快的氛围中感受英语的魅力。现在设备被盗了,这个计划也泡汤了。可她也知道,自己就算去了学校,也帮不上什么大忙,只能在家耐心等待消息。

王俗苟匆匆忙忙地走出了教师宿舍,脚步急促而沉重,很快就消失在校园的小路上。刘新月走到客厅的窗边,轻轻掀开窗帘的一角,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他走得很快,脊背挺得笔直,却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疲惫和焦虑。午后的阳光渐渐西斜,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落在校园的水泥路上,显得格外孤单。

校园里很安静,偶尔能听到几声学生的嬉笑打闹声,那是周末留校的几个学生,正在操场上玩耍。刘新月的心里五味杂陈:一方面,她担心学校的事情,担心电脑和投影仪找不回来,担心会影响学校的正常教学,更担心这件事会让本就身心俱疲的王俗苟更加劳累;另一方面,她又觉得,经过今天这场争吵和和解,她和王俗苟之间的关系,似乎有了一丝缓和的迹象。他们开始学会互相理解,互相支持,开始像真正的夫妻一样去沟通和包容。

她走到书桌前,拿起桌上的英语教案。教案本的封面已经有些磨损,上面用红笔写着她的名字,里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教学计划和备注。其中一页上,还有她昨天刚写的批注:“下周用多媒体教室给学生放英语动画片《白雪公主》,结合剧情讲解重点词汇和句型,让学生感受英语的魅力。”看着这行字,刘新月轻轻叹了口气。她翻开教案,看着上面一个个熟悉的学生名字,想起了那些孩子渴望知识的眼神,心里的信念又重新坚定起来。就算没有多媒体设备,她也要把英语教好;就算遇到再多的困难,她也要坚持下去,不能辜负那些孩子的期待,不能辜负自己对教育事业的初心。

窗外的老椿树叶子在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诉说着校园里的故事,又像是在无声地鼓励着她。刘新月的目光变得愈发坚定,她相信,只要自己和王俗苟齐心协力,只要学校的老师们团结一心,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她会继续坚守在农村教育的岗位上,用自己的汗水和努力,为孩子们铺就一条通往未来的道路,无论遇到什么挫折,都绝不会轻易放弃。

第五节:暮色渐浓藏余悸

2010年5月15日,星期六,高屏县云清镇中学校园。

王俗苟骑着他那辆破旧的摩托车,在乡间的水泥路上一路疾驰。摩托车的发动机发出“突突突”的声响,像是在***着主人的急切。道路两旁的稻田里,绿油油的秧苗在风中轻轻摇摆,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芬芳和稻叶的清香,可王俗苟却丝毫没有心情欣赏这乡村美景。他的心里像压着一块巨石,沉甸甸的,连呼吸都觉得有些困难。

十几分钟后,摩托车驶进了云清镇中学的校门。他一眼就看到了停在教学楼前的警车,蓝白相间的车身在午后的阳光下格外醒目,车顶的警灯虽然没有闪烁,却依然让人感到一阵紧张。几名穿着警服的警察正在多媒体教室周围忙碌着,有的蹲在地上勘查现场,有的拿着相机拍照取证,还有的在询问在场的工作人员。教导主任张超和几名值班教师站在一旁,脸色都十分凝重,眉头紧锁,嘴里时不时地低声议论着什么。

王俗苟把摩托车停在一旁,来不及锁车,就急匆匆地朝着多媒体教室跑去。他的脚步踩在水泥地上,发出“噔噔噔”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所有人的心弦上。走近多媒体教室,他首先看到的是那扇被撬开的木门,门框上留下了明显的撬痕,木头的纤维被硬生生撕裂,露出了里面粗糙的木纹,像是一道丑陋的伤疤。门锁已经完全损坏,耷拉在门边上,摇摇欲坠。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虚掩的门走了进去。教室里一片狼藉,原本整整齐齐摆放的桌椅被推倒在地,有的椅子腿都摔断了,散落在地上。地上散落着各种杂物,有学生的作业本、零散的粉笔头、撕成碎片的纸张,还有一些灰尘和泥土。原本放在教室前方讲台上的投影仪和电脑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两个空荡荡的位置,显得格外刺眼。讲台的桌面也被弄得乱七八糟,上面的粉笔盒倒在一边,粉笔撒了一地,还有几本教学参考书被扔在地上,封面都被踩脏了。

王俗苟站在教室门口,看着眼前的景象,脸色阴沉得可怕,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他的双手紧紧攥成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可他却丝毫没有察觉。这些设备是学校去年才申请到的专项经费购买的,总共花了三万八千多元,对于经费紧张的云清镇中学来说,这无疑是一笔巨款。这些设备不仅是学校开展现代化教学的重要工具,更是推进素质教育的关键所在。现在设备被盗了,不仅会严重影响正常的教学工作,还会对学校的声誉造成负面影响,甚至可能会影响到后续各项经费的申请。一想到这些,他就感到一阵头疼欲裂。

“王校长,您来了。”张超看到王俗苟,像是看到了主心骨,连忙快步迎了上去,脸上满是自责和愧疚,“都怪我,没有做好学校的安全保卫工作,才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对不起学校,对不起您,更对不起那些等着用多媒体设备上课的学生们。”

王俗苟摆了摆手,强压下心中的怒火和焦虑。他知道,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当务之急是配合警察调查,尽快找到被盗的设备。“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你赶紧配合警察同志做好调查工作,把你知道的情况都详细地告诉他们,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张超用力点了点头,转身就朝着正在勘查现场的警察走去。

王俗苟走到一名负责现场勘查的中年警察面前,脸上努力挤出一丝礼貌的笑容:“警察同志,辛苦你们了。这些设备对我们学校来说太重要了,希望你们能尽快查明真相,找回被盗的设备。”

那名警察抬起头,看了王俗苟一眼,点了点头说道:“校长您好,我们会尽力的。根据我们目前的勘查情况来看,盗贼应该是在昨晚深夜作案的。从门锁的损坏程度和现场留下的痕迹来看,作案手法比较专业,很可能是惯犯。我们已经提取了现场的一些指纹和脚印,现在正在进行比对。另外,我们也会调取学校周边的监控录像,看看能不能找到可疑人员的踪迹。”

王俗苟点了点头,心里却并没有多少底气。云清镇是个偏远的乡镇,经济条件比较落后,学校周边的监控设备并不完善,只有镇上的几个主要路口安装了监控摄像头,想要通过监控找到盗贼,难度非常大。而且,这些电子设备一旦被盗贼转手卖掉,想要再找回来,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他走出多媒体教室,站在校园的操场上,抬头看了看天空。午后的阳光已经渐渐西斜,金色的阳光洒在教学楼的墙壁上,给灰色的砖墙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教学楼的窗户整齐排列着,像是一双双沉默的眼睛,见证着校园里发生的这一切。操场旁边的篮球架孤零零地立着,篮板上的油漆已经有些脱落,露出了里面的木质结构。远处的山坡上,成片的树木郁郁葱葱,在风中轻轻摇曳,却丝毫不能缓解王俗苟心中的焦虑。

他掏出手机,想要给教育局的领导打个电话汇报情况,手指刚触碰到屏幕,手机却先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新月”,他的心里顿时涌上一股暖流,按下了接听键,语气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喂,新月。”

“俗苟,学校的事情怎么样了?警察来了吗?有没有找到什么线索?”电话那头传来刘新月担忧的声音,语速很快,能听出她的焦急。

“警察已经在勘查现场了,目前还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王俗苟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充满了无奈,“设备被盗了,估计很难找回来。接下来的教学工作,可能会受到很大的影响。”

“那怎么办啊?”刘新月的声音也变得有些沮丧,“多媒体教室的设备对教学太重要了,尤其是英语课,很多听力训练和视频教学都需要用到投影仪和电脑。没有这些设备,很多教学计划都无法正常开展。”

王俗苟沉默了。他知道刘新月说的是实情。现在上级部门大力提倡素质教育,要求教师创新教学方法,充分利用现代化教学手段提高教学质量。云清镇中学的孩子们本来就因为地处偏远,接触不到先进的教学资源,好不容易有了多媒体设备,却又遭遇了这样的事情。他不知道该如何向老师们交代,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那些渴望知识的孩子们。

“我也不知道。”王俗苟的语气里充满了无力感,“现在只能先想办法凑钱,再重新买一套设备。可是,学校的经费本来就很紧张,想要在短时间内凑到足够的钱,难度太大了。”

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王俗苟能听到刘新月轻微的呼吸声。过了一会儿,他听到刘新月用一种异常坚定的语气说道:“俗苟,要不我们把家里的积蓄拿出来,先给学校买设备吧?虽然我们的积蓄不多,但也能帮上一点忙。”

王俗苟的心里猛地一颤,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击了一下。他知道,家里的积蓄是他和刘新月省吃俭用攒下来的。刘新月平时舍不得买一件新衣服,化妆品也只用最便宜的;他自己也戒掉了抽了多年的烟,平时除了必要的开支,几乎不花一分冤枉钱。这些钱,本来是他们计划用来装修房子的——他们现在住的教师宿舍还是毛坯房,墙壁只是简单地刷了一层白灰,地面还是水泥地,家具也都是从旧货市场淘来的。可现在,刘新月竟然愿意把这些钱拿出来给学校买设备,这让他既感动又愧疚。

“不行,不能用家里的积蓄。”王俗苟几乎是立刻就拒绝了,“装修房子也需要钱,而且,这是学校的事情,应该由学校来解决,不能让你跟着我受苦。”

“我们是夫妻,你的难处就是我的难处,学校的难处也是我们的难处。”刘新月的声音很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坚定,“装修房子可以慢慢来,什么时候都能装。可孩子们的学习不能耽误,他们的成长只有一次,我们不能因为经费的问题,影响了他们的未来。那些设备对教学太重要了,我们必须尽快把它买回来。”

王俗苟的眼眶有些湿润了。他知道,刘新月说的是对的。孩子们的教育是头等大事,不能有丝毫的耽误。他沉默了片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道:“好吧,那我们先把积蓄拿出来。如果还不够,我再想办法向教育局申请专项补助,或者发动全校的老师和学生家长捐款,总会有办法的。”

“嗯,好。”电话那头传来刘新月欣慰的声音,“你也别太着急了,事情总会解决的。我在家做好饭等你,你忙完了早点回来。”

“好,谢谢你,新月。”王俗苟挂了电话,心里充满了感动和温暖。他觉得,自己能娶到这样一位通情达理、深明大义的妻子,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幸运。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只要有刘新月在身边支持他,他就有勇气去面对一切。

他转身回到多媒体教室,看到警察已经勘查完现场,正在收拾勘查工具。张超和几名值班教师围在一旁,脸上依旧带着担忧的神色。王俗苟走过去,对那名中年警察说道:“警察同志,辛苦你们了。如果有新的进展,麻烦你们一定要及时通知我们。”

“放心吧,校长。”警察点了点头,“我们已经掌握了一些线索,接下来会展开进一步的调查。另外,你们学校也要加强安保措施,晚上要安排专人巡逻,尤其是对存放贵重物品的场所,要做好防护工作,避免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

“好的,我们一定会加强安保工作的。”王俗苟郑重地点了点头。

警察们收拾好东西,便离开了学校。王俗苟立刻召集张超和几名值班教师,在教学楼的办公室里召开了一个紧急会议。

会议一开始,王俗苟就首先明确了各项工作任务:“张主任,你负责统计被盗设备的具体型号、购买价格和相关发票信息,尽快整理成一份详细的报告,明天一早就送到教育局去,向领导汇报情况,申请专项补助。”

“好的,王校长。”张超连忙拿出笔记本,认真地记录了下来。

“另外,”王俗苟继续说道,“你还要联系当地的电子产品经销商,询问一下同款电脑和投影仪的价格,了解一下供货情况,我们准备尽快重新购买一套设备。”

“明白。”张超点头应道。

王俗苟又看向另外几名值班教师:“你们几个负责加强校园的安保工作。从今晚开始,安排两个人轮流值班巡逻,尤其是在深夜,要重点检查多媒体教室、实验室、办公室等重要场所。另外,要尽快更换多媒体教室的门锁,安装更坚固的防盗设施。同时,也要发动全校的师生和学生家长,留意身边的可疑人员和可疑情况,如果发现线索,要及时向学校或者公安机关报告。”

“好的,王校长。”几名值班教师纷纷点头,表示会按照要求做好各项工作。

会议结束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校园里的路灯亮了起来,昏黄的灯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地上,形成一片片斑驳的光影。晚风轻轻吹过,带来一丝凉意,也吹散了些许白日的燥热。

王俗苟拖着疲惫的身体,慢慢向教师宿舍走去。路上,他看到几名周末留校的学生正在操场上散步,他们说说笑笑,脸上洋溢着天真烂漫的笑容。看着这些纯真的脸庞,王俗苟的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责任感。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他都必须保证学校的正常教学秩序,不能让孩子们受到任何影响。他要为这些孩子创造更好的学习环境,让他们能够安心地学习,将来能够走出大山,去看看外面更广阔的世界。

回到教师宿舍,一股饭菜的香味扑面而来。刘新月已经做好了晚饭,餐桌上摆着两菜一汤:一盘青椒炒肉丝,一盘清炒油麦菜,还有一碗西红柿鸡蛋汤。虽然都是家常便饭,却做得色香味俱全,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快吃饭吧,饭菜都快凉了。”刘新月笑着走过来,接过王俗苟手里的外套,挂在衣架上。

王俗苟坐在餐桌旁,看着眼前温柔贤惠的妻子,心里充满了感激。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口青椒炒肉丝放进嘴里,熟悉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连日来的疲惫和焦虑,仿佛在这一刻得到了缓解。

“新月,今天真的谢谢你。”王俗苟放下筷子,看着刘新月的眼睛,真诚地说道,“如果不是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我们是夫妻,不用这么客气。”刘新月笑了笑,给王俗苟盛了一碗汤,“学校的事情,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只要我们齐心协力,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

王俗苟点了点头,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以后,他一定要好好对待刘新月,支持她的教学工作,和她一起经营好这个家,共同为农村教育事业贡献自己的力量。

晚饭后,王俗苟坐在沙发上,开始整理被盗设备的清单。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笔记本,认真地记录着设备的型号、购买时间、价格等信息。刘新月坐在一旁,给她端来一杯温热的白开水,然后也拿起一些资料,帮他整理起来。

灯光下,两人的身影依偎在一起,显得格外温馨。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老椿树的影子被灯光拉得很长很长,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静静地守护着这座小小的教师宿舍,守护着这对为农村教育事业默默奉献的夫妻。

虽然学校的设备被盗事件还没有解决,未来还会面临各种各样的困难和挑战,但王俗苟和刘新月的心里,都充满了希望和力量。他们知道,只要两人携手并肩,同心同德,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就没有实现不了的目标。

夜色渐深,校园里一片寂静,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虫鸣,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王俗苟和刘新月依旧在灯下忙碌着,他们在为学校的明天努力,在为孩子们的未来奋斗。那份经历过波折的婚姻,在共同面对困难的过程中,变得更加坚固和温暖。而他们对农村教育事业的那份坚守和热爱,也像一颗种子,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生根发芽,茁壮成长,终将绽放出最美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