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暮春，总像被老天爷揉碎了的水墨，雨丝绵密如愁，将杭州城裹进一片朦胧的诗意里。
西湖的水绿得发稠，岸边的垂杨柳被雨打湿了，枝条沉甸甸地拂过水面，漾起一圈圈细碎的涟漪，像是谁在水面写下的心事。
苏文瑾坐在自家画舫砚秋的廊下，指尖捻着一支狼毫笔，砚台里的松烟墨被他研得浓淡相宜，墨香混着雨气漫开来，清冽又沉静。
他今日穿了件月白杭绸长衫，领口绣着暗纹的云鹤，衬得他本就清俊的眉眼愈发温润。
案上摊着一张素宣，画了半幅雨湖图，只是断桥边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笔锋悬在纸上，迟迟落不下去。
“公子，闻香斋的桂花糕刚出笼，小的特意让掌柜多加了把金桂。”
书童苏砚端着个红漆食盒进来，掀开盖子时，一股清甜的桂花香立刻漫了满舱。
雪白的糕体上撒着金黄的桂花，热气腾腾地冒着白汽，看得人喉头微动。
这是苏文瑾的心头好。
杭州城里数闻香斋的桂花糕最地道，用的是满觉陇新采的金桂，拌着绵白糖蒸得软糯，入口先是桂香，后是清甜，回味里还带着点井水的甘冽。
他拿起一块，刚要送入口中，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岸边柳荫下，有个身影跌跌撞撞地跑过。
那身影极快，快得像一阵被风吹动的墨色烟岚。
苏文瑾定睛看去，才发现是个女子。
她穿着一身墨色短打，料子看着非丝非麻，倒像是某种兽皮鞣制过，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纤细却矫健的线条。
长发用一根鲜红的绳束在脑后，几缕湿发黏在脸颊，露出的眉眼间带着几分惊惶，却又透着股野性的亮，像被雨水惊到的小豹。
最惹眼的是她腰间，悬着一把巴掌大的弯刀，刀鞘是暗沉的玄色，镶嵌着几粒指甲盖大小的紫色晶石，在雨雾里闪着细碎的光，与这江南的温婉格格不入。
“苏砚，你看那是谁家的姑娘？”
苏文瑾放下桂花糕，指了指岸边。
苏砚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看到一片被雨水打湿的柳丝。
“许是哪个镖局的女眷吧？
前几日听码头的人说，有北方来的镖队路过杭州。”
苏文瑾却摇了摇头。
那女子的步法太轻了，脚踩在湿滑的青石板上，竟没溅起半点泥水，落地时像片羽毛，这绝非凡人能有的身手。
他正思忖着，忽然听到岸边传来哐当一声，像是竹篮落地的脆响，紧接着是女子的低呼。
他起身推开舱门，撑着一把油纸伞下了画舫。
跳板沾了雨，有些湿滑，他走得极稳，不多时便到了岸边。
只见柳树下，一个穿青布裙的丫鬟正蹲在地上抹眼泪，身边的竹篮翻倒，里面的糕点撒了一地，被雨水泡得不成样子。
“这不是柳府的春桃姑娘吗？”
苏文瑾认出她是柳巷柳员外家的丫鬟。
柳员外的女儿柳清沅与他有过几面之缘，是个知书达理的姑娘，前几日听说染了风寒，一首没好利索。
春桃见是他，忙擦干眼泪行礼。
“苏公子。
我……我给小姐买的桂花糕，刚走到这儿，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全撒了……”她说着又红了眼：“闻香斋的掌柜说，这是今日最后一笼了，小姐念叨好几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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