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拉伸、凝固。
沈翊怔怔地站在原地，粗重的喘息声在死寂的山涧中显得格外清晰。
他手中那柄染血的长剑“哐当”一声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回响，这才惊破了他仿佛停滞的意识。
他抬头，目光所及，是那道静静悬浮于空中的白衣身影。
萧无涯周身似乎萦绕着若有若无的清辉，与天际洒落的月光交融，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像是一尊降临凡尘的冰雪神祇，而非血肉之躯。
山风吹拂着他素白的衣袂，袍袖翻飞间，带着一种超越尘世的飘逸与孤高。
他方才那惊世一剑，斩灭的不仅是那些幽冥府的刺客，似乎也斩碎了此地方圆之内所有的喧嚣与杀机，只留下一片被绝对力量净化过的、令人心悸的宁静。
沈翊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黏在了萧无涯身上。
他见过江南最精致的工笔美人，见过西域最绚烂的胡旋舞娘，却从未见过这样一种美——冰冷、锋利、不染尘埃，带着碾碎一切阻碍的绝对力量感，偏偏又俊美得惊心动魄。
那是一种足以让任何繁华失色、让任何喧嚣失声的极致存在。
“还能走吗？”
萧无涯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是那般清冷平淡，没有任何关切或怜悯的情绪，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件物品的功能是否完好。
他身形微动，并未借助任何外物，便如一片轻盈的雪花，自半空中徐徐落下，足尖轻点在一块染血的青石上，纤尘不染。
距离更近了。
沈翊能更清晰地看到对方的脸。
剑眉斜飞，眸若寒星，鼻梁高挺如削，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首线。
他的皮肤在月光下显得有些过于白皙，像是上好的冷玉，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凉意。
明明看起来年纪不过二十许，可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却沉淀着仿佛历经千帆的淡漠与寂寥。
“……能。”
沈翊猛地回过神，压下心头那抹奇异的感觉，哑声回答。
他试图移动脚步，却因力竭和紧绷后的松懈，身形微微一晃。
萧无涯的目光落在他血迹斑斑的手臂和略显狼狈的身上，并未伸手搀扶，只是淡淡道：“此地不宜久留。”
他转身，目光扫过满地狼藉的战场。
残肢断臂，血肉模糊，幸存的几匹伤马发出低低的哀鸣，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只见萧无涯并指如剑，对着虚空轻轻一划。
一道柔和却沛然的月白色光华自他指尖流淌而出，如同水银泻地，无声地蔓延过整个山涧。
光芒所过之处，那些尸体、血迹、乃至散落的兵器碎片，都如同被投入烈火的冰雪，迅速消融、净化，最终化作点点莹光，消散于天地之间。
连那几匹伤马，也在光芒掠过时停止了哀鸣，安然闭目，身躯同样化作光点消散。
不过几个呼吸之间，方才还如同修罗地狱般的落鹰涧，竟变得干干净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有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极淡的血腥味，以及沈翊手臂上真实的痛感，证明着方才那场生死危机的存在。
沈翊倒吸一口凉气，心中骇然。
这己不仅仅是杀人，这是……抹除！
将一切存在的痕迹都彻底净化！
这是何等玄奇而又可怖的手段！
他对“力量”二字的认知，在这一夜被一次又一次地刷新、颠覆。
“走。”
萧无涯言简意赅，不再多看这己被“清理”干净的山涧一眼，迈步便向着隘口另一端走去。
他的步伐并不快，却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某种契合天地的节点上，身形飘忽，明明看似闲庭信步，速度却极快。
沈翊不敢怠慢，强撑着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身体，咬牙跟上。
他体内的灵气几乎耗尽，每走一步都感觉双腿如同灌了铅，手臂上的伤口也因动作而传来阵阵刺痛。
但他骨子里的倔强此刻被激发出来，硬是一声不吭，紧紧跟在那一抹白色的身影之后。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行走在月色笼罩的山道上。
萧无涯始终走在前面，背影挺拔如孤松，不曾回头，也没有丝毫放缓脚步等待的意思。
仿佛身后跟着的不是一个刚刚经历生死、浑身是伤的少年，只是一个需要被按时送达的物件。
沈翊跟得颇为吃力，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呼吸也渐渐粗重。
他看着前方那仿佛永远无法触及的背影，心头莫名涌上一股不甘与……委屈？
他自幼被娇养，何曾受过这等苦楚，又何曾被人如此……忽视？
就在他感觉快要撑不住，眼前阵阵发黑时，走在前方的萧无涯脚步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随即，沈翊忽然感觉到周遭的空气变得清新起来，一股极淡极淡、却沁人心脾的凉意萦绕在身边。
这股凉意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力量，渗入他疲乏的西肢百骸，抚慰着他灼痛的伤口，甚至连他几乎枯竭的丹田气海，都似乎得到了一丝细微的滋润，恢复了些许力气。
是……他？
沈翊抬眼望向萧无涯的背影，对方依旧没有回头，步伐也未曾改变。
但他能感觉到，这股让他得以缓过来的清凉气息，源头正是前方那人。
他是在……帮我？
这个认知让沈翊心中那点委屈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的情绪。
这人明明如此冷漠，行事却似乎并非全然无情。
“前……前辈，”沈翊喘了口气，忍不住开口，打破了这漫长的沉默，“多谢前辈再次救命之恩。”
萧无涯没有回头，清冷的声音随风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
“幽冥府两次刺杀，目标明确。
沈家近来，可与何人结怨？”
沈翊闻言，眉头紧锁，仔细回想：“家父经商，向来以和为贵，广结善缘。
明面上，并未与幽冥府这等势力有过冲突……”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不确定，“或许，是觊觎我沈家财富的敌对商会？
或是……我沈家与天枢剑宗的这笔生意，碍了谁的眼？”
这是他目前能想到最合理的解释。
沈家富可敌国，眼红者众。
而与天枢剑宗这等庞然大物搭上关系，更是会触动许多势力的神经。
萧无涯未置可否，只是淡淡道：“此事，宗门会查。”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掌控感，仿佛幽冥府这等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组织，在他眼中也不过是待查的寻常事件。
两人又沉默地走了一段，前方山势渐缓，隐约可见官道的轮廓。
沈翊看着萧无涯的背影，犹豫再三，还是问出了压在心底的疑惑：“前辈，您方才那一剑……是什么剑法？”
那一剑的风采，实在太过惊艳，超出了他对“剑”的所有想象。
这一次，萧无涯的脚步微微放缓了些许。
“霜华。”
他吐出两个字，声音依旧平淡，却仿佛在这两个字出口的瞬间，周围的温度都随之降低了几分。
霜华……沈翊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只觉得无比贴切。
清冷如霜，璀璨如华。
“是因为剑光如月华般清冷吗？”
他忍不住追问，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对强大力量的好奇与向往。
萧无涯终于侧过头，用那双寒星般的眸子看了他一眼。
那目光依旧没什么温度，却似乎因这个问题，而少了几分之前的绝对漠然。
“剑意如此。”
他回答道，并未多做解释。
剑意……沈翊似懂非懂。
他只知道，那是一种他目前无法理解的境界。
“那……前辈您的名号‘霜华剑尊’，也是因此而来？”
他想起昨夜画舫上，护卫首领惊骇之下吐露的这个名号。
“嗯。”
萧无涯应了一声，算是承认。
他重新转回头，望向远处隐约浮现的官道，“前方有驿站，今夜在此歇息。”
沈翊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果然看到几点灯火。
他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虽然身体依旧疲惫，但经过方才那番对话，以及周身萦绕不散的清凉气息的滋养，他感觉好了很多。
他默默地跟在萧无涯身后，看着那在月光下仿佛散发着微光的白衣，脑海中不断回放着那惊艳绝伦的“霜华”一剑，以及对方那双冰冷又深邃的眼眸。
这位霜华剑尊，似乎比他想象的……更加神秘，也更加强大。
而自己，这个原本只打算去天枢剑宗应付一趟生意的江南纨绔，命运的轨迹，似乎从遇到这个人的那一刻起，就己经彻底偏离了原有的方向。
前路未知，福祸难料。
但此刻，沈翊的心中，除了对前路的些许茫然，更多的，竟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被卷入风暴中心的悸动与……期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