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疼。不是那种被冈格尼尔敲了一下的锐痛，也不是饮用智慧之泉后知识奔涌的胀痛，
而是一种绵密、持久的钝痛，像有人拿了一把不够锋利的侏儒匕首，在我脑壳里慢慢地锯。
桌面上，摊着七版论文开题报告，每一版都用红色批注写得密密麻麻，
堪比世界树底下的那三条命运之线缠绕在一起那么乱。电脑屏幕上，
聊天窗口还在不断弹出新消息。李晓晴：老师老师，我觉得前面几个方向都不够‘炸’。
李晓晴：我想研究‘神性在短视频时代的异化’！李晓晴：就是探讨一下，
在注意力经济下，传统神性符号是如何被解构、再包装，最终服务于流量逻辑的！
是不是很有洞察力？我，密米尔，九界公认的智慧之源，
奥丁曾以一只眼睛为代价换我片刻指引，此刻，正对着一个人类大学三年级学生的论文选题，
感到一阵深入“神格”的无力。我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神力？还有一点。
大概够我把这间教工宿舍里所有纸质材料瞬间粉碎成原子，
或者让这丫头的电脑立刻黑屏并显示一行卢恩符文警告：“停止你的愚蠢”。但我不能。
首先，滥用残留神力是大忌，“上面”虽然塌了，但基本的规矩还在，不能在凡人面前露馅。
其次，也是更重要的一点——粉碎了眼前这些，明天还会有第八版、第九版……无穷无尽。
诸神黄昏，那场毁天灭地的终极之战，听着威风，实则惨烈。我们输了，世界树燃烧倒塌，
神域崩毁，大多数老朋友，什么奥丁、索尔、弗雷……都彻底湮灭了。
少数像我们这样侥幸存活下来的，神力十不存一，像一群丧家之犬，
流落到这个莫名其妙、规则迥异的人间。为了生存，或者说，
为了这里一种叫“人民币”的纸张，众神纷纷“再就业”。隔壁屋，
曾经挥舞着妙尔尼尔、雷霆万钧的雷神索尔，现在穿着一身亮黄色外卖服，骑着小电驴，
靠着那点微薄的、仅能引动一丝电流的神力抢单，目标是成为这片区域的“单王”，
永不超时。据说他对平台的派单算法深恶痛绝，时常在雷雨天对着天空竖起中指，
骂一句“你这***的洛基！”——虽然洛基早就和他一起玩完了。楼下，
曾让无数英雄和神明倾倒、引发过特洛伊战争级别的纷争的美神芙蕾雅，
凭借那张依旧颠倒众生的脸和残余的魅力神力，在某个短视频平台当了美妆博主。
她不需要任何滤镜，只需要一个眼神，一次轻颦浅笑，
就能让点赞数像中了金鬃野猪的冲锋一样飙升。她的口头禅是：“家人们，
今天这期‘斩男色’，连奥丁看了都得从英灵殿里爬出来点关注！”——当然，
奥丁是爬不出来了。而我，智慧之神密米尔。他们觉得我该去大学当个终身教授，
或者进科学院供着。起初我也这么以为。但现实是，没有这个时代的“学历”，
我只能在一所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综合性大学，当个没有编制的合同制“科研助理”，
顺便指导本科生论文。指导论文。哈。这简直是对我智慧神格最恶毒的诅咒和亵渎。
人类的年轻人，他们的思维是如此发散，如此天马行空，又如此……固执。
他们可以为了一个明星的绯闻熬夜爆肝，查遍全网资料，
却不肯花十分钟去读一篇核心期刊的摘要。他们追求“炸裂”的选题，追求“创新点”，
追求“研究意义”，却连最基本的概念界定和文献综述都做得漏洞百出。这个李晓晴，
尤其是个中“翘楚”。
战队命名的启示”到“社交媒体中‘锦鲤’符号的传播学分析——基于弗雷亚神话的比对”，
她孜孜不倦地用她那点贫乏的神话知识和旺盛的想象力，持续挑战着我的忍耐底线。现在，
来了，“神性在短视频时代的异化”。我深吸一口气，
试图压下脑海里那点危险的神力波动——比如，让她的手机立刻被无数猫咪视频卡死。
我的手指放在键盘上，敲下：“这个题目太大，太虚，不好落地，建议……”字没打完，
她的消息又弹了出来。李晓晴：密老师，我其实一直有个疑问。
李晓晴：您知识那么渊博，好像什么都懂，尤其是神话方面……您说，
如果那些神明真的存在，而且到了现在，也需要找工作的话，
他们该怎么写自己的职业生涯规划呢？我的手指僵在了键盘上方。
周围嘈杂的声音——隔壁索尔下班回来骂骂咧咧捶打沙袋的声音他买了个人类用的沙袋，
上面贴着平台经理和差评用户的照片，
楼下芙蕾雅直播时娇笑着感谢“榜一大哥送的火箭”的声音，
窗外城市永不停歇的车流轰鸣声——在这一瞬间，仿佛都消失了。她……是发现了什么？
故意的？还是……仅仅是一个属于这个时代的、荒诞又精准的……真问题？
我慢慢删掉了输入框里那行劝退的文字。Mimir：你为什么想问这个？
李晓晴：就是突然想到的嘛！感觉会很有趣！比如雷神，他可以去电力局啊，
或者搞个新能源充电宝？美神就当博主，没问题！那智慧之神呢？他应该去干嘛？搞智库？
写公众号？还是帮人做职业规划？哈哈！我看着屏幕，嘴角可能抽搐了一下。电力局？
新能源充电宝？她知不知道索尔现在最想做的就是给整个城市电网来一下狠的，
让所有人都体会一下“雷霆之怒”？但她的无心之语，却像一颗石子，
投进了我那片早已被论文、KPI和生存压力搅得浑浊不堪的思维之湖。神力。我们的神力。
在这个时代，它们变得如此尴尬，又如此……滑稽。索尔的雷霆，从毁灭世界的伟力，
沦为了外卖抢单的作弊器。芙蕾雅的魅力，从引发战争的根源，
变成了直播间里索要打赏的工具。
的智慧……我的智慧正在被“查重率”、“影响因子”和“学生满意度调查”按在地上摩擦。
我们依靠这些残存的神力，勉强在这个钢铁丛林里觅得一席之地，
像一群穿着不合身旧衣服、扮演着小丑角色的过气明星。
我们闹出各种笑话——索尔因为用闪电给手机充电过载，
烧坏了三个充电宝；芙蕾雅曾试图对一个给她差评的黑粉施展魅力，
结果对方是个人工智能客服，毫无反应，
把她气得砸坏了一个***版口红；我……我上次试图用智慧之力快速浏览知网，
结果差点被海量的、质量参差不齐的文献信息流冲垮了神智，晕倒在电脑前，
还是索尔用他送外卖的小电驴把我驮去的社区诊所。神性？
在送餐迟到、掉粉、论文不过审的面前，像个拙劣的笑话。我甩了甩头，
把这些纷乱的思绪暂时压下。当务之急，是搞定眼前这个学生和她的论文。
Mimir：你的选题，不是完全不行。我敲下这行字，
感觉自己背叛了古老的智慧准则。李晓晴：真的吗老师？！您同意了？！
Mimir：但是，范围要缩小，角度要具体。不要空谈‘异化’，要找具体的案例，
分析其运作机制和背后的文化逻辑。比如，
你可以选取几个典型的、借用神话符号进行营销或内容创作的短视频账号，做深度分析。
我几乎是咬着牙在打字。我在教她怎么把神明，包括我自己，放在解剖台上，
用传播学和社会学的刀子进行解刨。李晓晴：明白！就像那个‘芙蕾雅的美妆秘境’！
她最近超火！我就分析她！还有……她兴致勃勃地列举着，
完全没意识到她口中的研究对象，此刻正穿着真丝睡袍，在楼下一边敷着天价面膜，
一边用脚趾头点着手机屏幕，查看后台收益。Mimir：可以。先按这个方向，
去搜集‘芙蕾雅的美妆秘境’这个账号的所有公开数据，做初步的编码和分析。
下周这个时间，我要看到你的分析框架。打发走了活力四射的学生，
我靠在廉价的办公椅上，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疲惫。窗外，城市的霓虹灯亮起，
勾勒出冰冷而陌生的天际线。没有星辰，没有瓦尔哈拉的辉光，
只有无数像素点组成的广告牌，在竞相争夺着凡人的眼球。
索尔哐哐当当地在公共厨房里煮泡面，浓郁的、充满工业香精的味道飘了进来。
他端着一口小锅，直接走进我的房间，一***坐在我唯一的访客椅上，
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妈的，今天又是个傻X，”他呼噜着面条，含糊不清地骂，
“地址写不清，电话打不通，老子绕了三圈，差点超时！要不是老子……”他压低声音，
挥了挥拳头，一丝微弱的电火花在指间噼啪一闪，
“……非得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神之怒火’！”我没理他。他习惯了。“你呢？老古董，
”他吸溜完最后一口面，把汤喝得见底，看向我屏幕上的聊天记录，
“又被你的‘凡间勇士’折磨了？”“一个有趣的问题。”我揉了揉眉心，“她在问，
神明该如何写职业生涯规划。”索尔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大笑，
震得天花板上的灰尘簌簌落下。“职业生涯？规划？哈哈哈哈！告诉她，
老子只想规划怎么用雷劈死那些乱写地址的***！”他的笑声未落，
芙蕾雅像一阵香风似的卷了进来。她刚下播，脸上还带着精致的妆容，
穿着缀满亮片的吊带裙，外面随意披了件外套，手里拿着一个最新款的折叠屏手机。
“吵死了，大块头！”她不满地瞪了索尔一眼，然后兴奋地把手机屏幕怼到我面前，“看看！
看看！密米尔，快帮我分析分析！今晚的直播数据！打赏涨了百分之三十！
但粉丝增长好像放缓了，是不是我的内容风格需要调整？要不要搞点更***的？
比如……直播卸妆？”索尔嗤笑一声：“你卸了妆还能看？”芙蕾雅柳眉倒竖：“你想死吗？
信不信我让我的‘家人们’人肉你，给你送一百个差评？”我叹了口气，
目光扫过芙蕾雅手机屏幕上那些复杂的数据曲线、饼图和密密麻麻的评论滚动。
应用场景之一——帮芙蕾雅进行“粉丝画像分析”、“竞品账号监测”和“内容策略优化”。
曾几何时，我窥探的是宇宙的奥秘，命运的丝线。现在，
我分析的是凡人的点赞、评论和转发。“你的目标受众，18到24岁女性占比过高，
需要破圈，”我指着屏幕，用一种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属于“运营狗”的语气说，
“可以考虑和‘雷神快送’搞个联动。”索尔和芙蕾雅同时叫了起来：“什么？！
”“一个‘力量与美貌’的挑战？芙蕾雅直播测评索尔送来的某种外卖食物，
索尔则在他的送餐箱上贴芙蕾雅的代言贴纸，互动引流。”我面无表情地陈述，
“话题度应该不错。”索尔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老子是雷神！不是特么的广告牌！
”芙蕾雅则捏着下巴，眼神闪烁，显然在计算着潜在的流量和收益。
“好像……也不是完全不行？但你得保证他送餐时不骂脏话，
而且得找个角度好的机位……”看着他们俩就此争论起来，我感到一种荒诞的虚脱。神力。
人性。我们依靠残存的神力，
模仿着、适应着这个社会规定好的“人性”——努力工作为了钱，经营形象为了红，
处理人际关系大部分是吵架。我们在KPI和生存压力的驱动下，闹出各种笑话，
出尽洋相。但在这些看似滑稽的挣扎背后，是什么？是索尔哪怕骂骂咧咧，
也依然顶着烈日暴雨，把一份份可能并不美味、却承载着某个凡人期待的食物准时送达？
是芙蕾雅在直播间里，不仅仅展示着完美无瑕的容颜，
也偶尔会分享一些很可能是编造的情感小故事，让屏幕那头的女孩们觉得“被理解”？
是我，坐在这里，忍受着愚蠢的论文和繁琐的数据分析，
试图在这些毫无“神性”可言的劳作中，找到一点点……秩序和意义？
李晓晴那个看似玩笑的问题，此刻像一根针，扎进了我意识的最深处。神明再就业。
我们到底在“就”什么“业”？仅仅是混口饭吃？还是说，
在这个不需要我们呼风唤雨、也不需要我们启迪智慧的时代，
我们正在以一种笨拙、尴尬、甚至可笑的方式，重新学习如何“存在”？也许，
真正的“神性”，从来就不在云端，不在那毁天灭地的力量里，而在于……当下？
在于索尔送达外卖时，顾客脸上那一瞬间的满足？在于芙蕾雅镜头前，
某个女孩因为她的妆容教程而重获自信的微笑？在于我……能真正帮到一个迷茫的学生，
找到她学术道路上哪怕选题清奇的第一个脚印？我不知道。这个答案，
智慧之泉没有给我，奥丁的那只眼睛也换不来。或许，
它需要我用这双已经习惯了盯着电脑屏幕和手机光线的眼睛，
在这个吵吵嚷嚷、充满泡面味和香水味的人间，自己去寻找。“联动的事，再说。
”我打断了索尔和芙蕾雅的讨价还价，目光重新落回电脑屏幕，李晓晴的头像还亮着。
Mimir：关于你那个‘神明职业生涯规划’的问题，我有些初步的想法。
如果你有兴趣，可以作为你论文的一个延伸思考部分，或者，另写一篇小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