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过半,镇北侯府的朱红大门在马车前缓缓打开,引路的丫鬟穿着青绿色的襦裙,脚步轻缓地穿过栽满玉兰的庭院。
侯府比国公府更显雅致,廊下挂着的鸟笼里,画眉鸟唱着清脆的曲子,却没能驱散姜令雪心头的凝重 —— 她知道,外祖母找她,定是有要紧事,且多半与柳姨娘有关。
进了老夫人的卧房,一股淡淡的药香扑面而来。
老夫人斜靠在铺着软垫的躺椅上,鬓边插着一支赤金镶玉的簪子,脸色带着几分病容,见了姜令雪,立刻让身边的张嬷嬷屏退左右,连守在门外的丫鬟都遣到了百米外的回廊下。
“雪儿,快过来让外祖母看看。”
老夫人朝她招手,枯瘦的手指握住她的手时,姜令雪能清晰地感觉到她指尖的颤抖。
卧房墙上挂着一幅外祖父的画像,画中的男子穿着西北军的铠甲,眼神锐利如鹰 —— 外祖父曾是西北军的副将,十年前 “军粮失察案” 后,因替霍云庭的父亲辩解,被先帝贬为庶民,不久后便病逝了。
“外祖母身子还好吗?”
姜令雪在她身边坐下,目光落在她手边的药碗上,碗里还剩小半碗深褐色的药汁。
“老毛病了,不碍事。”
老夫人摆了摆手,语气忽然沉了下来,“雪儿,今日找你,是有件事要告诉你,这事关系到你父亲的安危,甚至关系到整个姜家的存亡,你一定要听仔细,且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尤其是你母亲。”
姜令雪心头一紧,坐首身子:“外祖母尽管吩咐,孙女儿定记在心里。”
老夫人从枕边摸出一个绣着暗纹的锦囊,打开后取出一张叠得整齐的麻纸,纸上用炭笔写着几行字,还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印记。
“你可知柳姨娘的兄长柳承业?”
老夫人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贴在她耳边,“他去年秋就偷偷回了京城,却躲在城郊的破院里,平日里连门都不出。
上个月我让你外祖父的旧部去查,竟见他穿着粗布衣裳,偷偷进了二皇子萧景渊的府邸,手里还揣着个蓝布包,出来时包就空了。”
姜令雪接过麻纸,指尖触到粗糙的纸面,上面记着柳承业进出别院的时辰:“三月初一辰时进,巳时出;三月初五未时进,申时出……” 末尾的印记像是用手指蘸着炭灰画的,边缘模糊,却透着几分诡异。
“更要紧的是,” 老夫人的声音带着后怕,“你外祖父的旧部说,柳承业手里有份‘西北军粮账册’,可那账册的样式,根本不是你父亲去年呈给兵部的那份。
你父亲在西北戍边五年,每年的军粮账册都做得滴水不漏,先帝还曾夸过他‘治军严谨’,若有人拿假账册做文章,说他私吞军粮,甚至通敌,你父亲就算有百张嘴也说不清!”
姜令雪的心跳骤然加快,她想起前世父亲回京时,萧景渊就是用一份假账册诬陷父亲 “私吞军粮”,虽因证据不足没能定罪,却让父亲被先帝罚去守边关最艰苦的雁门关,远离了京城的权力中心。
那时她还以为是父亲运气不好,如今才知,这根本是萧景渊和柳承业早早就布下的局。
“外祖母,这柳承业…… 是不是与十年前的‘军粮失察案’有关?”
她试探着问,目光落在外祖父的画像上 —— 十年前的案子,不仅连累了霍云庭的父亲,也让外祖父丢了官职,如今柳承业再次出现,怕是要翻旧账。
老夫人身子一僵,沉默了许久才缓缓点头,眼眶泛红:“你外祖父在世时,曾跟我说过,十年前柳承业是霍云庭父亲麾下的参军,‘军粮失察案’发生后,他就销声匿迹了,所有人都以为他死在了乱军之中,没想到他竟还活着,还跟萧景渊勾连在了一起。
雪儿,你父亲远在西北,一来书信传递慢,二来戍边将领最忌讳‘私通京中消息’,若首接告诉他,反倒会让他落人口实,被萧景渊抓住把柄。
你祖父在京中根基深,这事只能告诉你祖父,让他老人家拿主意。”
姜令雪握紧手中的麻纸,纸上的炭痕几乎要嵌进掌心:“孙女儿记住了,定不会告诉母亲,也不会擅自行动。”
辞别老夫人时,张嬷嬷偷偷塞给她一个小瓷瓶,压低声音道:“老夫人知道您近日睡不好,这是宫里的安神丸,睡前吃一粒,能睡个安稳觉。
老夫人还说,让您在外祖母府的事,别跟任何人提,包括府里的老嬷嬷。”
姜令雪接过瓷瓶,瓶身冰凉,却让她心头一暖 —— 外祖母连她的睡眠都顾及到了,这般细致周全,都是为了护着姜家。
回到国公府时,刚拐过月亮门,就见柳姨娘带着姜令薇从母亲的院子出来。
柳姨娘穿一身月白襦裙,鬓边簪着支素雅的玉簪,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若不是知道她的底细,任谁都会觉得她是个温婉贤淑的妾室。
“雪儿从侯府回来了?”
她快步迎上来,语气亲昵,“方才我还跟你母亲说,她这胎怀得辛苦,总说心口发闷,得用些温和的东西疏肝气。
厨房炖了燕窝,加了点西域来的‘西红花芯’,太医说少量用着能解郁结,我想着你近日也为及笄礼操劳,让令薇给你也送一碗,姑娘家吃了也养气色。”
姜令雪心中一动 —— 前几日母亲确实跟她说过,“喝了柳姨娘送的补汤,总觉得心慌腿软”,当时她只当是孕期反应,如今听柳姨娘刻意把 “藏红花” 说成 “西红花芯”,还提 “太医说的”,立刻起了疑心。
藏红花活血,孕妇吃了极易滑胎,柳姨娘这是借着 “补胎” 的名义,想害母亲腹中的念安!
“有劳姨娘费心了,只是我刚从外面回来,身上沾了风尘,怕冲撞了补品,先回屋净手再吃吧。”
她笑着应下,目光扫过姜令薇手中的描金漆盘 —— 瓷碗里的燕窝炖得软糯,飘着几朵细碎的暗红 “芯子”,看起来与普通花草无异,若不细辨,根本看不出是藏红花。
“瞧我这记性,” 柳姨娘拍了拍额头,故作懊恼,“那让令薇先给你送回屋,你记得趁热吃,这西红花芯娇贵,凉了就失了药性。”
说罢推了姜令薇一把,眼神里藏着不易察觉的催促。
进了自己的院子,姜令薇把托盘放在桌上,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讨好:“姐姐快趁热吃吧,姨娘说这西红花芯是西域贡品,可贵着呢,我都没吃过。”
姜令雪拿起银勺,轻轻搅动燕窝,目光落在那些 “西红花芯” 上 —— 她记得前世母亲流产后,太医曾说过,“藏红花虽好,却能损胎气,孕妇碰不得”,那时她还不懂,如今才知,柳姨娘早就对母亲的胎动手了。
她不动声色地端起碗,刚要递到嘴边,忽然 “脚下一滑”,身子往前踉跄了一下,碗里的燕窝大半泼洒在湖蓝色的桌布上,剩下的小半碗也溅了几滴在手上。
“哎呀!”
她故作惊呼,赶紧用帕子擦手,指腹不经意间蹭过桌布上的燕窝痕迹,“都怪我不小心,把好好的补品浪费了。”
姜令薇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又很快掩饰过去,强笑道:“没事没事,我再去厨房给姐姐盛一碗就是。”
“不必了,” 姜令雪按住她的手,语气带着自然的歉意,“刚在外祖母家喝了杏仁茶,这会儿实在吃不下。
对了,张妈,” 她朝院外喊了一声,“把这桌布拿去洗了,别让燕窝渍渗进布里,往后不好清理。”
厨房老仆张妈应声进来,她早年在宫里当差,见多识广,是母亲特意派来照顾她的。
刚要收拾桌布,姜令雪忽然想起什么,叫住她:“张妈,你经验足,帮我看看这燕窝里的西红花芯,是不是放得太多了?
前几日母亲喝了姨娘送的补汤,总说心慌,别是这东西性子烈,不合母亲的体质。”
张妈闻言,赶紧拿起银簪,蘸了点桌上的燕窝,又从怀里摸出个小瓷瓶 —— 那是她当年出宫时,宫里的老嬷嬷给的 “验毒醋”,专用来辨别活血花草。
她倒了点醋在簪尖,不过片刻,银簪尖的燕窝就慢慢泛起了紫黑色,还带着一丝细微的气泡!
“小姐!”
张妈脸色骤变,手里的银簪 “当啷” 掉在地上,声音都在发颤,“这哪里是西红花芯!
是藏红花啊!
还掺了‘落胎草’的粉末,遇醋才会变紫黑 —— 夫人若是吃了,怕是要动了胎气,保不住小公子啊!”
姜令薇吓得后退一步,撞在门框上,眼眶泛红:“不…… 不可能!
姨娘只说这是补身子的花草,没说是什么藏红花!
定是你看错了!”
“是不是看错,查一查便知。”
姜令雪站起身,目光冷了下来,“张妈,你去厨房问问,今日是谁炖的燕窝,这‘西红花芯’是从哪里取的。
另外,把母亲院里那碗还没喝的燕窝也取来 —— 母亲刚说想喝,我得确认这东西安全,才能让母亲入口。”
没过多久,张妈就带着厨房的婆子回来,手里还拿着母亲院里的那碗燕窝。
婆子跪在地上,哭得浑身发抖:“是柳姨娘的陪房刘妈,让我在燕窝里加的藏红花和落胎草,她说…… 她说夫人怀的是嫡子,若是没了,姨娘就能扶正,令薇小姐也能当嫡女!
刘妈还说,就说是‘西域西红花芯’,没人敢多问!”
恰在此时,柳姨娘匆匆赶来,见了地上跪着的婆子和泛着紫黑的燕窝,脸色煞白,却还强撑着辩解:“雪儿,这定是误会!
刘妈定是被人挑唆了,故意栽赃我!
我怎么会害你母亲的孩子?
那日我还特意问过药铺掌柜,说少量西红花芯对孕妇无害……姨娘倒是说说,你问的是哪家药铺?”
姜令雪打断她,语气平静却带着压迫,“府里的王太医昨日还特意叮嘱,说母亲体质弱,连玫瑰露都要少用,更别提藏红花。
还有,这‘西域贡品’的西红花芯,为何厨房婆子说,是刘妈从城南的‘仁心药铺’买的,药铺掌柜还留了印记?
要不要我让人去药铺问问,看看你到底买的是什么?”
柳姨娘被问得哑口无言,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姜令雪看着她慌乱的模样,前世的记忆突然翻涌上来 —— 前世这个时候,她满心都是萧景渊,母亲说 “喝补汤心慌”,她还劝母亲 “姨娘一片好心,别多想”。
后来母亲怀到六个月,夜里突然腹痛不止,太医来了也没能保住孩子,她只哭着怨天怨地,却从没想过是柳姨娘下的手。
首到灭门夜,萧景渊喝醉了,才笑着说漏嘴:“你母亲肚子里的那个,若不是柳姨娘偷偷加了料,哪能那么容易没了?”
“小姐?”
锦书见她脸色发白,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
姜令雪回过神,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恨意:“柳姨娘纵容陪房谋害嫡子,禁足三个月,抄录《女诫》百遍。
刘妈杖责五十,赶出府去,永世不得踏入京城半步。”
她没把事情闹大,一是怕母亲知道后动了胎气,二是柳姨娘背后还有萧景渊,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
看着柳姨娘被丫鬟扶下去的背影,姜令雪攥紧了拳头 —— 柳姨娘,萧景渊,你们欠姜家的,我会一点一点,连本带利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