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岩一直觉得，老城区那栋廉价租来的老公寓，最大的问题是潮湿和隔音差，
直到他发现了那个更致命的问题——镜子。问题初现端倪，是在他加班到深夜回家之后。
疲惫不堪的他把钥匙扔在玄关的鞋柜上，
习惯性地瞥了一眼墙上那面房东留下的、有着繁复铜色花纹边框的旧镜子。镜子里，
他脸色苍白，眼窝深陷。但就在那一瞬间，他感觉镜中的自己，
嘴角似乎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个他绝对没有做出的、充满恶意的僵硬笑容。
吴岩猛地一颤，定睛看去。镜中的影像恢复正常，只有他自己那张写满疲惫和惊疑的脸。
“眼花了。”他喃喃自语，把这归咎于连日的熬夜和过度劳累。但接下来的几天，
这种“眼花”越来越频繁。他会在刷牙时，看到镜中的自己眼神空洞地凝视着他，
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他会在经过客厅时，用余光瞥见镜子里他的影像动作慢了半拍，
或者……干脆没动。一种冰冷的、黏腻的恐惧开始如藤蔓般缠绕上他的心脏。
他开始回避镜子，用旧床单把它们盖起来。浴室的镜子被遮住了，客厅的也被遮住了。
他甚至把能反光的不锈钢水壶都收进了橱柜最深处。然而，那天晚上，当他洗完澡，
擦去浴室镜子上的水汽时他终究无法完全忍受在模糊中擦拭身体，他看到了。镜子里，
确实是他。但那个“他”的脖子，正以一种绝对会折断活人颈椎的、诡异的角度歪斜着，
眼眶深黑，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浓稠的墨色。那个“吴岩”正对着他，无声地咧嘴笑着，
露出森白的牙齿。真正的吴岩吓得魂飞魄散，猛地向后踉跄，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瓷砖墙上，
痛感让他几乎窒息。他连滚带爬地逃出浴室，一夜无眠，蜷缩在客厅沙发角落，
用毯子紧紧裹住自己，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冻成了冰渣。他尝试告诉自己那是幻觉，
是压力太大的产物。可那种被窥视、被模仿、被逐渐取代的感觉太过真实，如跗骨之蛆。
绝望中，他想到了一个或许能证明的方法。他翻出落满灰尘的数码相机，调到录像模式，
固定在三脚架上，对准了那面被床单覆盖的客厅镜子。他要记录下他不在房间时，
镜子前究竟会发生什么。他设置了长时间录制，然后逃也似的离开了公寓，
在喧闹的网吧里熬过了一整天。第二天下午，他鼓足勇气回到公寓。相机还在原地，
指示灯显示录制已经结束。他颤抖着手，将视频文件导入电脑，
直接快进到他离开后的时间段。屏幕上一开始是静止的画面，被单覆盖的镜子，安静的客厅。
几个小时过去，毫无异常。吴岩几乎要松懈下来，怀疑自己真的是疯了。就在这时，
视频里有了变化。那块盖着镜子的旧床单，毫无征兆地动了一下。
不是被风吹动窗户关着，而是像被什么东西从里面……顶了一下。紧接着，床单的一角，
被一只毫无血色的、熟悉的手，缓缓地掀了开来。是“他”。镜中的“吴岩”走了出来。
那个东西走路的姿势极其怪异，关节像是不会弯曲，
每一步都带着一种僵硬的、模仿人类的努力。它在客厅里缓缓踱步，拿起吴岩放在桌上的书，
翻动手指的动作笨拙而不协调，坐在吴岩常坐的那张椅子上，甚至……走到摄像头前，
用那双只有一片漆黑的“眼睛”凑近镜头，仿佛在仔细观察。吴岩坐在电脑前，浑身冰冷，
连尖叫都卡在喉咙里。他眼睁睁看着那个“自己”在房间里活动，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怖攫住了他——这个东西，在他不在的时候，一直在他家里，
模仿着他的生活！视频的最后，那个东西似乎玩腻了，又慢吞吞地走回镜子前，
重新钻回床单之下。画面恢复了之前的死寂。吴岩猛地关掉视频，巨大的恐惧过后，
是一种毛骨悚然的清醒。不是幻觉！这房子里真的有东西！一个通过镜子窥视他、模仿他，
甚至可能想要……取代他的东西！他必须毁了那面镜子！现在！立刻！
愤怒和恐惧给了他短暂的勇气。他冲进厨房，拎起那把最重的消防斧房东留下的，
说是应急用品，红着眼，一脚踹开浴室的门。那面镜子依旧挂在墙上，床单安静地垂落。
吴岩嘶吼着，用尽全身力气，挥起斧头朝着镜子猛砸过去！“哐啷——！”玻璃碎裂，
发出刺耳的巨响，碎片四溅。镜面裂成无数片，每一片都映出他扭曲、疯狂的脸。
他喘着粗气，看着满地狼藉的玻璃碴，一种虚脱般的解脱感涌上。结束了……吧？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着脚边一块较大的镜面碎片。碎片里，映出他穿着牛仔裤和T恤的身影。
可是……他明明记得，自己今天穿的是灰色的休闲裤和一件格子衬衫。吴岩的呼吸骤然停止。
他僵硬地、一点一点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身体——灰色的休闲裤，格子衬衫。那么，
镜片里映出的那个穿着牛仔裤和T恤的“他”是……他猛地抬头。就在他对面，
在那面原本是镜子、现在只剩下空洞洞的边框和零星碎玻璃的墙壁前，站着那个“东西”。
穿着他的牛仔裤和T恤，脖子上还残留着诡异的歪斜，正用那双纯黑的眼睛，“看”着他。
它出来了。在镜子被砸碎的那一刻，它被彻底释放到了这个现实世界。现在，
它不再需要镜子了。那个“吴岩”对着真正的吴岩，再一次，缓缓地，
咧开了那个僵硬而充满恶意的笑容。吴岩手中的消防斧“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失去了所有反抗的力气和念头，只剩下无边的寒意，将他彻底冻结。它一步一步，僵硬地，
朝他走来。斧头从吴岩手中滑落，砸在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但他已经听不见了。
整个世界的声音仿佛都被抽离，只剩下那个“自己”僵硬走来的脚步声——嗒、嗒、嗒。
每一下，都敲击在他濒临崩溃的神经上。它走得很慢，关节像是生了锈的木偶，
发出细微的“咔哒”声。但它确实在靠近，带着那股冰冷的、不属于活人的气息。
它脸上那抹僵硬的笑容固定着，黑洞般的眼睛死死锁住吴岩，里面没有情绪，
只有一片虚无的吞噬感。吴岩想后退，想逃跑，但双脚如同灌满了铅，
被无形的恐惧钉在原地。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穿着他牛仔裤和T恤的复制品越来越近，
近到能看清“自己”脸上那不自然的、如同蜡像般的质感，
近到能闻到一股淡淡的、如同老旧房屋里积攒了数十年的灰尘与腐朽混合的气味。
它在他面前不足一步的地方停下。吴岩屏住呼吸，心脏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胸骨。然后，
它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那只毫无血色的手，伸向吴岩的脸。指尖冰冷，
尚未触及皮肤，那股寒意已经刺入骨髓。吴岩猛地闭上眼，等待着被触碰，被撕裂，
或者更糟的……被吞噬的瞬间。预想中的剧痛没有到来。几秒钟死寂般的等待后，他颤抖着，
将眼睛睁开一条细缝。眼前的景象让他血液几乎倒流。那只手，并没有攻击他。
而是……穿过了他。就像穿过一团空气，或者一道幻影。吴岩猛地低头，
看到那只属于“它”的手，从小臂开始，变得半透明，然后如同融入水中一般，
毫无阻碍地没入了他的胸膛。没有物理上的触感，
但一种更深层、更可怕的感受席卷了他——冰冷，空洞，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内部被强行抽离，又被另一种东西蛮横地填入。
记忆的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又迅速褪色、模糊，像是被橡皮擦狠狠擦去。同时，
一些完全陌生的、带着阴冷粘腻感的画面碎片，
硬生生挤进了他的脑海——那是透过镜子看到的、他自己扭曲惊恐的脸，日复一日。
它在……交换？不，是覆盖！“不——！”吴岩发出一声嘶哑的、不似人声的呐喊。
求生的本能终于冲破了恐惧的桎梏，他猛地向后一挣，那股诡异的融合感瞬间中断。
那个“它”的手被弹开，身体似乎也晃动了一下，脸上的僵硬笑容第一次出现了变化，
嘴角微微下沉，那双黑洞般的眼睛里，似乎有了一丝……***扰的不悦。吴岩顾不上多想，
转身就连滚带爬地冲向公寓大门。他不敢回头，拼命拧动门把手。门开了。
他跌跌撞撞地冲进楼道，发疯似的向下狂奔，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里激起巨大的回响。
他一口气跑出公寓楼，冲进午后有些刺眼的阳光里。街道上车水马龙，人声嘈杂。
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却驱不散那股从骨头缝里渗出的寒意。他扶着路灯杆，
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贪婪地呼吸着带着汽车尾气味的空气，
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让他几乎软倒在地。周围的一切如此真实，喧闹，充满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