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我就可以看到脏东西，而那些脏东西，被诊断为我带有精神疾病。
十七岁那年暴雨夜，我蹲在景德镇老宅的瓷片堆里，指尖刚触到一片沾着青釉的碎瓷，身后就传来拖沓的脚步声。
不是奶奶的布底鞋，是裹着水汽的、像泡发了的麻布擦过青砖的声音。
我没回头——过去十七年，我早学会了对这种“幻觉”视而不见，医生说只要不回应，它们就会消失。
可那声音停在我身后，带着股潮湿的土腥味说：“这片子，补不了你爷爷的龙纹瓶。”
我捏着瓷片的手猛地收紧，釉面的棱角扎进掌心。
这不是幻听，因为那声音里提到了爷爷的龙纹瓶——那是去年爷爷烧窑时炸了的半成品，瓶身上的青龙只画了半截，连我爸都不知道，爷爷偷偷把碎瓷片都埋在了后院的老槐树下。
“你是谁？”
我声音发紧，盯着地上积水里自己的影子。
水面晃了晃，影子旁边多了个模糊的轮廓，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对襟褂子，袖口沾着和碎瓷上一样的青釉色。
“我是守窑的。”
那影子蹲下来，我终于看清它的脸——没有五官，只有一片朦胧的青灰色，像没烧透的瓷坯，“你能看见我，不是病。
是你爷爷把‘看火’的本事，种在你骨血里了。”
这时奶奶的声音从堂屋传来：“阿平！
雨大了，快进来收你爷爷的罗盘！”
我回头的瞬间，身后的影子和脚步声一起消失了，只有掌心的瓷片还带着一丝凉意。
我攥着瓷片跑进屋，奶奶正把一个黄铜罗盘往红布包里裹。
那罗盘的指针没指南北，反而疯了似的围着盘面边缘转，指针扫过的地方，黄铜盘面竟浮现出几行细如蚊足的字——不是中文，是像藤蔓缠在一起的符号，有点像我在历史课本里见过的希腊文，但又多了些弯钩，像瓷器上勾连的缠枝纹。
“别碰。”
奶奶按住我的手，她的手比平时凉，“你爷爷走前说，这罗盘要是转起来，就说明‘门’开了。
有些东西，东方的神管不住，西方的也收不了，得靠咱们自己烧的瓷来镇。”
我没听懂，只觉得掌心的瓷片开始发烫，像有团小火苗在皮肤下窜。
窗外的雨还在下，我突然看见院子里的老槐树下，站着个穿黑色长袍的人，袍子上绣着银色的橄榄枝，手里拿着个银色的天平。
他的脸在雨雾里很清晰，眼窝很深，瞳孔是像海水一样的蓝。
我指着窗外，声音发颤：“奶奶，外面那个人……”奶奶顺着我的手指看过去，脸色瞬间白了。
她抓起红布包往我怀里塞，又把那片青釉碎瓷按在我另一只手心里：“拿着！
这是‘镇物’！
记住，不管看见什么，都别跟它们说话，尤其是那些长着外国神样子的——你爷爷说，它们要找的，是你能看见‘脏东西’的眼睛。”
我怀里的罗盘越转越快，指针尖冒出细小的火花，落在红布上，竟没烧出洞，反而烫出了一个青蓝色的瓷纹——和爷爷龙纹瓶上的青龙鳞片，一模一样。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