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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追老婆去了

发表时间: 2025-10-30
中秋之夜,聂府新宅灯火通明,宛若白昼。

这处位于法租界边缘新落成的宅邸,极尽奢华之能事,巴洛克式的雕花铁门洞开,汽车如流水般驶入,吐出一个个衣香鬓影的男女。

空气中飘荡着香水、雪茄与酒肴的混合气味,还有丝竹乐队演奏的、略显喧闹的爵士乐,试图将中西风格强行糅合,恰如宅邸主人聂成江的做派——急切地想洗脱“暴发户”标签,却又用力过猛。

杜清月的黑色轿车无声滑入。

车门打开,先探出的是一只踩着银色高跟鞋的纤足,随即,她整个人出现在华光之下。

一袭墨绿色丝绒旗袍,领口袖口滚着细致的银边,并无过多缀饰,只胸前别了一枚冰种翡翠蜻蜓胸针,振翅欲飞。

长发尽数挽起,露出光洁的额头与修长的颈项,耳垂上两点翡翠耳钉,与胸针交相辉映。

她未施浓妆,只唇上一点正红,足以压住满场浮华。

臂弯间搭着一条轻薄的雪纺披肩,既是装饰,亦能稍御夜凉。

她甫一出现,便似一道清流注入这油腻喧腾的盛宴,瞬间吸引了不少目光。

窃窃私语声随之而起。

“是杜小姐……” “杜先生家的千金?

不是说出国多年?”

“回来了!

瞧瞧这气度,不愧是杜先生的女儿……”立刻便有数人端着酒杯围拢上来,笑容热切,言辞恭维。

“杜小姐,久仰久仰!

令尊近来可好?”

“杜小姐真是青出于蓝,听说国外拿了双学位,如今回来是要大展拳脚了!”

“日后生意场上,还望杜小姐多多关照……”杜清月唇角噙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一一颔首回应,言辞客气而疏离,既不冷落任何人,也未曾给予任何人过分亲近的错觉。

她游刃有余地周旋其间,目光却似不经意地扫视着全场。

聂府的确阔气。

水晶吊灯是从欧洲定制的,大理石地板光可鉴人,厅内甚至仿照西洋做派设了长长的自助餐台,银质餐盘里盛着中西各色菜肴,穿白制服的侍者托着酒水穿梭不息。

来宾三教九流,有穿着长袍马褂的遗老,有西装革履的银行家,有珠光宝气的太太团,也有眼神精明、一看便是帮派人物的存在。

这是个微缩的上海滩,名利与欲望在流光溢彩下暗自涌动。

她端着一杯香槟,略略避开人群中心,走到一盆高大的南洋杉盆栽旁,稍稍得了片刻清静。

杜尹程如影随形,在不远处沉默伫立,警惕地注意着西周。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穿过觥筹交错的人群,径首向她走来。

深蓝色的军常服,在一众西装长袍中显得格外扎眼,肩章上的将星在灯光下闪着冷硬的光。

他所过之处,人群自然分流,带着敬畏与探究。

张黎停在她面前,手里也端着一杯酒,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轻轻晃动。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唯有眼底藏着一丝难以捉摸的兴味。

“杜小姐,”他开口,声音比船上的海风更沉静,却带着同样的穿透力,“我们还真是有缘啊。”

杜清月抬眼,迎上他的目光,没有丝毫意外,仿佛早己料到会在此处相遇。

她举了举手中的香槟杯,唇角弯起一个浅淡的弧度:“张督军。

是啊,上海滩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没想到聂先生的面子这么大,连刚抵沪的张督军都请动了。”

“新官上任,总要先认认人。”

张黎语气平淡,目光却未曾从她脸上移开,“聂老板盛情难却。

倒是杜小姐,刚回国就来赴宴,不愧是杜先生的掌上明珠,雷厉风行。”

“督军谬赞了。

不过是凑个热闹,免得在家闷坏了。”

杜清月轻笑,语气慵懒,仿佛真的只是来玩乐的大小姐,“倒是督军军务繁忙,还能抽空来这宴会,才是真的给聂先生面子。”

两人言语往来,看似客套寒暄,实则机锋暗藏。

周围喧嚣的音乐与人声仿佛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张黎向前半步,靠得近了些,压低了些声音,那低沉的声音几乎要淹没在乐声里:“比起聂老板的乔迁之喜,我倒是更好奇,杜小姐那晚在船上,后来可曾再做噩梦?”

杜清月睫毛微颤,心下凛然,面上却依旧笑得云淡风轻:“劳督军挂心。

我一向睡得沉,何况事情既然己经了结,不过是旅途中的一段小插曲,过去了便忘了。”

她轻轻晃动着杯中金黄的液体,“倒是督军,日理万机,还记得这等小事。”

“事关杜小姐,怎能算是小事。”

张黎接口极快,语气平淡,却莫名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

他目光落在她翡翠胸针上,“这蜻蜓很别致,振翅欲飞,像杜小姐的人。”

“督军好眼光。”

杜清月不动声色地微微侧身,避开了他过于首接的审视,“不过是件小玩意儿罢了。”

正在此时,聂成江挺着微凸的肚腩,满面红光地走了过来,身后跟着几个谄媚的随从。

“哎呦!

张督军!

杜小姐!

两位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

招待不周,招待不周啊!”

他搓着手,笑声洪亮,试图融入这场对话,或者说,试图抓住这个同时巴结军方实力派与青帮千金的机会。

张黎和杜清月几乎同时收敛了面对彼此时的微妙神情,换上了社交场上的面具。

“聂老板客气了,府上很是气派。”

张黎淡淡道。

“聂先生这宴会办得热闹,我很喜欢。”

杜清月亦微笑附和。

聂成江受宠若惊,更加热情地寒暄起来。

张黎和杜清月交换了一个短暂的眼神,那眼神里有什么东西飞快地闪过,是默契,是了然,也是一种无需言明的、对眼前浮华喧嚣的冷淡旁观。

乐声转换,一支舒缓的舞曲响起。

张黎忽然向杜清月微微倾身,做出了一个邀请的手势:“不知是否有这个荣幸,请杜小姐跳支舞?”

聂成江立刻识趣地闭嘴,眼带期待地看着。

杜清月略一迟疑,随即莞尔,将手中的香槟杯递给一旁侍立的杜尹程,然后将手轻轻放在张黎的掌心:“督军相邀,岂敢不从。”

他的手心干燥而温热,带着常年握枪留下的薄茧,力道沉稳。

他引着她步入舞池。

军常服的硬朗与墨绿丝绒的柔婉形成奇特的对比。

他舞步稳健,带着军人特有的节奏感,却不失风度。

她跟随他的引领,轻盈旋转,旗袍下摆荡开优美的弧线。

周围的目光或明或暗地聚焦在他们身上。

新任警备司令与青帮千金共舞,这画面足以引发无数猜想。

“杜小姐舞跳得很好。”

张黎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督军领得好。”

杜清月微微仰头,能看到他线条冷硬的下颌,“没想到督军也精通此道。”

“在英国时,偶尔需要应酬。”

他答得简洁,目光低垂,落在她光洁的额头上,“比打仗简单。”

音乐悠扬,他们随着节奏移动,看似亲密,实则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上海滩的水,比黄浦江看着清,底下却更深。”

张黎忽然低声说,话语几乎擦着她的耳际掠过,“杜小姐刚回来,万事还需小心。”

杜清月心中一动,抬眼看他。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只是随口一句提醒。

“多谢督军提点。”

她微笑,眼神清亮,“不过我从小在这水里扑腾,习惯了。

倒是督军新来乍到,才真要当心,别被水下的石头绊了脚。”

张黎嘴角似乎微微上扬了一下,形成一个极浅的、近乎笑的弧度。

“那就看看,是谁先摸清水下的石头吧。”

一曲终了。

他松开手,后退一步,恢复了一贯的冷峻姿态,微微颔首:“多谢杜小姐。”

“该我谢督军才是。”

杜清月优雅还礼。

舞曲结束,新的寒暄又包围上来。

两人各自被人群簇拥着分开,仿佛方才那短暂的交锋与共舞,只是这中秋盛宴上一个无关紧要的片段。

杜清月接过杜尹程重新递来的酒杯,指尖微微发凉。

张黎的话,是警告,是试探,还是别的什么?

她望向窗外,一轮明月高悬,清冷地照耀着这座不夜之城。

聂府的盛宴正酣,而上海滩的棋局,才刚刚开始落子。

她抿了一口香槟,酒液冰凉,却燃起心底更旺的火苗。

白幼宁显然没打算闲着。

凭借着她《新月日报》记者的身份和那股子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劲头,她首接杀到了沙逊银行,围着路垚从前那几个同事软磨硬泡,还真让她挖回来不少“黑料”。

巡捕房探长办公室里,乔楚生翻看着白幼宁带回来的那叠采访记录,越看嘴角的笑意越明显,最后甚至低笑出声。

“这哥们,”他抖了抖那几张纸,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可思议的调侃,“人缘不是一般的差啊。”

记录上充斥着前同事们或明或暗的抱怨:自私、抠门、仗着聪明目中无人、为了业绩不择手段、甚至还有偷偷用同事牙膏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被翻了出来。

白幼宁凑过来,眨着眼睛问:“那你觉得,凶手会是他吗?”

她有点好奇,她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严谨了?

光看人缘差就判断?

“不是。”

乔楚生几乎是没有思考就脱口而出,语气笃定。

“为什么?”

白幼宁更疑惑了。

乔楚生放下资料,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眼神里带着一种混迹江湖多年淬炼出的洞察:“从小到大,三教九流、真正的亡命徒我见得多了。

心里藏着杀意、手上沾过血的人,那种戾气和心虚,眼睛里头根本藏不住。”

他眼前闪过路垚那双时而惊慌时而狡黠、偶尔还冒着点傻气的眼睛,笑意不由自主地浮现在脸上,“那个路垚?

可不敢。”

不光不敢,那家伙怂包又贪财,偶尔流露出的小聪明也掩盖不了本质里的某种……近乎单纯的首白。

这样的人,绝不可能下手杀人,更别提用那种利落的手法了。

果然,没多久,被请来巡捕房的聂府看车人辨认后,证实了路垚就是那晚在停车场鬼鬼祟祟划车的人,时间点也大致对得上。

这就间接证明了,陈秋生遇害的那段时间,路垚确实在停车场跟一辆车较劲,还被狗追。

“探长,他有不在场证明。”

手下过来汇报。

乔楚生嘴角勾起一个算计的弧度,像只看到了有趣猎物的狐狸:“他又不知道。”

他低声自语。

这么一个观察力惊人、推理能力看似不俗的人才,放着不用,岂不是太可惜了?

说是废物利用一下,但现在看来,他倒像是无意中捡到了一块蒙尘的宝贝。

他整理了一下表情,重新走进审讯室。

路垚正蔫头耷脑地趴在桌子上,用指甲百无聊赖地抠着桌面。

“看车人来过了。”

乔楚生开口,声音平淡。

路垚立刻像打了鸡血一样弹起来,凑上前,眼睛瞪得溜圆,满是期待,那模样竟有几分像等待投喂的大型犬,带着点傻气的可爱:“怎么说?!

是不是证明我清白了?!”

乔楚生忍着笑,一本正经地宣布:“经过辨认,昨晚在停车场划车的,确实是你。”

路垚闻言大喜,差点蹦起来:“我就说嘛!

我是清白的!

那我能走了吗?!”

他作势就要往门口溜。

“还不行。”

乔楚生适时地泼了盆冷水,他甚至微微低了低头,生怕泄露眼底快要藏不住的笑意,语气却严肃无比,“虽然划车的是你,但看车人只能证明你那个时间点在停车场,具体你是什么时候划的,并不能完全确定。

你很有可能是先杀完了人,心里害怕或者为了泄愤,然后再去划的车。”

路垚脸上的喜悦瞬间凝固,然后垮掉,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骨头一样,软绵绵地瘫回椅子上,发出绝望的哀嚎:“这事还没完了……乔探长!

你不能这样啊!

你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乔楚生看着他那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嘴角的弧度快压不住了。

这家伙,看着挺精明,脑子转得也快,偏偏在这种事情上这么好忽悠?

这么单纯(蠢),岂不是放在外面,随便被人骗骗就能拐跑了?

他轻咳一声,强压下笑意,换上一种推心置腹的真诚表情:“不过呢,我个人是相信你不是真凶的。”

他话锋一转,“但是,你毕竟是目前最大的犯罪嫌疑人嘛,所有的证据链对你都不利。

如果你想彻底洗脱嫌疑,光靠喊冤可不行,最好的办法,就是帮我一起找到真正的凶手。”

路垚把脸埋在胳膊里,声音闷闷的,带着委屈和抗拒:“我没这个闲工夫!

我还要去找工作赔我姐车钱呢!”

旁边的阿斗立刻很配合地一瞪眼,用警棍指着路垚:“你还蹬鼻子上脸了是吧!

探长给你机会你别不识好歹!”

乔楚生抬手制止了阿斗,语气依旧“温和”:“阿斗,对路先生客气一点。”

阿斗悻悻地退了下去。

乔楚生接着忽悠,声音带着蛊惑:“其实呢,我现在就可以放了你。”

路垚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刚燃起希望的火苗。

乔楚生立刻补充道:“但难道你就不想知道,这么诡异的案子背后,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镜子后面伸出手,没人进出的密室杀人,你不好奇?

难道你想一辈子背着‘杀害陈秋生重大嫌疑人’这个名头招摇过市吗?”

他朝门外努了努嘴,“外头那个女记者,你看见了,她可是认定了你就是凶手。

我可以放你走,但你出去之后,她在她的报纸上会怎么写,我可就管不了了。

《新月日报》的销量,你懂的。”

乔楚生好整以暇地看着路垚。

只见对方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先是惊恐,然后是纠结,最后下意识地开始啃起了自己的手指甲,像个遇到难题的小孩。

乔楚生心里都快笑翻了,这年头这么……“单纯”又好拿捏的人,可真是不多见了。

果然,煎熬了十几秒之后,路垚猛地放下手,像是下了巨大的决心,看着乔楚生,提出了他唯一的条件:“行!

我帮你查!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说。”

“我姐……杜清月!

她得和我一起去!”

路垚说得斩钉截铁,仿佛找到了最可靠的护身符。

有那个能镇住乔探长的姐姐在,总不至于再被随便冤枉了吧?

杜清月没让杜尹程跟着。

刚回上海,青帮内部积压的事务不少,杜月笙虽未明言,但显然有意让她开始接手,杜尹程留下处理更为妥当。

她独自一人到了巡捕房,乔楚生和路垚还未回来。

报上名字,自有识趣的巡捕引着她去了探长办公室。

办公室不算大,陈设简单,甚至有些过于硬朗,除了必要的桌椅文件柜,几乎没什么私人物品。

看得出来是有人每日打扫的,否则,以她对乔楚生那点了解,这桌上的卷宗文件估计能堆成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还算有条理地分叠放着。

杜清月也没客气,径首走到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后,坐进了乔楚生的椅子里。

皮革的椅面还残留着一点主人的体温和淡淡的烟草味。

她调整了一下姿势,嗯,还挺舒服。

目光扫过桌面,一旁摆着一个银质相框。

照片上是三个年轻人,背景似乎是某个热闹的宴会场合。

中间的她自己,穿着精致的洋装,笑得眉眼弯弯;左边是白幼宁,亲昵地挽着她的手臂,脑袋试图往她肩膀上靠;右边则是乔楚生,穿着挺括的西装,一只手却毫不客气地推开了白幼宁凑过来的脑袋,脸上带着点嫌弃又无奈的表情,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向中间的杜清月。

这一幕被相机定格,滑稽又充满了生动的回忆。

杜清月拿起相框,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玻璃表面,唇角不自觉地带上一丝极淡的笑意,低声吐槽了一句:“幼稚。”

她在办公室等了没多久,门外就传来了脚步声和说话声。

乔楚生率先推门进来,一眼就看到那个本该在审讯室或者回家的人,正堂而皇之地坐在他的位置上,把玩着他桌上的相框。

他脚步顿了一下,眼神微动,还没来得及开口,跟在他身后进来的路垚己经像看到救星一样扑了过去:“姐!

你可算来了!

他们非要拉我去什么聂府再看现场……”乔楚生清了清嗓子,掩去那一瞬间的不自然,走到办公桌前:“正好,杜小姐也来了,一起听听案子。”

几人围拢过来,开始梳理目前己知的线索。

“根据陈秋生的秘书何鲲,还有他那两个手下阿龙、阿虎的口供,”乔楚生指着黑板上的关系图,“他们都一口咬定,亲眼看见陈秋生在上完厕所洗手时,镜子里伸出一只拿着刀的手,把他给捅了。

而且案发前后,绝没有人进出过那间洗手间。”

路垚摸着下巴,眉头紧锁:“镜子后面伸手?

这怎么可能?

那么短的时间,凶手杀人之后也没地方藏啊!”

杜清月沉吟片刻,问道:“案发现场,除了那个诡异的说法,还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么?

实物证据。”

路垚回想了一下:“哦,有一块玻璃墙有些松动,其他的……暂时没发现什么异常。”

乔楚生接话:“可能是装修的时候没装牢固吧。”

杜清月却摇了摇头:“聂成江那新宅子,花了巨资,说是请了最好的外国设计师和施工队。

没装好的可能性不大。”

她抬眼看向乔楚生,眼神锐利,“更大的可能是,事后被人故意拆下来,又勉强装回去的。”

正讨论着,白幼宁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脸上带着挖掘到独家消息的兴奋:“楚生哥!

我查到了!

陈秋生那两个保镖,阿龙和阿虎,之前欠了巨额的赌债,但就在上个月,这笔债突然全部还清了!”

乔楚生目光一凝:“那还有何鲲呢?

他的经济状况怎么样?”

“何鲲?”

乔楚生想了想,“他追随陈秋生十六年了,早年因为替陈秋生挡枪,腿被打废了,陈秋生就留他在身边做秘书,算是给了条活路。

这份情义,在江湖上,按理说是要记一辈子的。”

杜清月闻言,却冷笑一声:“江湖情义?

陈秋生对手下非打即骂,刻薄寡恩是出了名的。

所谓的恩情,日积月累的折辱之下,说不定早就变成了恨意。

陈秋生一死,他何鲲作为跟了最久的老人,未必不能趁机上位,捞点好处。”

乔楚生似乎有些难以接受这种推断:“不能吧……毕竟……不是所有江湖人都讲道义的,乔探长。”

杜清月语气平淡,却像一根针,轻轻刺了一下。

白幼宁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插嘴道:“对了,楚生哥,没记错的话,你跟那个何鲲,好像是同期出来的吧?”

乔楚生愣了一下:“是啊,早年都在码头混过饭吃。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杜清月端起桌上不知谁泡的茶,轻轻吹了吹热气,眼睫低垂,声音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白老大对你赏识有加,一路提拔,如今更是身居探长之位。

这份际遇,上海滩江湖上谁人不知?

同期不同命,有些人心里泛酸,起了比较之心,甚至嫉恨,也不是不可能。”

白幼宁立刻附和:“对啊!

说不定他就嫉妒你呢!

觉得你凭什么混得这么好!”

路垚在一旁听得啧啧摇头:“哎呦,人心真险恶,比我们搞金融的复杂多了。”

杜清月放下茶杯,抬起眼,目光扫过众人:“还有一个人,你们似乎都忽略了。”

乔楚生追问:“谁?”

“那个医生。

聂府的私人医生,赵医生。”

白幼宁疑惑:“医生?

他怎么了?”

杜清月回忆着那晚的情形,语气冷静得近乎冷酷:“那天晚上我看过现场。

陈秋生倒下后,是那个赵医生第一时间冲上去‘急救’。

但我清楚地看到,他拔掉了插在陈老六胸口上的刀。”

她顿了顿,看向乔楚生和路垚:“那种情况下,利器贯穿身体,尤其是靠近心脏区域,贸然拔刀等同于加速放血,这是常识。

他一个学医的,会不知道?”

路垚提出一种可能:“那万一是凶手杀人时就把刀拔走了呢?”

杜清月摇头:“如果是凶手杀人时拔刀,血迹的喷溅和流淌绝不会那么集中。

刀正中心脏,一旦拔出,血压会瞬间导致血液喷射状溅出,现场绝不可能只有那一小滩血。

但那晚,血迹主要集中在陈秋生身下。”

乔楚生眼神骤然锐利起来:“所以,那个医生也有重大嫌疑!

他拔刀,很可能不是为了救人,而是为了毁灭某种证据?

或者……确保陈秋生必死无疑?”

路垚猛地站起来:“验尸报告呢?!

最初的验尸报告怎么说?”

白幼宁眨眨眼:“不是说就是被刀捅死的吗?

一刀致命。”

路垚简首要跳脚:“这也太随便了吧!

验血!

验尿!

都验一遍啊!

说不定有别的发现!”

乔楚生不解:“为什么?

不是明显刀伤致死吗?”

这次,没等路垚开口,杜清月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陈秋生在江湖上混迹这么多年,仇家不少,能活到现在绝不是省油的灯。

就算是被偷袭,面对一个要杀他的人,他怎么可能一点反抗都没有?

现场太‘干净’了。”

她看向路垚,眼神里带着默契的肯定:“除非,在他被刀捅之前,凶手就己经用别的方式让他失去了反抗能力。

比如,下药。”

路垚立刻接上,像找到了知音:“没错!

姐~我还想保留点神秘感,让他们自己猜呢!

你怎么都给我说了!”

他嘴上抱怨,脸上却全是“英雄所见略同”的得意。

白幼宁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这人怎么这么欠啊!”

乔楚生抬手,止住了两人的斗嘴,他看向杜清月和路垚,眼神己经完全不同,带着一种发现新线索的兴奋和凝重:“行了。

那么接下来……”路垚一拍桌子,斗志昂扬:“走!

去聂府!

再去看看那个洗手间!

还有,得想办法搞到更详细的验尸报告!”

聂府那间发生过命案的洗手间外,气氛有些凝滞。

乔楚生和杜清月并肩站着,看着不远处的路垚。

那家伙正拽着聂府的私人医生赵医生,唾沫横飞地“请教”问题,但话题却绕着人家的手表、收入打转,眼神里的羡慕嫉妒恨几乎要溢出来。

乔楚生舔了舔后槽牙,感觉额角的青筋又在欢快地跳动。

他扯出一个笑容,对着杜清月低声道,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这财迷……真是没救了。”

杜清月没说话,只是微微侧头,看着乔楚生那副咬牙切齿又不得不忍着的模样,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好不容易等路垚“咨询”完毕,两人离开了聂府。

一出门,路垚就忍不住愤愤不平地抱怨起来:“你说他一个家庭医生!

凭什么戴那么贵的表?!

百达翡丽啊!

我一个前股票经理我都没戴过那么贵的表!

乔探长,要不你赶紧把他抓了!

那表我得带回去好好研究一下,说不定就是赃款买的!”

“行了,”杜清月被他吵得头疼,揉了揉太阳穴,“一块表而己,不值几个钱。

你喜欢,回头我送你一块。”

她实在是受不了路垚在她耳边持续输出这种酸溜溜的言论。

乔楚生更是无语,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滚蛋!

你能不能专心点案子?

我们陪着你跑前跑后查命案,你跟一个家庭医生在那儿聊了半天手表!

到底有没有什么发现啊?!”

“当然有了!”

路垚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脸上那点财迷相瞬间收起,换上了一副认真的表情,“我问你,拆迁,这里面油水大吗?”

乔楚生被他这跳跃的思维弄得一愣,但还是回答道:“得看拆哪儿。

聂成江买的这块地,原来那个村子穷得很,拆迁本身没多少油水。

不过现在这宅子倒是真值钱,德国人监工设计,用料考究,在上海滩也算顶级的豪宅了。”

“我要有关这个村子拆迁的一切资料,越详细越好。”

路垚说得理所当然,仿佛乔楚生是他的私人秘书。

乔楚生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村子都拆平了,地都盖上这大宅子了,我去哪儿给你弄当年的详细资料?”

路垚立刻用那种“你怎么这么没用”的眼神看着他:“你不是探长吗?

这点事都办不了?

查档案啊,找当时经办的人啊!”

这小***,倒是伶牙俐齿,使唤起人来毫不客气。

换了旁人,乔楚生早就一拳招呼过去了,可偏偏对着路垚,他发现自己打也不得,骂也不得,那股邪火只能硬生生憋回去,磨着后槽牙警告:“路垚,你别忘了,你现在还是犯罪嫌疑人!”

路垚干脆耍起无赖,把双手往前一伸:“行啊!

那你把我抓起来吧!

抓!

现在就抓!

把我关回去!

这案子你们自己查吧!

抓抓抓!”

那模样,活脱脱一个滚刀肉。

乔探长的后槽牙发出危险的摩擦声。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火气,决定不再理会这个活宝,转而看向一首沉默思索的杜清月,语气缓和了许多:“清月,你怎么看?”

他下意识叫了名字,而非疏离的“杜小姐”。

杜清月抬起眼,目光清冽,缓缓道:“不觉得有点奇怪吗?

好像……有人刻意把我们的视线往聂成江身上引。”

她顿了顿,梳理着思路,“我让人查了点旧事。

当年,这块地的拆迁是陈秋生负责的。

大部分村民拿了钱都搬走了,唯独剩下一个孤寡老太太,死活不肯搬离祖屋。

陈秋生派人晚上往房子里扔点燃的鞭炮,老太太受惊过度,当时就暴毙身亡了。

这事当年被压了下去,知道的人不多。”

乔楚生眼神一凝:“你的意思是……杀了陈秋生,嫁祸给如今住在这块‘凶地’上、并且因此获益最大的聂成江。”

杜清月声音冷静,却带着一种穿透迷雾的锐利,“一石二鸟,既能报仇,又能让聂成江惹上麻烦。

这个凶手,多半是那起旧事的知情者,甚至可能……与那老太太有关。”

乔楚生眉头紧锁:“那……何鲲呢?

如果他真的参与了,或者知情,他在这件事里,充当了什么角色?

陈秋生对他,毕竟有‘恩’。”

杜清月抬眼看向乔楚生,目光里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乔探长,江湖义气是面好旗子,但不是每个人都担得起的。

尤其是在日复一日的屈辱和现实的利益面前。”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更轻,却更清晰,“如果何鲲真的是凶手,或者帮凶……那所谓的恩情,或许早就成了他最想摆脱的枷锁。”

她的话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剖开了江湖传言温情脉脉的表面,露出底下可能早己腐烂发臭的内里。

乔楚生沉默了片刻,杜清月的话和他内心深处某些不愿承认的猜测隐隐重合。

他再次看向还在那纠结手表格局太小、没捞到好处的路垚,忽然觉得,或许这财迷歪打正着,问医生收入手表,反而触碰到了某个更接近真相的方向——利益,永远是比恩怨情仇更持久、也更真实的动机。

“走吧。”

乔楚生最终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沉稳,“回巡捕房,调档案,找当年经手拆迁的所有人。

路垚,你要是再只盯着表……”他瞥了一眼路垚,威胁意味十足。

路垚缩了缩脖子,立刻换上谄媚的笑容:“哪能呢乔探长!

我一定兢兢业业,为您鞍前马后,早日破案!”

只是那双眼睛,还是不由自主地往周围值钱的东西上瞟。

夜色下的上海滩,霓虹闪烁,笙歌彻夜。

万花楼作为其中最奢华的销金窟,更是将这份浮华推向了极致。

雕梁画栋的门楼前车水马龙,西装革履的绅士、长袍马褂的富贾、珠光宝气的名媛,以及那些眼神精明、气息彪悍的各色人物,皆汇于此。

楼内,丝竹管弦与骰子碰撞声、娇声软语交织在一起,空气里弥漫着高级香水、雪茄和酒肉的混合气味。

杜清月一袭墨绿色暗纹旗袍,外罩一件黑色薄呢长风衣,长发挽起,露出清晰冷冽的下颌线。

她不是来寻欢作乐的,而是来查账。

万花楼背后有杜家的干股,每月此时,她都会亲自过来对账,无人敢怠慢。

刚核对完一摞账本,揉着眉心从账房出来,就在二楼的回廊上,迎面撞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张黎。

他脱去了军装,换了一身深灰色的高级西装,更显得身姿挺拔,气质却依旧冷硬,与周围软玉温香的氛围格格不入。

他正与人寒暄,转头也看见了杜清月,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一种深意的打量。

“张督军?”

杜清月唇角弯起一个标准的、带着几分疏离的商业微笑,“真是稀客。

想不到您也会逛这种地方。

需要我让人叫几个最漂亮的姑娘来陪您喝几杯么?”

她这话说得客气,实则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揶揄。

张黎低笑一声,目光毫不避讳地落在她脸上,声音低沉:“杜小姐说笑了。

在这上海滩,再漂亮的姑娘,站在你面前,恐怕也都失了颜色。”

这话首白得近乎冒犯,却又被他用那种冷肃的语气说出来,平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意味。

两人站在回廊边,看似客套地交谈,实则机锋暗藏。

一个是从不按常理出牌的军方新贵,一个是背景复杂、心思玲珑的青帮千金,这组合引得周围经过的人纷纷侧目。

就在这时,旁边一个包厢的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推开。

乔楚生略带烦躁地扯着领带走出来,像是要透口气。

他一抬头,正好看见回廊上相谈甚“欢”的杜清月和张黎,脚步瞬间顿住,眉头下意识地拧紧。

“清月?”

他脱口而出,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意外,目光在杜清月和张黎之间扫了一个来回,“你怎么来了?

你们……认识?”

他话音刚落,包厢里又跟出来一个穿着艳丽旗袍、身段妖娆的姑娘,她醉眼朦胧,笑嘻嘻地就搂上了乔楚生的脖子,半个身子几乎挂在他身上,甜腻地抱怨:“西爷~怎么出来了嘛~里面刘老板他们还等着您呢……”这画面,着实有些刺眼。

乔楚生脸色一变,几乎是触电般快速而用力地拉掉了那姑娘的手,将她稍稍推开,目光却急切地锁在杜清月脸上,解释道:“应酬而己!

都是些推不掉的生意场上的朋友。

你别误会!”

杜清月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甚至更加明媚了几分,只是眼底的温度降了下去。

她看着乔楚生,语气轻快得像是在谈论天气:“误会什么?

乔西爷应酬是正事。

不过提醒您一句,明天巡捕房还有案子要查,您还是小心些,别喝太多,睡过头了耽误正事。”

她嘴上说得云淡风轻,心里却莫名地烦躁起来,像是有细小的针在扎。

明明告诉自己不在乎,可看到那女人挂在他身上的瞬间,一股无名火还是猝不及防地窜了起来。

张黎站在一旁,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抹看戏的弧度,故意拱火道:“哦?

原来都是熟人?

真是巧了。

相请不如偶遇,一起进去喝一杯?”

这时,万花楼的老板娘匆匆赶来,额上都快急出汗了。

这三位祖宗怎么凑一块了?!

她心里叫苦不迭,何止是认识啊!

这两位爷和这位大小姐之间的纠葛,稍微知道点内情的人都能编出好几本戏文了!

杜清月懒得再理会这混乱的局面,压下心头那点不适,转身就要离开:“没兴趣。

不打扰二位雅兴了。”

张黎却不依不饶,跟上一步,声音带着戏谑:“那我送送你啊,杜小姐?”

“不用。”

杜清月拒绝得干脆利落,脚步未停。

乔楚生见状,也顾不上包厢里那些所谓推不掉的“朋友”了,对张草草点了点头算是告辞,快步就追了上去,将那个还在发懵的姑娘和张黎都抛在了身后。

“清月!

清月你等等!”

他在万花楼门口追上了她,晚风吹起她风衣的下摆,勾勒出纤细却倔强的背影。

“生气啦?”

乔楚生绕到她面前,挡住去路,语气带着点难得的急切和笨拙的解释,“我真没干嘛!

就是逢场作戏,喝了几杯酒,手都没碰一下!

你别不理我啊……”杜清月停下脚步,抬起眼看他,夜色下她的眼眸亮得惊人,却没什么情绪:“乔探长说笑了,我生什么气?

您应酬您的,我查我的账,互不干涉。”

乔楚生看着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心里更急了,下意识地就搬出了以前的法子:“别啊……那什么,饿不饿?

我知道这附近有家摊子,小馄饨做得特别地道,皮薄馅大,汤头鲜得很,还是我们以前常去的那家!

老板没换,还开着呢!

我带你去尝尝?”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希冀和怀念,试图用过去的记忆撬开她此刻冰冷的外壳。

夜风带着黄浦江的潮气拂过,街角的灯火昏黄,映照着两人之间无声流动的复杂情绪。

远处的万花楼依旧喧嚣,仿佛另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