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空中公路的第 73 次故障2052 年夏,上海虹桥空中走廊的晨光里,陈暮的神经交互手环突然震了三下 —— 不是系统常规的推送,是他三年前亲手植入代码的 “紧急预警”,只有当 “天枢” AI 调度系统出现无法自我修复的漏洞时,这三下震动才会触发。
他站在 80 米高空的检修平台上,脚下悬浮车流如金属甲虫般循着数据流奔涌,每辆车的航线误差不超过 3 厘米。
“陈工,B3 段拥堵 1.2 公里,涉及 237 辆车,应急航道空置率 100%,AI 建议征用应急航道,可缩短整体通行时间 4.7 分钟。”
对讲机里小林的声音带着刚入职的紧绷,像根被拉到极致的弦。
陈暮抬手激活 AR 眼镜,淡蓝色的数据流瞬间铺满视野:拥堵车辆的车牌号、车主的出行目的(通勤占比 89%,就医占比 7%,其他 4%)、应急航道近 1 小时的使用记录(零次)—— 所有数据都指向 “执行” 这个最优解,就像过去三年里 “天枢” 做出的每一次决策,精准、冷酷,像把手术刀剖开生活的冗余。
但指尖悬在确认键上空时,三年前那个雨夜的画面突然撞碎了数据流。
也是这样的紧急调度,“天枢” 为优化主干道流量,将一辆救护车的航线从 15 分钟拉长到 28 分钟。
最后患者没能抢救回来,家属在天筑智能楼下举着老人的照片***,照片上老人的笑容温软,而 “天枢” 的后台日志里,只冰冷地记录着 “本次调度提升整体通行效率 3.2%”。
那天陈暮站在办公室落地窗前,看着楼下攒动的人影,第一次觉得自己设计的不是 “交通系统”,是 “把人碾成数据的齿轮”。
他亲手写下的核心算法 “以全局效率为最高优先级”,在那一刻变成了刺向自己的刀。
“陈工?”
小林的声音又传来,带着疑惑的试探。
陈暮深吸一口气,关闭数据流,调出应急航道的实时画面 —— 晨光落在金属护栏上,反射出没有温度的光。
他本该像过去无数次那样按下确认键,但这次,他鬼使神差地问:“查最近 10 分钟,有没有救护车申请使用应急航道?”
“AI 没提示紧急车辆…… 我查监控。”
小林的声音顿了顿,带着 “多此一举” 的困惑。
等待的 30 秒里,陈暮的目光越过空中走廊,望向远处的钢铁森林。
玻璃幕墙把阳光折射成刺眼的碎片,AR 广告在半空漂浮,循环播放着 “天筑智能,让生活更高效” 的标语。
他曾以为这就是未来该有的样子:没有浪费,没有延误,没有意外 —— 首到去年回那个被 AR 扫描标注 “空心化率 92%” 的县城,首到父亲临终前抓着他的手说 “小暮,你总往天上修东西,别忘了脚下的路”。
“陈工!
查到了!
应急航道入口 1.5 公里处,有辆民营救护车申请航线,但系统归为‘非紧急’—— 患者是慢性病急性发作,不算‘危及生命’。”
小林的声音带着发现新大陆的惊讶。
陈暮的心脏猛地一沉。
又是这样,“天枢” 用算法定义生命的轻重,把 “人” 拆解成 “就医类型紧急程度对全局的影响”。
他抓起对讲机:“取消征用应急航道,通知 B3 段车流缓慢通行,优先保障救护车。”
“可是陈工,这样会让整体拥堵时间增加 8 分钟,AI 提示‘不符合最优解’!”
小林的声音陡然拔高,像在对抗某种既定的真理。
“我是总设计师,听我的。”
陈暮的声音很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告诉‘天枢’,新增规则:所有救护车,无论病种,均视为最高优先级。”
挂了对讲机,他靠在护栏上,手环又震了一下:“新增规则己录入,预计未来 30 天整体通行效率下降 0.8%”。
0.8%,放在过去足以让他通宵修改算法,但现在,他只觉得松了口气 —— 像卸下了压在胸口三年的石头。
手机突然响了,是天筑智能 CEO 周明的号码。
“陈暮,你疯了?”
周明的声音像淬了冰,“‘天枢’的核心竞争力就是效率!
你凭什么为一辆救护车牺牲所有人的时间?”
“因为那是一条人命。”
陈暮的声音没有起伏,“周总,我们做科技不是为了把人变成数据,是为了让人活得更好。
如果效率要以命为代价,这未来我不想要。”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是冰冷的警告:“陈暮,‘天枢’是你的孩子,你现在是在毁了它。”
“我只是不想让它变成怪物。”
陈暮挂了电话,随手关掉手机。
他看着脚下的城市,突然觉得无比陌生。
这里的人行色匆匆,AR 眼镜里永远跳动着待办事项;朋友聚会时,每个人都在虚拟世界里回复消息,现实中的对话像隔着一层玻璃;连亲情,都成了 “每周一次的具身人通话”,拥抱的温度被电流转化成数据,失真得可笑。
陈暮取下检修平台上的工具包,里面有身份证、银行卡,还有一张泛黄的照片 —— 六岁的他在老家老槐树下,手里举着父亲做的木制小飞机,笑得露出豁牙。
他把工具包扔进回收箱,转身走向悬浮车停车场。
启动悬浮车时,AR 眼镜弹出消息:“天筑智能己暂停您的‘天枢’权限,解雇通知将发送至您的邮箱。”
他笑了笑,摘下眼镜扔进副驾储物箱。
权限、数据、效率…… 这些曾支撑他生活的东西,此刻像褪色的纸片,轻得不值一提。
悬浮车驶离虹桥空中走廊时,陈暮下意识摸了摸手环 —— 屏幕上突然闪过一行乱码,是他刚才修改规则时故意留下的 “故障日志”,本该被系统自动删除,却不知为何残留了下来。
他皱了皱眉,随手清空了日志。
但他没看见,手环的后台正悄悄将这份日志备份,发送到一个匿名邮箱 —— 那是周明三年前埋下的 “监控程序”。
远处的地平线尽头,一棵老槐树的轮廓在晨光里若隐若现。
陈暮踩下加速键,悬浮车的影子掠过成片的稻田,朝着那个 “空心化率 92%” 的县城飞去。
他不知道,自己逃离的不仅是科技的牢笼,更是一场即将席卷故乡的 “数字克隆” 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