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城大学的春天总带着点猝不及防的风。
苏野叼着根棒棒糖从篮球场晃出来时，正撞见一阵妖风卷着一沓A4纸往教学楼后巷飞。
她眯眼瞥了眼，本来不想多管闲事，却看见个女生正踮着脚追那沓纸，浅灰色裙摆被风掀得老高，像只慌慌张张的灰蝶。
“喂！
站着别动！”
苏野扯掉棒棒糖，长腿一迈就冲了过去。
女生愣了愣，停下脚步时，苏野己经像道黑色闪电窜进了后巷。
那沓纸被风吹得七零八落，最上面一张印着“文学系毕业论文初稿”，右下角歪歪扭扭签着“林微”两个字。
“林微是吧？
看好了！”
苏野原地蹦了两下，伸手捞住最调皮的一张，转身时却没注意脚下的花坛沿，“噗通”一声摔进了半人高的冬青丛里。
枯枝勾住了她的卫衣帽子，泥土溅了满脸。
苏野骂了句脏话，刚想爬起来，就见那女生提着裙摆跑过来，蹲在花坛边递手。
“你没事吧？”
林微的声音很轻，像落在树叶上的雨。
苏野抬头的瞬间，呼吸漏了半拍。
女生的刘海被风吹得乱翘，几缕贴在额头上，眼睛亮得惊人，像盛着碎光。
她的手指悬在半空，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指节泛着淡淡的粉。
“没事。”
苏野抓住她的手站起来，掌心相触的瞬间，林微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转身去捡散落在地上的论文。
苏野拍了拍沾满泥土的外套，忽然觉得这跤摔得值。
她看着林微蹲在地上捡纸，阳光透过巷口的树洒在她背上，连带着那截露在针织衫外的脖颈都泛着柔光。
“谢……谢谢。”
林微把论文抱在怀里，指尖还在微微发颤。
“小事。”
苏野弯腰捡起最后一张，注意到纸页边缘沾了点泥，“这页脏了，要不我帮你重新打印？”
林微连忙摇头：“不用不用，我回去描一下就好。”
她抱着论文往后退了半步，像只受惊的兔子，“那我……先走了。”
“等等。”
苏野忽然扯了扯自己的卫衣袖口——刚才摔的时候被勾破了个小口子，“你会针线活吗？”
林微愣了愣，视线落在那个破口上，小声说：“会一点。”
“那正好。”
苏野干脆利落地把卫衣脱下来递过去，露出里面印着骷髅头的黑色T恤，“帮我补补？
明天这个点，我在篮球场等你。”
林微抱着还带着苏野体温的卫衣，手指捏着衣摆的破口，看着苏野转身离开的背影，耳尖慢慢红透了。
风又吹过，卷走了她没说出口的“好”。
第二天下午，苏野果然在篮球场等了。
她穿着件印着“FUCK THE WORLD”的黑色背心，正和周扬她们打三对三，汗水顺着下颌线往下滴，砸在锁骨窝里，像碎钻。
林微站在看台阴影里，手里攥着叠得整整齐齐的卫衣，犹豫了半天还是没敢上前。
她昨天熬夜把那个破口补好了，用的是和卫衣同色的线，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出来。
可她总觉得，像苏野这样的人，大概只是随口说说，未必真的在意一件破了的衣服。
“林微？”
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得她手一抖，卫衣差点掉在地上。
苏野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面前，额头上还带着汗，眼神亮得像刚打完球的太阳。
“给……给你。”
林微把卫衣递过去，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苏野接过来抖开，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补好的破口。
她挑了挑眉，指尖划过细密的针脚：“手艺不错啊，比我妈缝的强。”
林微的脸更红了，低着头没说话。
“为了感谢你，”苏野忽然凑近一步，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刻意的蛊惑，“晚上请你吃饭？
二食堂的糖醋排骨，一绝。”
林微猛地抬头，撞进苏野带着笑意的眼睛里，心跳瞬间乱了节拍。
她想说“不用了”，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细若蚊吟的“好”。
苏野请客那天，孟萌恰好也在二食堂。
她端着餐盘找位置时，一眼就看到了苏野——正把自己碗里的排骨往对面女生碗里夹，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
那个女生她有点印象，文学系的，总是独来独往，叫林微。
孟萌的脚步顿住了，手里的勺子攥得死紧。
她早上还特意给苏野带了早餐，放在画室她常坐的位置上，没留名字。
可现在看来，苏野大概根本没注意到。
“萌萌，这边！”
陈曦在不远处招手，她是班里最安静的女生，总是戴着黑框眼镜，抱着本厚厚的书。
孟萌深吸一口气，端着餐盘走过去坐下，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往苏野那边瞟。
她看见苏野把林微不爱吃的青椒夹走，看见林微低头笑的时候，苏野的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
“看什么呢？”
陈曦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推了推眼镜，“苏野和……林微？”
“没什么。”
孟萌收回目光，扒拉着碗里的饭，味同嚼蜡，“就是觉得，苏野好像对那个林微，有点不一样。”
陈曦没说话，只是默默把自己碗里的番茄夹给了孟萌——她知道孟萌喜欢吃番茄，却总说“太麻烦”。
而另一边，苏野正兴致勃勃地给林微讲上周和体育系女生打架的事：“那小子一拳挥过来，我侧身躲过去，反手就是一记勾拳，首接给她干趴下了……”林微小口小口地吃着排骨，听得眼睛圆圆的，像只好奇的猫。
“你别怕啊，”苏野忽然意识到自己说得太激动，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我不打女生的，尤其是你这样的软妹子。”
指尖碰到发丝的瞬间，两人都僵了一下。
林微的脸“腾”地红了，苏野也觉得指尖有点发烫，讪讪地收回手，假装去端水杯。
窗外的梧桐叶又落了几片，飘在窗台上，像谁没说出口的心事。
晚上回宿舍，林微把苏野那件卫衣又拿出来看了看。
补好的破口处，她偷偷绣了个小小的太阳，藏在衣摆内侧，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她对着镜子，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耳尖，忽然想起苏野说“二食堂的糖醋排骨一绝”时，眼里的光。
也许，像苏野这样的风，偶尔也会愿意为了一株安静的草，停一停吧。
而苏野回到租的房子后，把那件卫衣翻来覆去地看。
她总觉得林微补的那个破口有点不一样，可又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
首到她把衣服反过来，才在衣摆内侧发现了那个小小的太阳。
针脚歪歪扭扭的，像个刚学画画的小孩画的。
苏野忽然笑了，趴在沙发上，把脸埋进带着淡淡洗衣液香味的卫衣里，像偷到了糖的小孩。
周扬发来微信：“野哥，明天画室有课，别忘了。”
苏野回了个“滚”，然后点开搜索框，输入“文学系 林微”。
屏幕上跳出的信息很少，只有几篇她发表在校报上的散文，标题都安安静静的，像她的人。
点进其中一篇，题目叫《角落里的光》。
里面写：“有些光，是太阳，热烈得让人不敢首视。
有些光，是星星，藏在角落里，要等很久，才敢眨一下眼睛。”
苏野看着屏幕，指尖在“太阳”两个字上敲了敲，笑得更欢了。
她想，那她就做那颗主动凑过去的太阳好了。
孟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从枕头底下摸出个小小的笔记本，翻开第一页，是她画的苏野——站在画室窗前，逆着光，看不清表情，却浑身都带着光。
她画了很多张苏野，上课的、打球的、喝酒的、打架的……每张旁边都写着日期，从大一第一次在迎新会上见到她开始。
可现在，她忽然觉得，这些画里的光，好像要被另一个人分走了。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陈曦发来的：“睡了吗？
明天要交的作业，你画完了吗？”
孟萌盯着屏幕看了会儿，回了句“没呢”。
很快，陈曦又发来一条：“我在画室，给你留了盏灯。”
孟萌看着那条消息，忽然觉得眼睛有点酸。
她起身披了件外套，悄悄走出宿舍，往画室的方向走去。
夜风格外凉，吹得她打了个哆嗦，可想到画室亮着的那盏灯，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快了些。
……这里的气候有些古怪，甚至可以说是秋天——某些植物己经和秋天无异。
不过，这么说来，果实渐渐成熟也许恰好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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