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泽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被沉溺在死海里面一般，冰冷。
刺痛。
然后是一种奇异的抽离感。
残存的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在被那银色流光刺入眉心的瞬间，并未如预想般堕入永恒的黑暗，反而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强行拽离了濒死的躯壳。
天旋地转，仿佛跌入了一个无形的旋涡，周遭是破碎的光影和难以理解的噪音。
待这阵剧烈的动荡平息，他发现自己处于一个难以言喻的奇异所在。
这里没有天空，没有大地，甚至没有明确的方向感。
上下西方是一片无边无际、缓缓流动的混沌，色泽灰蒙，如同黎明前最浓重的雾霭。
这其实是岳泽的灵海，一个凡人终其一生也未必能感知到的意识最深处。
原本这里应是沉寂、封闭的，此刻却因外来者的闯入而显出了模糊的轮廓。
在这片混沌的中央，一点银光格外醒目。
岳泽的“视线”，或者说他此刻纯粹的意识感知，不由自主地被那点银光吸引。
那银光逐渐清晰，化作一条微小的蛇形。
通体呈现出半透明的银白色，鳞片细微难辨，形态优雅而流畅，一双蛇瞳却是深邃的紫色，仿佛蕴藏着万年星河。
蛇影只有手指粗细，尺余长短，静静地悬浮在混沌中，周身散发着古老、慵懒而又带着一种居高临下审视意味。
“这是什么东西？”
岳泽的意识充满了恐惧和茫然：“是阴司的勾魂使者？
还是山野精怪？
自己这是死了，还是……啧……”一个清晰的女声，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和疲惫，首接在他的意识中响起，打断了他的混乱思绪。
这声音并非通过耳朵听见，而是首接烙印在感知里。
清冷、慵懒，却又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
“人类，你这具身体还真是……弱小又残败呀。
想不到我堂堂妖君竟沦落至此，需要寄身于这等孱弱凡胎的方寸之地。”
柳升卿微微摆动了一下尾巴，紫色的蛇瞳扫视着这片灰蒙蒙的灵海，像是在打量一间破败不堪的茅草屋。
岳泽惊骇莫名，意识剧烈波动：“你…你是谁？
这是哪里？
我…我死了吗？”
“你目前还没死，不过……罢了!” 女声带着一丝不耐，“此地是你的灵海，至于本君……” 她似乎斟酌了一下用词，“你可以称本君为……柳升卿。”
“柳…升卿？”
岳泽的意识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名字，充满了警惕和不解，“你是仙？
还是妖？
为何出现在我的灵海之中？
你……想做什么？”
“为何？
自然是为了救你。
你的肉身生机断绝，若非有我一缕魂力温养，此刻那具残躯早就凉透，魂归地府了。
当然!我救你也是为了救我自己。”
柳升卿的意念传递过来，带着一种睥睨一切的理所当然。
“本君乃万年蛇妖修行之身，化龙飞升之际遭劫被封印于崖底寒潭，悠悠岁月，魂力几乎散尽。
你的血，虽阴差阳错破了封印，但也将本君这最后一缕残魂置于险境。
若不尽快寻一宿体温养，不需一时三刻，本君便会彻底消散与天地之间。”
柳升卿的话语信息量巨大，岳泽一时难以消化。
万年修行？
封印？
残魂？
“所以…你选中了我？”
岳泽的意识感到一阵荒谬和屈辱，“你把我当成…温养你魂魄的器具？”
“器具？”
柳升卿嗤笑一声，意念中带着嘲讽，“若非形势所迫，你以为本君瞧得上你这等脆弱不堪的凡俗肉身和这逼仄的灵海？
你的身体重伤濒死，灵海更是未经开拓，如同顽石。
入驻于此，对本君而言，亦是枷锁与煎熬。”
柳升卿的话尖锐而首接，毫不留情地撕碎了岳泽最后一点自傲。
是啊，自己如今这般模样，与死人何异？
又能有什么值得让人图谋的？
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涌上岳泽的心头。
十年寒窗苦读，熬进全家心血。
难道？
我岳泽最终结局，就是为了成为某个不知名存在苟延残喘的容器，然后在这个不为人知的角落悄无声息地彻底消亡？
“你也不必如此愤懑不甘……” 柳升卿的话锋一转，那慵懒的声线里透出一丝算计的光芒，“你我如今并非全无活路。
你这肉身虽差，魂魄倒是比寻常凡人纯净些许，或许与你读的那些圣贤书有关。
而本君，虽只剩残魂，但万年修行终归还是有些活命手段。”
岳泽的意识微微一震，捕捉到了一丝关键：“我还有活路？”
“不错。”
柳升卿的蛇影在灵海中游动了一圈，“本君若要恢复真身，需要一种特殊的能量来修复魂体，重聚力量。
这种能量，源自天地正气，谓之‘功德’。
而行善积德，恰是你们这些读书人常挂嘴边的。”
“功德？”
岳泽更加困惑，这似乎是佛道之说，与他所习儒家经义有所不同，但“行善积德”的道理确是相通的。
“正是。”
柳升卿解释道，“助人为乐，惩奸除恶，造福一方，皆可获得功德之力。
此力于凡人而言，或可增福增寿，于修行者而言，则是无上补品。
你需依本君指引，积累功德。
当然，所得功德，虽大部分需供给本君恢复魂体，但少部分亦可反馈于你，强健你的体魄，甚至…未来或可助你开启修行之路。”
柳升卿顿了顿，意念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简单说，这是一场交易。
本君以魂力助你活命，并给你超越凡俗的力量与指引；而你，则需成为本君行走世间的代行者，积攒功德，供我恢复。
你我如今同坐一船，一损俱损。
你若死了，本君这缕残魂也难逃湮灭。
故而，助你，亦是助己。”
交易？
共生？
岳泽的意识剧烈翻腾。
他本能地抗拒这种将自身命运与一个来历不明的“非人”存在捆绑在一起的方式。
这无异于与虎谋皮！
谁知道这自称柳升卿的蛇魂，恢复力量后会如何对待自己？
可是……如今的自己还有得选吗？
灵海之外，现实中的身体正躺在冰冷的溪边，生命之火如同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拒绝，意味着立刻死亡。
接受，至少还有一线生机，甚至……可能获得难以想象的力量，去实现那些原本遥不可及的梦想。
母亲的殷切目光再次浮现眼前。
他不能死在这里！
至少，不能就这么毫无价值地死掉！
绝境之中，求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疑虑和恐惧。
“我……我该怎么做？”
岳泽的意识传递出妥协的信号，带着一丝颤抖，却也有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柳升卿的蛇瞳中闪过一丝意料之中的光芒，意念依旧清冷：“很简单。
首先，放开你的心神戒备，允许本君的魂力与你肉身初步融合，先稳住你这濒死之躯。
这个过程会有些痛苦，千万要忍住。”
话音未落，岳泽便感觉到一股冰冷而强大的能量，从灵海深处那银色蛇影中流出，如同涓涓细流，开始渗入他意识与肉身的连接之处。
这股能量所过之处，带来刺骨的寒意和撕裂般的痛楚，仿佛有无数冰针在穿刺他的经脉。
“呃啊……” 现实中，岳泽昏迷的身体无意识地抽搐起来，眉头紧锁，喉咙里发出痛苦的***。
但与此同时，一股微弱却真实的生机，也开始在那冰冷能量的***下，从他身体深处被强行激发出来。
肩头流血的速度明显减缓，断裂的腿骨处传来麻痒的感觉，心脏的跳动似乎也有力了一分。
“保持清醒！
引导这股力量，想象它流淌过你的伤口，护住你的心脉！”
柳升卿的声音带着命令的口吻，在灵海中响起。
岳泽咬紧牙关，凭借顽强的意志，努力按照指引去做。
痛苦依旧，但他能感觉到，死亡的气息正在一点点退去。
生的希望，正伴随着这非人的痛苦和这诡异的共生关系，重新回到他的体内。
灵海之中，银色小蛇静静悬浮，注视着岳泽意识挣扎求生的过程，紫色的蛇瞳深邃难明。
这场始于绝境的交易，这纠缠着生命与功德的共生之契，于此，正式缔结。
而现实世界里，崖底的风雨依旧，溪水潺潺，冲刷着岳泽身下的血迹。
但这一次，那鲜血染红的不再只是冰冷的岩石，更是一段传奇的开端。
幽潭苏醒的，不仅仅是一缕上古残魂，更是一个书生被彻底改变的命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