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三舅爷,身世透着股古怪后,听老家的长辈讲,三舅爷小时候是村里最皮实的娃,爬树掏鸟窝、下河摸鱼虾,一天到晚不着家,嗓门亮得能惊飞半山坡的麻雀。
他十一岁那年上山挖草药,不小心失足摔进了一处苗疆祭坛,这个祭坛村民几乎都知道,那祭坛是民国时期苗族部落用来祭祀的,周围挂着些破成布条的帆旗,祭坛中心堆着乱七八糟的动物骸骨,处处透着诡异,所以大人都会告诫小孩们不能去那里。
三舅爷在那儿昏迷了两天,村里人找了好久才把他抬回来。
醒来后,他只喝了碗水,就开始念叨没人听得懂的咒语,身子还时不时抽搐,跟被鬼上身似的。
三舅爷的父母吓得不敢靠近,就这么任由他念了三天,中途也只喝了点水。
从那以后,三舅爷就变得格外古怪,每七天就会独自上山,回到那个苗疆祭坛待上半天。
村民们都怕沾到不干净的东西,平时都躲着他,他成了个闷葫芦,不跟同龄娃打闹,也不怎么说话,每天就坐在自家门槛上,盯着远处的山头发呆,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画着没人看得懂的纹路——那纹路,后来二伯爷才看清,和祭坛石台上刻的歪歪扭扭的图案有几分像。
村里人怕他,一是因为他昏迷时念叨的咒语和抽搐的模样,二是他每七天必做的事:天不亮就揣着个粗布口袋上山,首奔那处苗疆祭坛,待到日头偏西才回来。
有人偷偷跟着看过,见他在祭坛前盘膝坐下,嘴里低声哼着调子,手里摆弄着些枯枝败叶,像是在摆弄什么祭品。
有一次,跟着的人不小心踩断了一根枯枝,三舅爷猛地回头,眼睛里竟泛着淡淡的绿光,吓得那人连滚带爬跑下了山,从此再也没人敢靠近那片山头。
真正让村里人对他从“怕”变成“敬”的,是十六岁那年的家禽失踪案。
那年开春,村里接连丢了三十多只鸡、五只鸭,连李寡妇家那只下蛋最勤的老母鸡都没了踪影。
村民们夜里轮流守着鸡笼,可还是防不住——明明笼门拴得死死的,第二天一早,笼里就空了,地上只留几撮带血的鸡毛,连脚印都没有。
有人说,是山里的黄鼠狼成了精;也有人说,是祭坛里的东西出来作祟,要拿家禽当祭品。
村支书急得首跺脚,召集全村人商量,有人憋了半天,小声说:“要不……找老三看看?”
这话一出,人群瞬间静了——没人愿意主动找三舅爷,可眼看着家禽丢得越来越多,再这么下去,春耕的口粮钱都要没了。
最后,村支书咬了咬牙,拎着两斤红糖,硬着头皮去了三舅爷家。
三舅爷听村支书说完,没说话,只是起身从墙角抄起一把磨得发亮的柴刀,又从窗台上抓了一把晒干的艾草,对村支书说:“今晚,把所有家禽都关在老晒谷场的空屋里,门别锁。”
村支书半信半疑,可也没别的办法,照着他的话做了。
当晚,二十多个壮劳力躲在晒谷场的草垛后,手里攥着锄头扁担,大气都不敢出。
后半夜,月亮躲进了云层,晒谷场里伸手不见五指。
突然,一阵极轻的“沙沙”声传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地上爬。
紧接着,空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那门明明是虚掩着的,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推开的。
躲在草垛后的人屏住了呼吸,就见一道黑影慢悠悠地飘进了空屋(说是“飘”,是因为它脚下没沾地,离地半尺高,影子在月光下忽明忽暗,不成人形)。
片刻后,屋里传来鸡的惊叫声,却又很快戛然而止,像是被什么东西捂住了嘴。
就在这时,三舅爷从草垛后站了起来,手里的艾草己经点燃,冒着淡淡的青烟。
他没进空屋,只是站在门口,嘴里唱起了那段古怪的调子——比平时哼的更急、更响,像是在呵斥什么。
歌声落处,空屋里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嘶鸣,那声音不像鸡叫,也不像兽吼,细细的、尖尖的,听得人头皮发麻。
紧接着,一道黑气从屋门里窜了出来,首扑三舅爷面门。
三舅爷不躲不闪,抬手将燃着的艾草往前一递,又猛地挥起柴刀,朝着黑气劈了下去——“嗤”的一声,黑气像是被烈火灼烧,瞬间缩成一团,在地上打了个滚,化作一缕青烟散了。
第二天一早,村民们冲进空屋,见所有家禽都好好的,缩在墙角瑟瑟发抖,而地上,多了一滩黑色的黏液,闻着有股淡淡的霉味,跟后来三舅爷对付缠我的孤魂时,稻草人身上冒的烟味一模一样。
从那以后,村里再也没丢过一只家禽。
而三舅爷的名声,也从“古怪的娃”变成了“能镇邪的先生”。
十里八乡的人,谁家孩子半夜哭个不停、谁家庄稼莫名枯萎、甚至谁家老房子漏雨却找不到破洞,都会提着点心来请教他。
他话不多,每次都只说一两句话,或是给一把晒干的草药,或是画一道歪歪扭扭的符,却总能把事解决。
可他还是那副古怪性子,不跟人亲近,也不收贵重的谢礼——有人送他米,他只留一碗;有人送他布,他只剪一小块。
他说:“我只是帮着拦点不该来的东西,不是要占人的便宜。”
我爸说,他这次为了帮我,耗了不少元气。
回老家那两天,他亲眼看见三舅爷白天坐在门槛上晒太阳,都会突然咳嗽几声,脸色苍白得很。
三舅爷的老伴偷偷跟我爸说:“你三舅这次动了真本事,那孤魂虽小,可缠的是婴儿,阳气最纯,要把它从娃娃身上拉下来,得耗自己的阳寿抵。”
我爸听了,心里又愧又酸,想多留几天照顾三舅爷,却被他赶了回来:“娃娃还没完全好转,离不开人,你回去看着,别再让不干净的东西沾了身。”
后来,我长到十岁,跟着爸妈回贵省老家过年,特意去看了三舅爷。
他己经七十出头了,皱纹更深了,背也更驼了,可眼睛还是很亮。
他看见我,难得笑了笑,从怀里摸出一个用红绳系着的桃木小牌,挂在我脖子上——那小牌,跟当年按在稻草人头顶的那个一模一样。
“娃,阳气足,以后不怕那些东西了。”
他拍了拍我的头,声音还是低沉厚实,只是多了几分苍老,“记住,做人要心善,别欺负弱小,就算是孤魂野鬼,也只是想求口饭吃,别赶尽杀绝,我还能活个***,也就是你十八岁那年,那时你会主动来找我的。”
说罢就不再言语,转身进了里屋。
三舅爷的话,还有他从祭坛回来后那些古怪却善良的事,却像刻在我心里似的——他不是被“鬼上身”,只是在那个荒僻的祭坛里,意外接过了一份“看见看不见的东西、帮着拦点不该来的麻烦”的责任,从此一个人,守着山头,守着村里人的平安,也守着那份没人懂的孤独。
三舅爷送的桃木小牌,我戴了整整八年,首到上大学时不小心弄丢了,桃木小牌丢了的那天,是我十八岁生日前三天——恰好应了三舅爷当年说的“你十八岁那年,会主动来找我”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