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周五晚上七点十五分，国贸地铁E口的麦当劳里空调太勤快。
纸袋里薯条热得像刚出油的心事。我把手机放在托盘边缘，
屏幕上只剩一个闹钟提醒“约会最多四十分钟”。“秦念，见我还要设闹钟？
”陆野笑得像刚从会议室出来的赢家。“习惯。”我用吸管搅了三圈可乐。“多久没见了，
上次是你闺蜜生日会。”陆野把外套搭在椅背上。“一个半月。”我看了看窗外人流。
“你找我复合？”陆野把问题投过来，像把球砸在三分线。“找你签个新条款。
”我把事先打印的A4折成四折塞给他。“我们不是谈恋爱吗，还要条款？”陆野挑眉。
“是谈恋爱，但只按月续费。”我点着纸上的第一行。“条款一，互不见家长。
”我读得很慢。“条款二，不谈同居，不谈彩礼，不谈房本。”我抬眼看陆野。“条款三，
节日可放假，生病互报平安，其他各自睡觉。”我收回纸。“条款四，吵架不拉黑，
最多冷却二十四小时。”我把可乐推远。“你把爱情做成了月卡。”陆野笑意往下压着。
“我只想谈恋爱，不想被谁认领后半辈子。”我把话说在油光里。“我想要你的后半辈子。
”陆野的回答落得很轻。空调出风口吹乱了餐巾纸的边角。“你要得太久了。
”我把手机翻了个面。“我习惯做长期项目。”陆野把A4纸摊平。“别把人当项目。
”我盯着他袖口那一毫米的线。“那好，把我当你的日程表。”陆野把手机递过来。
屏幕上打开的是日历。他点了明年的每一个月的第一天。“我们先按月走，你设闹钟，
我设纪念。”陆野说得毫不费力。“你这么配合，是想让我放松警惕。
”我把吸管咬出一个小口子。“我只是换一种求全。”陆野把外套重新穿上。
“求全是你要的，我的则是求短。”我把托盘往里推。“短到什么时候算短？”陆野看向我。
“短到我不再害怕温柔变成押金。”我把笑收回去。“押金我可以不收。
”陆野指了指A4上的空白处。“你打算加什么？”我把笔递过去。“加一条：每月续费前，
我请你去一个没去过的地方吃饭。”陆野写得很稳。“这条容易执行。”我把纸折回四折。
“还有一条：如果哪天你愿意年付，直接跳过月付。”陆野把笔盖好。“年付不接受退款，
提前说明。”我把纸塞进包里。“我接受风险。”陆野把可乐拿过来喝了一口。
他的唇印在杯口留了个半月。闹钟响了，震动把托盘上的番茄酱抖出一个小波纹。“时间到。
”我起身。“送你到地铁口。”陆野也起身。我们穿过明亮的柜台和油味，
门外的热风像突然变了季。国贸的人行天桥上灯带一节节亮起，像有人在天上按下了保存键。
“下周同一时间。”陆野停在防护栏边。“看你能不能抢到号。”我晃了晃手机。
“已经抢到了。”陆野把他的屏幕点亮给我看。他给我的对话框里躺着一个日历邀请。
标题写着“我们的第十年”。时间标注在十年后的这一天晚上七点十五分。
备注只有四个字：先按月来。2下周五晚上七点十五分，东四十条胡同口的小馆只收现金。
铁勺敲铝锅的声音像复读。我把零钱压在纸巾盒下，蒜苗牛肉冒着热气。“没来过吧。
”陆野先把凳子转了个角度。“算你履约。”我把筷子夹在碗沿。“第一条，
带你去没去过的地方。”陆野把辣椒往旁边推。“别把条款挂在嘴边。
”我把手机放桌上面朝下。油烟在灯下打出一圈一圈的光。桌面震了一下。短信弹出。
“尊敬的秦念，您的年金计划已生成，首期已扣款，犹豫期为10日……”我把屏幕点亮，
把那串数字看了两遍。“你买了保险？”我抬眼。“送你的。”陆野把筷子放回托盘。
“十年期。”我把“十年”两个字念出来。“怕你哪天突然想年付。”陆野压低声音。
“谁允许你替我决定十年。”我把手机翻成面朝下。“可以退。”陆野说得很快。
“在犹豫期内。”我把最后四个字也念出来。小馆的抽风机忽然停了两秒。
油烟味一下子落下来。“你从哪里拿到我的证件信息。”我盯着陆野。“上次去青岛，
你把身份证给我订票。”陆野放慢语速。“订票是订票，十年是十年。”我把筷子放平。
隔壁桌喊了一声“再来一碗”。声音像一记小小的锣。“我不上你的押金。
”陆野把手心摊在桌面。“我押我自己。”“押注不该押在别人自由上。
”我把纸巾抽出来擦了擦屏幕。“我怕你走的时候手是空的。”陆野看着我。“我愿意空着。
”我起身。门口的风把塑料门帘吹出一条透明的弧线。“出去说。”陆野跟上来。
胡同口的雨来得没脾气。像有人突然拧开了楼顶的龙头。我们站在一家修车铺的雨棚下。
“退了吧。”我把手机递过去。“现在打给客服。”“我退。”陆野点头。他拨号。
他说话时把声音压得很低。他说“对，整单撤”。他说“是，我知道有损失”。
他说“请现在处理”。雨声盖住另一端的标准用语。我盯着他袖口那一毫米的线。
雨水沿着雨棚的缝隙滴在我们脚边，摊出一个小圆湖。“退了。”陆野挂断。
“以后所有长线决策提前告知。”我把手机收回。“写进条款。”陆野点头。“条款五。
”我说得很慢。“你不怪我多此一举？”陆野问。“怪。”我把发尾拧干。“但比起怪，
更怕以后再有人替我签十年。”“不会有以后的人。”陆野盯着雨幕。“谁知道。
”我把伞打开。雨打在伞面上像一连串的错别字。“我送你到地铁口。”陆野往外一步。
“条款一，互不见家长。”我忽然把话题掰回去。“我知道。”陆野停下。
“那你妈今天中午给我发了个好友申请。”我把手机举起来。
头像是那张穿藏青色风衣的半身照。申请备注写着“阿姨不打扰，就想看看你”。
陆野的眼神瞬间往后收。雨棚边缘的水线拉直了一秒。“她怎么找到你的。”陆野问。
“你上个月转给我那笔钱，你在转账留言里写了‘给秦念’。”我把聊天界面翻给他看。
“备注被你家亲戚截了屏，发进了家族群。”“我已经退群。”陆野吸了一口气。
“这不是重点。”我把伞往他那边倾了一点。“重点是你要我的后半辈子，他们会一起要。
”“我会挡住。”陆野盯着那条好友申请。“今天你挡住了保险。”我说。
“明天你挡得住亲戚吗。”雨下得像不准备收场。地铁口的台阶在雨雾里发光。
我把伞塞到陆野手里。“本月继续月付。”我说。“但所有‘十年’先别提。”“好。
”陆野点头。他握伞的手指收紧了一点。我踩着台阶往下走。
广播里报站的女声像一条温柔的白线从地面穿过来。手机震了一下。日历弹出提醒。
下个月的那一格亮了。标题写着“去一个没去过的地方”。备注只有五个字：按月续费中。
3下下周五晚上七点十五分，南锣尽头的旧照相馆开着白光。门口挂着价目表，
红底蓝底各十五。屋里有股柠檬味的定型喷雾。“没来过吧。”陆野把门帘提了一下。
“又履约。”我把包放在铝合金凳子旁。老板递来一把小梳子。
镜子里我的刘海像一条心情的水平线。“今天拍照？”我看向陆野。“留个每月的样子。
”陆野把外套搭在衣架上。“别把月付拍成年鉴。”我把小梳子推回去。
柜台上摆着两本样册。翻到一页，样片是一对新人。红底。“证件照更真实。
”陆野把凳子转了个角度。“真实不是往结婚证贴。”我把嘴角压平。手机震了一下。
公司人事的系统通知弹出。“您的紧急联系人已更新为‘陆野’，关系：配偶。
”我的指尖在屏幕上停住。“你改的？”我把手机转给陆野。“系统只给亲属选项。
”陆野压低声音。“可以选‘朋友’。”我盯着陆野。“我想让医院第一时间打给我。
”陆野盯着屏幕。“条款五，所有长线决策提前告知。”我把手机收回。“这不算长线。
”陆野皱了皱眉。“这算越线。”我把凳子推回原位。老板把灯头往下压了一下。白光更冷。
“要不先拍半身。”老板问。“先改回联系人。”我对陆野。“现在打给人事。”“好。
”陆野点头。照相馆里没什么隐私。陆野背过身去打电话。他说“请改为朋友”。
他说“关系写‘同事也行’”。他说“是，我知道影响不大”。我看着镜子里自己。
蓝底样片旁边贴着一张黄纸。黄纸上写“证件照十分钟取”。我把呼吸放慢。“改回去了。
”陆野收线。“我以后不替你签、不替你点、不替你认。”“条款六。”我把话补上。
“条款六，未经同意，不得以任何关系名义替代我个人身份。”“记下。”陆野点头。
“今天还拍吗？”老板把相机开关拨到另一档。“拍生活照。”我看向陆野。“不要红底，
不要蓝底。”“那走到外面胡同口拍。”老板拿起相机。胡同口的风把落地枝叶吹得哗啦。
路灯刚亮。一个孩子追着泡泡跑。泡泡在我们之间漂了一下。“笑一点。”老板说。
我看向陆野。陆野也看向我。快门按下去的那一瞬间，我听见手机又震了一下。
是闺蜜林夏的语音。“念念，你家‘月付男人’把你拉进了他爸妈的家族群？
”我把耳机戴上。“他们今早发‘欢迎新成员’的红包，备注写‘小媳妇儿’。
”我把耳机摘下来。“你把我拉进了你家族群？”我看向陆野。“我没拉。”陆野愣了一下。
“那谁拉的。”我把声音放低。“可能是我妈。”陆野呼吸浅了一格。
“条款一是互不见家长。”我把每个字都说清。“群不是见面。”陆野抬起手。“群也是门。
”我把手机举给陆野看红包截图。“我现在退群。”陆野掏出手机。“提醒你妈别再操作。
”我盯着陆野的拇指。“已经退。”陆野把屏幕亮给我看。“我会再说一遍边界。
”“不是‘再说’，是‘执行’。”我把手缩进袖口。老板把相机盖上。“底片十分钟后取。
”老板笑了一下。“可以拼成一卷‘按月’。”“不用。”我摇头。“每月各拍各的。
”我们沿着胡同往地铁口走。路边的小摊用白炽灯烤出一层薄薄的热。“下个月换一家店。
”陆野说。“换一家‘你没去过的地方’。”“可以。”我点头。手机屏幕又亮了一次。
银行发来一条信息。“尊敬的秦念，您的住房按揭预审批额度已通过，联名申请人：陆野。
”我停住。我的脚下踩到一小片银杏叶。叶脉像一张被人偷画的地图。“你什么时候提交的。
”我抬头。“上周。”陆野的声音很低。“你要我的后半辈子，但你不能替我交未来的首付。
”我把每个词咬紧。“我撤。”陆野立刻说。“我现在就撤。”“条款七。”我看着他。
“凡涉及财务绑定的所有申请，必须由我本人线下签字确认，否则视为无效。”“记下。
”陆野点头。地铁口的风把公告栏上的纸吹起一角。纸上写着“文明乘车”。
我把包在肩上又提了一下。“本月继续月付。”我说。“所有‘房子’两字，暂不提。
”“好。”陆野的声音落在脚边。我走下台阶。广播的女声沿着扶手流下去。十分钟后，
照相馆的小票照片发到我的手机。照片里，我站在胡同口的风里。
我的眼睛里有一条细细的反光。备注只有一句话：本月影像，按月续费中。
4周五晚上七点十五分，国贸三期露台花园风大。灯串沿栏杆绕了一圈，
像有人给夜色缝了边。露台尽头有块临时电子屏。屏幕上滚着五个字：“我们的第十年”。
“没来过吧。”陆野把手按在风里。“算履约。”我把发圈重新系紧。服务生端来气泡水。
杯壁起了一圈细小的雾。我看见角落里有一台稳定器。镜头正对着我们这张桌。“开镜头讲？
”我侧过头。“公司同事手欠，我让他别拍。”陆野压低声音。“现在。
”我把目光落在那只红灯上。陆野走过去。他把同事的手机扣在桌面下面。“关了。
”他回来。电子屏忽然一闪。画面变成了“秦念，年付可否”。风把灯串吹出一个小小的弧。
“你订了什么套餐。”我盯着那行字。“不是求婚，是‘年付’个玩笑。
”陆野把手背在身后。“玩笑要先过条款。”我把手机放下。“条款八，
公共场合不得以惊喜名义施压。”陆野点头。“记下。”“条款九，涉及第三方的安排，
名单提前给我确认。”我把字说慢。露台另一侧响起一阵掌声。像有人暗暗数了三。
几束冷烟花从花池边冒出来。亮得像拿错了剧本。“这也是你同事手欠？”我看向陆野。
“策划公司的默认流程，我来。”陆野转身。他去和穿黑色工服的人说话。他说“撤”。
他说“违约金我付”。烟花停在半腰。像被谁按了暂停。我的手机震了一下。是林夏。
“念念，露台那块屏上你的名字上了热搜词条影单，我在压。”我把手机扣回桌面。
“你用我的名字做了投放？”我看向陆野。“只是定向场地屏，没有外投。
”陆野的喉结动了一下。“条款十，任何公域曝光一律先书面同意。
”我把“书面”两个字咬实。“记下。”陆野深呼吸。他把外套搭在我椅背上。“冷。
”他说。我没接外套。“不是冷，是窒息。”我把椅子往后拉了半格。露台入口那里，
又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藏青色风衣。是陆妈妈。她脚步放得很轻。但风把她的声线推过来。
“‘小媳妇儿’，阿姨就想看你一眼。”“条款一，互不见家长。”我把目光收回到杯沿。
陆野侧身。“妈，今天不合适。”“你都把‘第十年’挂上去了，还不合适？
”她看向那块屏。她眼里有一层亮。像把所有亲戚的期待都装在里面。“阿姨。”我起身。
“我只按月续费。”“礼貌地说，今天是月付账单，不是年付签约。”她愣了一下。
风吹动她风衣的下摆。“女孩子嘴上说按月，心里还不是想稳定。”她把音量压低。
“稳定不是别人的词。”我把手收在身侧。“是我的。”陆野站在我们之间。“妈，先回去。
”“我会跟你解释。”她看了他一眼。又看了我一眼。“那屏怎么处理？”她问。“关。
”陆野说。电子屏黑了一秒。又亮。画面换成了一段城市夜色的延时。没有字。风小了一点。
服务生把两杯热柠檬水放下。杯口冒出柔软的白气。“我不签年付。”我把手心贴在杯壁。
“我也不再接受惊喜。”“我们可以每次都走小地方、走小店。”陆野点头。
“我会按条款做。”“按条款做不是为了把我驯成条款。”我抬眼。
“是为了让我不再害怕被人一次性买走。”“我知道了。”陆野低声。他把手伸过来。
停在桌面上方。没有碰到我。我看了一眼风里被吹斜的灯串。“条款十一，”我补了一句。
“任何‘年付’相关字样，半年内不得出现在我们面前的任何屏幕上。”“记下。
”陆野的喉结又动了一下。露台的音乐换了段落。钢琴在远处铺开一条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