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见深那个“田野调查”的问题，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林星晚心里激起了千层浪。
她感觉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化作了实质的探照灯，聚焦在她身上，试图从她细微的表情里扒出点“实证”来。
田野调查？
调查我自己长达十年、涵盖整个青春期、细节详实到能写三部曲的心路历程算吗？！
陆见深你个大傻子！
你搞科研把脑子搞成木头了吗？！
内心疯狂刷屏的弹幕几乎要冲破天际，但多年签售练就的职业素养让她堪堪稳住了。
林星晚端起手边的矿泉水，指尖微颤地抿了一口，借此争取到零点五秒的缓冲时间。
再抬眼时，她脸上己然挂上了无可挑剔的、略带谦逊的微笑：“陆教授过奖了，文学创作嘛，主要还是依靠……天马行空的想象力。”
她声音还算平稳，只有自己知道，后背沁出的薄汗快要沾湿连衣裙的布料。
想象力？
对，想象他当年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的样子，想象他作为学生代表发言时清越的嗓音，想象他如果知道我笔记本里的内容会是什么表情……这想象力可太丰富了！
签售环节继续，但气氛明显被这位空降的“特别顾问”彻底改变。
互动环节，主持人自然而然地又将话题引向了陆见深，请他谈谈从科学角度对《白日星辰》的解读。
陆见深从容地重新拿起话筒，就书中关于“梦境构建”的奇幻设定，与她探讨其与脑科学中“记忆重组”理论的潜在关联。
他逻辑清晰，引经据典，声音透过音响平稳输出，带着一种理性的魅力。
台下读者听得如痴如醉，不时发出恍然大悟的赞叹。
然而，林星晚却悲剧地发现，自己的大脑接收器好像出了故障。
她看着他线条优美的唇一张一合，听到那些熟悉的专业术语——“前额叶皮层”、“REM睡眠期”、“情景记忆整合”……它们单独蹦出来她都懂，可组合在一起从陆见深嘴里说出来，传入她耳中，就自动变成了一堆毫无意义的、嗡嗡作响的音节。
完了，大脑它……它宕机了。
林星晚，你是个作家！
你的词汇量呢？
你平时怼编辑、怼黑粉的伶牙俐齿呢？
快，用你华丽的辞藻、缜密的逻辑碾压他！
让他知道文科生的厉害！
……不行。
他眼睛太好看了，镜片后面那双眸子，认真凝视人的时候，像蕴藏着星辰大海，我要溺毙了……还有他扶话筒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干干净净。
高中那年升旗仪式，他作为旗手，就是这样握着国旗杆，专注而虔诚。
而我在下面的队伍里，隔着整个操场的人群，偷偷地、贪婪地看着阳光勾勒出他清晰的下颌线，觉得那面红旗都没有他耀眼。
她彻底神游天外，灵魂仿佛一半在应付眼前的场面，一半己经穿越回了那个弥漫着青草气息的操场。
“林老师？”
主持人带着笑意的声音将她飘远的思绪猛地拽回：“看来陆教授的分享太精彩，都让我们星星听入迷了。
对于陆教授刚才提到的‘记忆重组’与‘梦境构建’的关联，您作为创作者，有什么想回应的吗？”
“啊？”
林星晚一个激灵，职业本能让她瞬间坐首。
回应？
回应什么？
她刚才只捕捉到几个碎片化的词语，大脑在慌乱中试图组织语言，嘴唇却好像有了自己的想法。
她努力扬起一个得体的微笑，试图展现自己作为创作者的专业素养，清晰地说道：“陆教授的观点非常有意思，让我想起了……呃，那个……就是大脑里负责记忆转换的……红烧肉结构？”
话音落下的瞬间，全场诡异地安静了一秒。
林星晚：“！！！”
红烧肉？！
林星晚你完了！
你当着暗恋十年的男神和几百个读者的面，把‘海马体’说成了‘红烧肉’！
地球，现在立刻马上，请裂开一条缝让我钻进去！
立刻！
她脸颊爆红，恨不得当场表演一个原地消失。
好在主持人经验丰富，立刻打着哈哈，用“我们星星肯定是饿了”的玩笑将这个小插曲带过，现场爆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
而这其中，林星晚分明看到，始终神色平静的陆见深，唇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他笑了？
他绝对笑了！
是嘲笑吧？
一定是！
接下来的时间，对林星晚来说，每一秒都是煎熬。
她几乎是数着秒针，才熬到了签售会正式结束。
工作人员开始疏散读者，林星晚如蒙大赦，几乎是立刻从椅子上弹起来，只想以光速逃离这个让她社会性死亡的现场。
她低着头，假装整理东西，脚步匆匆地往后台休息室挪，只想赶紧拿了包走人。
然而，她刚摸到休息室的门把手，身后就传来了那道清越的、此刻在她听来如同魔音贯耳的声音。
“林老师。”
林星晚背脊一僵，认命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陆见深就站在几步开外，日光灯在他镜片上反射出浅浅的光晕，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真实情绪。
他语气平和，公事公办得无可挑剔：“关于出版社之前提到的，‘科普与文学’那个合作项目，有些细节我想提前与你沟通一下。”
他顿了顿，目光平静地落在她写满“我想回家”的脸上。
“方便一起喝杯咖啡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