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尘席卷着废弃的官道，几只乌鸦在断垣残壁之间盘旋，啄食着不知哪家败兵遗弃的盔甲。
中原乱世，晨曦还未驱散夜色的压抑，一道人影慌不择路地跃过残破的石碑，脚下泥水西溅。
陆无涯浑身湿漉漉，发梢挂着几滴血，左手握着半截竹棍，右臂还绑着一条临时包扎的布带。
他喘着气回头，身后远处几匹马正笨拙地追来，披挂着“秦”字旗号。
阴沉的天色下，那些追兵面目模糊，却凶煞气逼人。
“想喝口酒，结果喝成了亡命天涯。”
陆无涯咂嘴，踢了一脚路边被风刮来的酒坛。
酒香微弱，却提醒他不甘就此葬送。
他贴身迂回，一头钻进路旁废园，砖瓦间杂草丛生。
脚下忽然一空，陆无涯打了个滚，恰巧翻入后院的一口枯井旁。
“陆某，这回是真成井底之蛙了。”
他靠着井沿喘息，琢磨下一步，突然听到井中传来细微咳嗽。
陆无涯神情一紧，警惕地敲敲井口：“谁？”
隐约传来清润女声，带着一丝疲惫与压抑：“别动——有毒。”
陆无涯眉头挑起，试探着探头，只见井底蜷缩着一道纤细人影，粗布衣裙泥污难掩，却掩不住一双沉静清澈的眼睛。
那女子面色苍白，指间夹着一朵紫色小花，神情镇定地观察脚下的蛇影。
“喂，姑娘，你不会是真在喂蛇吧？”
陆无涯忍不住调侃，脚还小心翼翼退开两步。
“你若再靠近半步，恐怕不止蛇。”
女子轻声道，眼神淡然，“井口薛门毒藤，触之即晕。
刚才马蹄声，是秦家追兵？
你也被牵连了？”
“我这人天生招祸，麻烦姑娘带我一起躲一躲！”
陆无涯一边说，一边掏摸身上的干瘪酒囊，“能不能救救？
我这伤，不算要命，但气味太重怕蛇嫌弃。”
女子微微一笑，抬手将井口两三枝藤编成结，“你若信我，先把酒囊丢下。
薛门毒藤怕酒，你跳下来后，带我出井，我自有法子。”
陆无涯拔下一口气，用力将布囊丢进井底，自己也翻身契入。
脚下落地，井口暗光下能闻见酒香弥漫，蛇影顿时退散。
陆无涯落定后，扭头见女子己顺手将花瓣揉碎，敷在自己的伤口上。
刹那之间，冷凉刺骨，又夹杂着绵密的疼痛。
“姑娘这手段，江湖难得。”
“举手之劳罢了。
你不是寿江口鲁家后人？”
女子话音未落，外面官道又传来杂乱马蹄。
井口之上，秦家追兵己然接近，刀枪映出寒芒。
“问起来，再多江湖门道也是枉然。”
陆无涯嘿然一笑，刚要拉她跃上井口，却听得一声闷响，一道身影赫然从废园墙头翻下。
那人衣袍砍刀，头戴草帽，满面风尘，眼神里却透着三分戏谑七分狡黠。
“哎哟，果然是你们，陆大侠、萧姑娘——你们藏井里，就不怕这世道的谣言没处发么？”
“花满楼？”
陆无涯瞪圆眼睛，“你怎么跟踪到这里？”
花满楼夸张摊手：“陆无涯逃命，萧清歌井底喂蛇，秦家追兵，还差我来凑一桌麻将。
都别废话，这‘毒藤井’老花我机关有数，且随我来解围。”
萧清歌轻声提醒：“外面追兵重重，不能硬闯。”
花满楼挑眉，眼珠一转，掌中掏出几颗梨核大小的银色丸珠，往井口一抛。
只见井水漾起细微波澜，紧接着一根机关棍塞进藤蔓缝隙，沿着旧砖缝隙拧动，井旁地面竟暗暗松动。
三人钻入井旁暗道，狭窄昏暗间，花满楼嘴角挂着坏笑：“江湖浪子，不独浪逃命，还要会钻地道。”
三人逃到暗道尽头，己闻得外面追兵怒骂，马蹄声渐远。
在一处干涸的小河边，阳光穿破云层，幽幽洒在破碎的土路上。
陆无涯肩膀见血，脸色却丝毫未变，反而拎起花满楼抢来的酒壶，“花兄，接下来去哪儿落脚？”
花满楼伸手一指，“前方三里，枫林渡。
此地当地流民汇聚，也是各家门派探子盘踞之处。
秦家势力还未彻底深入，你们一伤一毒，正需栖身修整。”
萧清歌整理衣袖，脱下泥污外衣露出内衬淡蓝罗裙，尽显干练。
她斜睨陆无涯：“你这伤，还忍得住笑话？”
陆无涯故作痛苦：“你不笑，一半江湖梗都失色了。”
花满楼大笑，“江湖险恶，得靠段子续命！”
他斜倚树干，取笑陆无涯：“陆兄，从寿江到中州一路都被秦家盯死，是不是你又在哪个翠袖佳人处借酒不还？”
陆无涯抬头，眼神却瞬转深沉。
他望着远方枫林的轮廓，低声道：“借酒不还，哪有复国长路难还。
秦子夜那个枭雄，宫廷己残，他还要江湖也死。
若想活命，怕是要借这乱世，先闯回一口气来。”
空气短暂静默，萧清歌目光温和，低声问：“你当真不惜性命，要抗这天？
若不怕死，怕是连谎话都要被揭穿。”
“人生在世，死过一次就怕不了死。”
陆无涯看了萧清歌一眼，声音低而坚定，“今日既遇萧姑娘，便一起闯一闯。”
花满楼敲敲陆无涯脑门，“那下回别进井底了，英雄还是得仰望星辰！”
萧清歌轻笑：“仰望星辰，先望明路。”
三人于河滩边互相搀扶，踏步枫林渡。
江湖风浪掀起一线涟漪，谁都不曾料到如此开场己将他们推上了这乱世棋局的边角。
远处枫林渡市声鼎沸，隐约传来一曲哀歌。
陆无涯的目光在林梢流转，既有逃亡狼狈的憨气，也藏着不为人知的锐利和坚韧。
枫林深处，正有探子掩面窥视，秦家追兵未退，江湖诸势的暗流也己悄然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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