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李秀云要嫁给树哥的消息，像盛夏的雷阵雨，来得突然又猛烈，
半天就传遍了李家坳的每一个角落。最先得知这个消息的是村头小卖部的王婶。那天清晨，
天刚蒙蒙亮，李秀云就来敲她的门，说要买两斤最甜的水果糖。"秀云啊，买这么多糖做啥？
"王婶一边称糖，一边随口问道。"王婶，我要结婚了，买点喜糖。
"李秀云的声音平静得像山间的清泉。"结婚？"王婶的眼睛顿时亮了，
"是和省城那个小伙子吗？终于想通了要回城里去了？
"李秀云在省城读大学时交了个男朋友，这事全村都知道。那男孩还来过村里一次，
开着锃亮的小轿车，给村里孩子们发巧克力，惹得全村人都跑出来看热闹。"不，
"李秀云轻轻摇头，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我要嫁给树哥。
"王婶手里的秤盘"哐当"一声掉在柜台上，水果糖滚了一地。"疯了，老李家闺女疯了！
"等王婶回过神来，李秀云已经走远了。她拍着大腿，声音尖锐得能划破天空，
"那树哥是个傻子啊！秀云可是咱村里唯一的大学生！长得又俊。"2树哥不姓树，
只因常年靠在那棵老槐树下发呆，得了这么个名。没人知道他从哪里来，多大年纪，
只记得他在这里很久了，久到老槐树的树干又粗了两圈，树荫投下的影子能遮住半个打谷场。
而李秀云，是在树哥来到李家坳的第五个年头出生的。秀云第一次遇见树哥，
是在她六岁那年的春天。那天，她追着一只蝴蝶跑到了村后的老槐树下，
看见一个瘦弱的男孩蹲在地上，正用树枝在泥土上画着什么。"你在画什么呀？
"小秀云好奇地凑过去。男孩吓了一跳，慌忙用脚抹掉地上的画。
但秀云还是看清楚了——那是一朵绽放的槐花，层层叠叠的花瓣栩栩如生。"你真厉害！
"秀云由衷地赞叹，"教我画画好不好？"男孩只是摇头，紧紧抿着嘴唇。从那天起，
秀云就经常来找这个不爱说话的男孩玩。她发现他虽然不怎么说话，
却能用树叶吹出好听的曲子，能用野花编出漂亮的花环，还能认出山里所有能吃的野果。
村里其他孩子都叫树哥"傻子"，只有秀云从来不这么叫。有一次，几个大孩子围着树哥，
抢走了他刚编好的花环，还往他身上扔泥巴。秀云二话不说冲上去，用小小的身体护住树哥。
"不准你们欺负他！"她像只发怒的小狮子，"谁再欺负他，我就告诉村主任伯伯！
"孩子们一哄而散。秀云转过身，看见树哥正默默捡起被踩坏的花环，眼神黯淡。"没关系，
"秀云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用手帕包着的麦芽糖，"给你吃，可甜了。"树哥犹豫了一下，
接过糖，小心翼翼地在上面掰下一小块，递给秀云。"我们一起吃。"他说。
这是秀云第一次听他说话。从那以后，树哥对秀云敞开了心扉。他教她辨认山里的植物，
哪些可以用来染色，哪些可以入药；他教她用树叶吹曲子，
用野草编小动物；他还在她受委屈时，默默递给她一朵刚摘的小花。秀云七岁生日那天，
树哥送给她一条用槐花染成淡粉色的手帕，上面用针线绣着一朵精致的槐花。"真好看！
"秀云爱不释手，"你怎么会做这个？"树哥摇摇头，眼神迷茫："不知道，就是会。
"时光荏苒，秀云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县里的高中，不得不离开李家坳。临走前一天，
她跑到老槐树下找树哥。"我要去县里读书了，可能要一个月才能回来一次。"秀云说，
"你会想我吗？"树哥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编着一个花环。过了好久，
他才轻声说："等你回来，槐花就开了。"秀云的眼眶湿润了。她知道，
这是树哥表达思念的独特方式。在县高中，秀云成绩优异，
老师们都说她一定能考上重点大学。每次月考结束，她都会坐两个小时的班车回村里，
第一时间跑到老槐树下，告诉树哥她在学校的见闻。树哥总是安静地听着，偶尔点点头，
手里不停地编着什么东西——有时是一个花环，有时是一只草蚱蜢，
有时是一块染了色的小布片。高三那年春天，秀云告诉树哥，她想去省城读大学，
学服装设计。"我想把咱们的草木染带到城里去，"秀云兴奋地说，"让所有人都知道，
用山里的花花草草也能染出这么漂亮的颜色。"树哥专注地听着，眼神闪烁着奇异的光彩。
他从怀里掏出一本破旧的笔记本，递给秀云。"给你。"秀云接过笔记本，翻开一看，
里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各种植物的染色方法，还夹着许多植物标本。
扉页上有一行娟秀的字迹："颜色会说话，只要你听得懂。——林晓梅，
1975年春""这是从哪里来的？"秀云惊讶地问。树哥摇摇头，又点点头，
最后只说了三个字："槐树知道。"3秀云如愿考上了省城的大学，学习服装设计。
在大学里，她认识了后来的男朋友周明。周明是城里人，家境优越，对秀云一见钟情。
大二那年暑假，秀云带周明回李家坳。周明开着家里的小轿车，带着大包小包的礼物，
引得全村人都跑出来看热闹。"秀云真有出息，在城里找了个这么体面的对象！
""听说那小伙子家里是开工厂的，可有钱了！""这下老李家可要享福了！
"在一片赞美声中，只有树哥远远地站在老槐树下，默默地看着这一切。秀云拉着周明的手，
兴冲冲地跑到树哥面前："树哥，这是周明，我男朋友。"周明上下打量着树哥，
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这就是你说的那个......树哥？
"树哥没有看周明，只是盯着秀云，轻声问："你要走了吗？""暂时还不走，
"秀云笑着说，"等我大学毕业了，可能会和周明一起去他家的工厂工作。
"树哥的眼神黯淡下来，他默默地从怀里掏出一块淡粉色的布，递给秀云："给你的。
"那是一块用槐花染成的丝绸，颜色柔和得像天边的朝霞，
上面用同色丝线绣着繁复的槐花纹样，精美绝伦。周明接过布，随意地看了一眼："还不错，
不过现在机器印花比这个精细多了。"树哥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秀云一眼，
转身离开了。那天晚上，秀云和周明大吵一架。"你为什么对树哥那种态度？
他对我来说很重要！""一个傻子而已，值得你这么上心吗？""他不是傻子！
他比很多人都聪明！""秀云，你醒醒吧，我们马上就要回城了，
你跟这种人不会再有交集了。"秀云愣住了。她突然意识到，
周明永远无法理解她和树哥之间的羁绊，无法理解那些颜色的语言，
无法理解老槐树下埋藏的记忆和情感。第二天，周明独自开车回了省城。
秀云则留在了李家坳，她要好好思考自己的未来。回到老槐树下，
秀云翻开树哥给她的那本笔记本。在最后一页，她发现了一行新添的字迹，
笔迹稚嫩却认真："颜色会褪，记忆会淡，但槐花年年都会开。"秀云的眼泪夺眶而出。
原来树哥一直在学习写字，就为了能和她更好地交流。"树哥，"秀云轻声问，
"林晓梅是谁？"树哥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说："妈妈。
""那你知道你爸爸是谁吗？"树哥摇摇头，眼神迷茫："主任说，他去了很远的地方。
"秀云的心一阵抽痛。她终于明白，树哥不是真的傻，他只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一个由颜色、植物和记忆构成的世界。那天晚上，秀云做了一个决定。她要留在李家坳，
守护树哥，守护这门即将失传的草木染技艺，守护老槐树下的记忆。
当她告诉父母这个决定时，家里炸开了锅。"你疯了？为了一个傻子，要放弃大好前途？
"父亲李建国气得浑身发抖。"秀云啊，你可别犯糊涂，周明那孩子多好啊！
"母亲哭着劝说。"树哥不是傻子！"秀云倔强地说，"他比我们任何人都懂得美的真谛。
"争吵持续了三天，秀云始终不肯改变主意。最后，
她做出了一个更惊人的决定——她要嫁给树哥。"这样，我就能名正言顺地照顾他，保护他，
也保护这门技艺。"秀云对震惊的父母说，"而且，只有这样，
村里人才不会再在背后说闲话。"消息传到村主任李大壮耳朵里时，他正在村委会开会。
听完秀云的打算，他沉默了许久，最后长长地叹了口气："孩子，你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叔。"秀云坚定地说，"树哥需要我，我也需要他。没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