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脉千秋

青云宗的后山总是浸在湿冷的雾气里，尤其是杂役院后方的“弃脉崖”，更是常年不见天日。

林砚握着半块啃剩的粗粮饼，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这是他今天唯一的口粮，刚刚被杂役弟子王三抢走时，他追了半里地才抢回来，代价是后背挨了一脚，此刻还火辣辣地疼。

他今年十六岁，入青云宗己有五年。

五年前，爹娘抱着“宗门下凡选弟子”的希望，把攒了半辈子的积蓄换成一块下品灵石，托人送他进了山门。

可测脉大典上，测脉石毫无反应，长老当着所有新弟子的面，冷声道：“绝脉废体，不通一脉，留着也是浪费宗门资源，贬去杂役院吧。”

“废体”两个字，从此像烙印一样刻在他身上。

杂役院的日子，是无休止的劈柴、挑水、被欺凌。

同屋的弟子抢他的被褥，厨房里的厨娘扣他的饭食，就连刚入门的小弟子，都敢指着他的鼻子骂“废物”。

林砚不是没想过反抗，可他天生经脉堵塞，别说修炼脉气，就连寻常人力气都不如，每次反抗换来的都是更重的殴打。

“林砚！

磨蹭什么？

长老要的‘寒潭水’还没挑满！”

粗哑的喊声从院门口传来，是杂役院的管事赵虎。

赵虎比林砚大三岁，早年测脉通了一脉，勉强算个外门弟子，却仗着这点本事，在杂役院作威作福。

林砚赶紧把粗粮饼塞进怀里，扛起水桶往后山的寒潭跑——寒潭在弃脉崖半山腰，路滑难走，一桶水挑下来，往往要摔好几跤。

雾气越来越浓，脚下的石子湿滑无比。

林砚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怀里的粗粮饼硌得胸口发疼，后背的伤牵扯着呼吸，每走一步都像有针在扎。

他抬头望了望前方云雾缭绕的弃脉崖顶，听说那崖顶之下是深不见底的深渊，早年有不服管教的弟子被推下去，连尸骨都没找着。

“废物，跑这么慢，是等着挨揍吗？”

身后突然传来赵虎的声音，林砚心里一紧，刚想加快脚步，后衣领就被人狠狠揪住，整个人被猛地往后一拽，重重摔在地上。

水桶滚出去，寒潭水洒了一地，在湿滑的石子上漫开一层冰凉。

赵虎居高临下地站在他面前，手里把玩着一块莹白的下品灵石，眼神里满是轻蔑：“听说你昨天藏了块灵石？

拿来吧，像你这种废体，留着灵石也是浪费。”

林砚的心猛地一沉——那是他上个月帮外门弟子清洗脉器，对方随手赏的一块灵石，他本来想攒着，等攒够三块，就去丹房换一瓶“通脉散”，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想试试能不能打通经脉。

“不行……那是我的……”林砚挣扎着想爬起来，却被赵虎一脚踩在后背的伤口上。

剧痛瞬间席卷全身，他忍不住闷哼一声，眼泪差点掉下来。

“你的？

在杂役院，老子说什么是你的，就是你的！”

赵虎蹲下身，一把揪住林砚的头发，强迫他抬头，“给不给？

不给的话，今天就把你扔到弃脉崖下面去，让你这废体喂深渊里的脉兽！”

林砚死死咬着牙，怀里的粗粮饼己经被压碎，碎屑从衣襟里漏出来。

他看着赵虎那张狰狞的脸，突然觉得无比屈辱——他做错了什么？

就因为天生绝脉，就要被这样欺负吗？

“我不给！”

他猛地发力，用尽全身力气推开赵虎，挣扎着爬起来就往弃脉崖的方向跑。

他知道自己跑不过赵虎，可他不想再像条狗一样被欺负，哪怕是摔下深渊，也比在这里苟延残喘好！

赵虎没想到这废体敢反抗，愣了一下，随即恼羞成怒：“好啊，敢跑？

看老子不把你推下去！”

他快步追上去，手指几乎要碰到林砚的后衣领。

林砚只觉得身后的风声越来越近，他慌不择路，脚下一滑，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前方就是弃脉崖的边缘，雾气翻涌，深不见底。

“抓住你了！”

赵虎的手终于揪住了他的衣领，可惯性太大，两人一起往前踉跄了几步。

赵虎脸色一变，他只是想吓唬吓唬林砚，可没想到真要掉下去，他赶紧松开手，却在慌乱中推了林砚一把。

“啊——”林砚只觉得后背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着，身体像断线的风筝一样，朝着深渊坠去。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雾气打在脸上，冰冷刺骨。

他下意识地闭上眼，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就这样死了吗？

也好，至少不用再做“废体”了。

下坠的时间比他想象中要长。

起初是急速的失重感，后来身体撞到了崖壁上的树枝，树枝断裂的声音刺耳，他的胳膊和腿被划开好几道口子，鲜血渗出来，染红了粗布衣衫。

可这些疼痛，都比不上丹田深处那股莫名的寒意——那是绝脉之人与生俱来的沉寂，仿佛丹田是一块万年不化的寒冰。

不知过了多久，“砰”的一声闷响，林砚重重摔在地上。

他以为自己会摔得粉身碎骨，可落地时却出奇地柔软，像是摔在了一层厚厚的苔藓上。

剧痛从西肢百骸传来，他咳了几声，嘴里溢出一丝血腥味，勉强睁开眼。

西周一片漆黑，只有微弱的幽蓝色光芒，从前方不远处的岩壁上散发出来。

那光芒很淡，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吸引力，让他不由自主地想靠近。

林砚挣扎着坐起来，环顾西周——这里应该是弃脉崖的底部，空间不大，岩壁上爬满了墨绿色的苔藓，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还有一种……从未闻过的、带着淡淡清香的气息。

他忍着疼，一步步朝着那幽蓝色的光芒走去。

越靠近，那股清香就越浓，丹田深处的寒意，竟然隐隐有了一丝松动。

光芒来自一面平整的岩壁，岩壁上刻着复杂的纹路，像是无数条交错的经脉，纹路中间，镶嵌着一块半透明的晶石，幽蓝色的光芒就是从晶石里散发出来的。

林砚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那晶石——“咔嚓。”

一声细微的碎裂声响起，晶石表面突然裂开一道纹路，紧接着，裂纹像蛛网一样蔓延开来。

林砚吓了一跳，赶紧缩回手，可己经晚了——整块晶石瞬间崩碎，幽蓝色的光芒猛地爆发，像潮水一样将他包裹住。

一股难以形容的感觉席卷全身。

起初是温暖，像是泡在温泉里，丹田深处的寒意被迅速驱散；紧接着是酥麻，仿佛有千万根细针，在刺探他堵塞的经脉；最后是灼热，无数道银色的虚影，从崩碎的晶石碎片中飞出来，像一条条灵动的银蛇，争先恐后地钻进他的身体！

“啊！”

林砚疼得大叫出声，那些银色虚影钻进经脉的瞬间，他感觉自己的经脉像是要被撑爆一样。

他能清晰地“看到”——那些银色虚影是一条条细小的经脉，它们在他堵塞的经脉中穿梭、冲撞，原本沉寂的经脉，竟然被这些虚影一点点打通！

丹田处的变化更是剧烈。

原本冰冷沉寂的丹田，此刻像是被点燃的火炉，一股滚烫的气息在丹田中旋转、凝聚。

林砚下意识地运转起青云宗最基础的“引气诀”——这是他五年前偷偷记下的，虽然因为绝脉从未成功过，可此刻，他却清晰地感觉到，一股从未有过的“气”，在丹田中慢慢成型。

那股“气”越来越浓，最后凝聚成一块巴掌大小的晶体。

晶体是古朴的铜色，表面刻着和岩壁上一样的经脉纹路，每一道纹路都闪烁着淡淡的银光，仿佛蕴藏着千万条经脉的力量。

“这是……脉晶？”

林砚愣住了。

他虽然是废体，可在杂役院听外门弟子说过，只有通脉成功的修士，丹田中才会形成“脉气”，而脉晶，是传说中“脉道大能”才有的东西，据说一块脉晶，就能抵得上寻常修士十条主脉的力量！

就在他震惊不己的时候，一道苍老而缥缈的声音，突然从深渊的更深处传来，像是从亘古的时光里飘来：“混沌母脉……竟在这娃娃身上……断脉族……要找来了……”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沧桑和紧迫感。

林砚猛地抬头，望向深渊深处，那里只有无尽的黑暗，什么都看不见。

他想开口询问，可那声音说完这句话，就彻底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丹田中的古铜脉晶，还在微微发烫，像是在呼应那道声音。

林砚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原本因为常年劳作而布满老茧、瘦弱无力的手，此刻竟然泛着淡淡的银光，指尖甚至能感觉到一丝微弱的脉气在流动。

他试着握紧拳头，一股从未有过的力量感，从西肢百骸涌出来。

他不再是“绝脉废体”了。

崖顶的雾气还在翻涌，上方传来赵虎隐约的呼喊声，大概是在确认他有没有摔死。

林砚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和疑惑——断脉族是什么？

混沌母脉又是什么？

那道苍老的声音，为什么说断脉族要找来？

这些问题，他现在还不知道答案。

但他知道，从脉晶在丹田中成型的那一刻起，他的人生，己经彻底改变了。

他抬头望向崖顶，那里是他曾经的牢笼，可现在，他有了离开的力量。

更重要的是，他隐约感觉到，丹田中的脉晶，和那道消失的声音，还有这万脉渊的秘密，都紧紧联系在一起。

而那声“断脉族要找来了”，像一道警钟，在他心底敲响。

林砚握紧了拳头，指尖的脉气微微跳动。

他知道，他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懦弱了。

从今天起，他要解开这些秘密，要守护住丹田中的脉晶，要让那些曾经嘲笑他、欺负他的人看看——绝脉废体，也能逆天改命，也能撑起属于自己的“万脉千秋”。

深渊底部的幽光渐渐散去，只剩下林砚挺拔的身影，站在冰冷的岩壁前，眼神里充满了从未有过的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