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堂里的风波暂时平息，但苏家院落里的空气却仿佛凝固了一般，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苏晓扶着浑身发软的王氏回到他们三房所在的狭窄偏屋。
弟弟苏睿和妹妹苏玉正惶恐不安地缩在炕角，显然是被刚才正堂的动静吓坏了。
父亲苏文蹲在门口，抱着头，背影佝偻，充满了无力感。
“爹。”
苏晓轻声唤道。
苏文抬起头，脸上是深深的疲惫和挣扎。
“晓晓，你……你今天太冲动了。”
他声音沙哑，“那是你爷奶，是长辈……爹！”
苏晓打断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如果我不冲动，现在您可能己经失去我这个女儿了。
是规矩重要，还是自己孩子的命重要？”
苏文张了张嘴，看着女儿那双清澈却异常坚定的眼睛，又看了看炕上吓得小脸发白的幼子***，以及身边默默垂泪的妻子，那句“天下无不是的父母”终究没能说出口。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王氏抹了把眼泪，坐到苏文身边，第一次用带着怨气的语气说道：“他爹，晓晓说得对！
这次要不是孩子自己挣命，咱们就真的……真的见不到她了！
那个家，那个张家，是能把人活活逼死的地方啊！
你还想着规矩，想着孝顺，可他们谁把我们当人看了？”
苏文身体一震，猛地睁开眼，看到的是妻子眼中从未有过的绝望和控诉。
他再看向苏晓，女儿虽然瘦弱，但站在那里，像一棵顽强从石缝里钻出的小草，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生机和力量。
这个家，真的己经到绝境了。
“可是……分家……”苏文喉咙干涩，“爹娘绝不会同意的。
我们……我们以后怎么活？”
“爹，娘，”苏晓在炕沿坐下，将弟弟妹妹揽到身边，声音沉稳地开始描绘，“只要我们分出去，哪怕只分得两亩薄田，一间破屋，我们也一定能活下去，而且会活得比现在好。”
她开始细数：“娘的手巧，绣活好，以前绣的帕子荷包都被奶奶拿去补贴了大房二房。
若是我们自己卖，哪怕价格低些，也是一项收入。
我……我病了这一场，好像脑子清明了不少，认得些山里的野菜，也许还能想出别的法子。
爹您力气大，农活是一把好手，伺候好我们自己的地，闲暇时还能去镇上打短工。
睿哥儿可以去上村里的蒙学，玉姐儿也不用整天捡柴火，可以跟着娘学绣活……”她的声音不高，却像带着魔力，一点点驱散着屋里的阴霾。
苏睿的眼睛亮了起来，苏玉也怯生生地抬起头。
王氏的眼中重新燃起了光。
就连苏文，那死水般的眼神也开始微微波动。
“说得轻巧！”
苏文叹了口气，“你爷奶把持着家里的钱粮，我们身无分文，怎么分？
分了又能撑几天？”
“所以，我们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让他们不得不同意分家，并且多少要分给我们一点东西的契机。”
苏晓压低了声音，身体微微前倾，“而这个契机，就在大伯母身上。”
“赵氏？”
王氏和苏文都愣住了。
“对。”
苏晓目光锐利，“娘，您仔细回想一下，平日里，大伯母是不是经常借口回娘家，或者去镇上？
她管着家里的厨房，采买的东西和实际用的，有没有出入？
还有，她时不时会添置些新的头绳、布料，虽然不值钱，但钱是从哪里来的？”
王氏仔细回想，脸色渐渐变了：“你这么一说……好像是！
有一次我见她偷偷藏起一小块肉，说是坏了要扔掉，结果转身我看她塞给了苏娇。
还有，上次她娘家兄弟来，她偷偷塞了什么东西过去，被我问起，她就说是娘让她给的……”苏文也皱起了眉头，他虽然老实，但不傻。
以前只是不愿往那方面想，如今被女儿点破，很多被忽略的细节都浮上心头。
赵氏确实比她和孙氏都穿得体面些，手头也似乎更宽松。
“我怀疑，大伯母长期在暗中克扣家用，藏了私房钱。”
苏晓说出了结论，“如果我们能抓住她这个把柄，在合适的时机揭穿。
爷奶最恨有人动家里的钱，尤其是奶奶。
到时候，家里必定大乱。
我们就可以趁乱，提出分家。
为了平息事端，也为了保住苏家的脸面，爷奶有很大可能会同意。”
屋内陷入了一片寂静。
苏文和王氏都被女儿这个大胆而缜密的计划震惊了。
这真的还是他们那个连大声说话都不敢的女儿吗？
“这……这能行吗？”
王氏有些犹豫，“万一没抓到，或者你爷奶偏心……所以我们需要证据，需要时机。”
苏晓冷静地分析，“我们需要知道她把钱藏在哪里。
这件事，不能我们自己去查，容易打草惊蛇。
可以让睿哥儿和玉姐儿平时多留意，小孩子不容易引起怀疑。
另外，我们还要等一个机会，一个家里有外人，能让爷奶无法轻易遮掩过去的机会。”
苏晓看着父母，眼神诚恳而坚定：“爹，娘，我知道这很难，很冒险。
但这是我们唯一能摆脱现状，让自己活得像个人的机会。
难道你们想一辈子这样下去？
想看着睿哥儿和玉姐儿也像我们一样，永远抬不起头吗？”
苏晓的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苏文心中摇摆的天平。
他看着儿子渴望读书的眼神，女儿怯懦的神情，妻子期盼的目光，终于，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
爹听你的！”
这一刻，这个老实了一辈子的男人，眼中终于迸发出了一丝决绝的光芒，“为了你们，爹拼了！”
王氏也紧紧握住了女儿的手，用力点头。
一家五口的手，第一次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一种名为“希望”和“反抗”的种子，在这个破旧的小屋里悄然种下。
夜色渐深，苏家其他房的人都己歇下，偶尔传来苏老太骂骂咧咧和苏娇抱怨活计太累的声音。
三房的偏屋里，油灯却亮了很久。
苏晓低声和苏睿、苏玉交代着“任务”，两个孩子既紧张又兴奋，用力点着小脑袋。
苏晓躺在坚硬的炕上，望着窗外的残月。
穿越而来的恐慌和陌生感渐渐被一种沉重的责任感取代。
她不仅要自己活下去，还要带着这真心待她的家人，闯出一条生路。
赵氏的私房钱，是她计划的第一步棋。
但这步棋该如何落下，才能发挥最大的效果？
她又该如何在没有任何启动资金的情况下，尽快让这个家拥有独立生存的能力？
山里的那些野菜，或许不仅仅是填饱肚子的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