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冷。
是意识回笼时的第一个感知。
刺骨的寒意从身下的石床蔓延上来，透过单薄的衣料，钻进西肢百骸。
空气里混杂着霉味、铁锈味，以及一种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李莲花缓缓睁开眼，视野先是模糊，继而清晰。
他正靠坐在一个冰冷的石制刑架上，手腕和脚踝都被碗口粗的黝黑铁链紧紧锁住，链条沉重，深深嵌入皮肉，勒出不祥的红痕。
他尝试运转内力，丹田处却空空如也，一股无形的滞涩感阻断了气机流转。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
一身素白的囚衣己然破损，沾染了污渍，几缕墨色的长发汗湿，黏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侧。
他轻轻动了动被缚的手指，指尖冰凉。
“咔嚓——”沉重的牢门被推开的声音，在寂静的地牢里显得格外刺耳。
一道挺拔如山岳的玄色身影，逆着门外微弱的光线，缓步走了进来，随之涌入的，还有一股外界冰冷的、带着雪松气息的空气。
来人挥手，跟随在后的守卫便无声地退了出去，并重新合上了牢门。
地牢内，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烛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
李沉舟。
他今日未着权力帮帮主的繁复礼服，仅是一袭玄色暗纹劲装，完美勾勒出他宽肩窄腰、挺拔如松的体魄。
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落额前，更添几分不羁。
他的面容如同最杰出的匠人精心雕琢而成，剑眉斜飞，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成一条冷硬的线。
而最慑人的，是那双深邃如永夜的眼眸，此刻正如同捕猎前的鹰隼，带着审视、压迫、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牢牢锁定在刑架上的囚徒身上。
他一步步走近，靴子踏在潮湿的石板上，发出清晰而规律的声响，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人的心尖上。
最终，他在李莲花面前站定，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身体的温度。
他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了李莲花，投下的阴影将他彻底吞噬。
李沉舟伸出手，那是一只骨节分明、蕴含着可怕力量的手，指腹带着常年习武留下的薄茧。
他扼住了李莲花的下颌，力道不容抗拒，强迫他抬起头来，首面自己的目光。
指尖触及的皮肤，冰凉而细腻，像上好的冷玉。
他俯视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明明脆弱得不堪一击，偏偏那双眼睛……李莲花被迫仰起头，长长的睫毛如蝶翼般轻颤了一下，终于完全睁开。
那是一双极其清澈的眼眸，即便身陷如此境地，依旧如同雪水洗过的墨玉，里面没有恐惧，没有愤怒，甚至没有屈辱，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洞悉一切的悲悯。
“李莲花。”
李沉舟开口，声音低沉醇厚，却淬着冰冷的寒意，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回荡，“本座的耐心有限。”
李莲花看着他，因下颌被制，声音显得有些轻弱，却异常清晰：“李帮主……想听什么？”
“所有。”
李沉舟的拇指，带着一种近乎狎昵的审视，缓缓摩挲过他下颌细腻的皮肤，语气危险如即将出鞘的利刃，“你的来历，你的目的，你为何会出现在每一个命案现场——以及，”他的另一只手，握住了李莲花被铁链锁住的手腕。
那手腕清瘦得仿佛一折就断，与他充满力量的手掌形成鲜明对比。
冰凉的铁链与灼热的体温交织，让李莲花被握住的手腕微微颤抖了一下。
“你如何用这双手，模仿出‘莲花指’杀人的？”
李沉舟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那修长如玉、却此刻无力蜷缩的手指。
李莲花垂下眼帘，视线落在两人肤色、力量对比鲜明的手上，轻声道：“我说路过……帮主信吗？”
“不信。”
李沉舟猛地收紧手指，感受着那截腕骨在自己掌心脆弱的触感，心底某种暴戾的破坏欲与一种陌生而汹涌的怜惜感疯狂交织、冲撞。
他俯身，灼热的气息拂过李莲花敏感的耳廓，带着不容错辨的威胁与一种奇异的暧昧：“本座更信，撬开你的嘴，能得到想要的答案。”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内容却令人胆寒，“或者，拆了你每一根骨头，看看你这副仙风道骨的表象下，藏着怎样的秘密。”
他话语中的血腥气几乎凝成实质，与雪松香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李莲花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如遭风雨般剧烈地颤抖着，似乎不堪这言语与处境的重负。
他的脸色似乎更加苍白了。
然而，当他再次睁开眼时，里面却是一片令人心惊的、死水般的平静。
“李帮主，”他声音很轻，却像最锋利的针，清晰地刺入李沉舟的耳膜，“近日运功至‘曲垣’‘天宗’时，是否觉得隐有阻滞如细冰刺骨？”
李沉舟瞳孔骤然收缩，扼住他下颌的手不自觉地松了力道！
这是他隐藏最深的秘密，连帮中最信赖的心腹医者都未曾完全知晓！
他如何得知？！
那一瞬间，李沉舟仿佛觉得自己在这囚徒面前，才是被剥开一切伪装、无所遁形的那一个。
看着李沉舟脸上那瞬间无法掩饰的震惊与骇然，李莲花甚至极轻地、几乎看不见地笑了一下。
那笑容苍白而遥远，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力量：“你看，”他轻声说，每一个字都敲在李沉舟的心防上，“你连自己的身体都掌控不了，又如何……来掌控我？”
地牢里，只剩下烛火晃动，将两人对峙的身影投在冰冷的石壁上，扭曲、拉长，如同鬼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