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璃脚步一顿,略带诧异地转头看向匆匆而来的少女。
只见,她一袭粉色织金裙,随着步伐漾开潋滟华光,梳得一丝不苟的凌云髻上簪满了金钗玉珠。
通身气度如明珠般夺目,不用想,便知这位便是今日及笄的侯府千金。
此刻,她跑得香汗淋漓,几缕鬓发黏在颊边,却顾不得擦拭。
只热情地跟姜璃打招呼:
“这位想必就是刚归家的姜璃妹妹吧?我是你的嫡姐姜婉。”
姜璃闻言,立即屈膝行礼,声音软得能沁出蜜来:
“姜璃拜见姐姐。早知今日是姐姐芳辰,该备下厚礼才是......”
话未说完,对方已亲热地挽起她的手臂,牵着她径直往正厅而去。
“妹妹快别多礼!你能归来,就是给姐姐最好的及笄礼。”
她边说边引着姜璃穿过垂花门,语气愈发恳切:
“只是……姐姐正有一事相求,还望妹妹莫要拒绝。”
姜璃心下一沉——
不知这位一见面就对自己格外热络的嫡姐,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眼波流转间,还是笑着应道:
“姐姐这话可要折煞我了。能在姐姐及笄之日尽份心,妹妹求之不得。”
姜婉见状,对姜璃越发亲昵。
拉着她快步行至正厅,还当众握住她的手,眼中漾着真挚的水光:
“按祖制,及笄礼中最重要的簪福环节,需由一位福泽深厚的姐妹执礼。”
“妹妹虽流落在外多年,却能安然归家,这本身就是天大的福气。”
“不知妹妹可否成全姐姐,为姐姐簪上这支福簪?”
说罢,她从身旁侍女捧着的锦盒中取出一支做工极其精美的金簪,郑重地递到姜璃面前。
姜璃看着金簪,心中微动——
此次归家,到目前为止,她只见过两位亲人。
亲生父亲对她的嫌弃几乎写在了脸上,更是恨不得将她藏起来,这辈子都不要见人。
第二位便是这位自称嫡姐的姜婉。
她看起来丝毫不介意自己的出身,甚至还忤逆父亲的意思,主动让她在宾客前露脸。
此刻,更是毫不避讳地将及笄礼“簪福”这么重要的仪式交给自己。
这般毫无保留的过分亲近,不知是真心,还是别有所图。
这般想着,姜璃面上受宠若惊,心中却丝毫不敢松懈,小心翼翼地去接那支金簪。
可就在她指尖即将触碰到的一刹那,姜婉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松,紧接着——
“啪嗒!”
一声清脆的响声过后,那支华美的金簪竟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坠地,并且毫无征兆地从中间断裂开来!
全场霎时一静。
姜婉像是被眼前的景象彻底惊住了,猛地抬手掩住唇,眼眶里瞬间盈满了泪水。
她难以置信地瞪着姜璃,声音止不住地发抖:
“妹妹……你……”
“这福簪是母亲亲手所赐,更是侯府代代相传的传家宝,象征着我侯府福泽绵长……你怎么能……”
她虽未明说,但那神情、那语气,无一不在暗示:
是姜璃的“不洁”与“晦气”冲撞了这支珍贵的祖传福簪!
此话一出,满室宾客一片哗然。
这时,有妇人好似受了惊,抓起帕子按住心口,气得脱口而出:
“真是晦气!婉儿好好的及笄礼就这样被毁了!”
姜璃被这一声“婉儿”激得当场一愣,循声望去,这才注意到:
一位贵妇人正襟危坐在紫檀木雕花的主位上,满头珠翠流光溢彩,却衬得她面色愈发难看。
在风月场上摸爬滚打多年,她一眼便反应了过来——
原来,这就是她的生身母亲——侯府的当家主母!
姜璃心底掠过一丝冰凉,面上却浮起恰到好处的惶恐与委屈。
她上前一步,腰肢柔软地屈膝,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万福礼。
“女儿姜璃,流落在外十三载,”
她一开口,声线清柔如春水,却字字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今日归家,不识母亲真容,特此给母亲赔罪了。”
她刻意放缓了语速,将“十三载”和“不识母亲真容”几个字咬得又轻又重。
话音落下,在场宾客寂静了一瞬。
这话听着是赔罪,可每一个字都在提醒众人——
她为何会流落在外?为何会不识亲母?
答案自然不言而喻——
这偌大的侯府根本没有人将她真正放在心上。
十三年前,他们将她送出去换富贵;
十三年后,他们对她的归家亦是不闻不问,甚至连亲生母亲都不愿意去门口迎她。
坐在上首的侯夫人自然也听出了姜璃话里的刺,脸色顿时青白交加。
姜璃却置若罔闻,依旧维持着行礼的姿势,肩颈线条优美而脆弱,看起来楚楚可怜。
可在无人瞥见的低垂眼眸中,一抹冷光一闪而过。
这一刻,所有宾客的目光齐刷刷聚焦在母女二人身上,探究、鄙夷、幸灾乐祸……各种视线交织。
窃窃私语声再也压不住地蔓延开来——
“啧啧,这侯夫人也是个拧不清的。听说,这姜家大小姐乃是侯爷最爱的原配夫人难产时留下的。”
“这么说,她为了讨好侯爷——把别人的女儿宠的如珍似宝,却公然骂自己的女儿晦气?这……简直离谱!”
“亲生女儿为家族牺牲多年,好不容易回家,她这个当娘的连面都不露,倒有闲情给别人女儿大办及笄礼!”
“谁说不是呢,这要是换作我,早巴巴跑去门口等着了。一想到孩子在外受的苦,我都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都补偿给她——她倒好,竟帮着外人作践亲骨肉!”
“当年用女儿换富贵的是她,如今嫌晦气的也是她!真是把两面三刀演活了!”
议论声虽刻意压低,但还是准确无误地传到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姜璃也是这时才得知:原来,这姜婉竟不是侯夫人亲生的。
不过,看她对其上心的程度,倒是比对她这个亲生女儿还要亲上几分。
正想着,侯夫人显然已经被舆论压得喘不过气来,又不好当场发作,只得硬着头皮继续把脏水往姜璃身上泼,试图撇清自己:
“归家头一面就顶撞生母,你还有没有规矩?”
“还有,你这话说得阴阳怪气,是在怪我当年的所作所为吗?”
“你问问在场的诸位夫人,哪个做娘的愿意把女儿往外推?可当年公主遇险,你父亲忠君爱国,我们也是不得已啊!你为人子女,就不能体谅体谅做父母的苦衷吗?”
说着,她像是觉得还不够,又厉声补充:
“今日,你嫡姐及笄,你损坏侯府的传家宝,是事实。我身为人母,还说不得你?“
“我看婉儿说的没错,这福簪就是被你这个大逆不道的逆女冲撞了,才会折断的!”
姜璃听着亲生母亲这番颠倒黑白的话语,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厌恶,心口像是被冰锥狠狠刺穿,最后一丝微弱的期盼也彻底熄灭。
她原以为,血脉至亲,纵有万般不是,总该存有一丝愧疚与怜惜。
如今看来,竟是她痴心妄想了。
既如此,那便不必再留任何情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