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门板的木纹里还嵌着梅雨季的潮气，知夏把耳朵贴上去，指尖攥着的画纸碎片边缘硌得掌心发疼。
楼下王强的声音裹着讨好的笑意，一字一句钻进耳朵里：“蕙兰姐，我看知夏这孩子灵透，我店里正好缺个懂点‘样式’的帮手，让她来跟着我学，管吃管住，每个月还能给五百块零花钱——总比在家瞎琢磨那些不能当饭吃的画强。”
知夏的心跳猛地一缩。
五百块，对母亲来说不是小数目，更别说“管吃管住”——母亲这些年总为她的生活费发愁，王强这话，简首是掐准了母亲的软肋。
果然，母亲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点犹豫：“可她那性子……能踏实干活吗？”
“放心！”
王强拍着胸脯保证，“我就让她整理整理布料、帮着熨熨衣服，不累！
等她摸清门道，以后还能帮我看看新款样式，这可是正经手艺活，比考什么师范靠谱多了！”
知夏咬着唇，指甲抠进门板缝里。
她想起昨天傍晚王强攥着她草稿的样子，想起刚才在阁楼里看到的、他店里还没亮灯的橱窗——他哪是缺帮手，分明是盯上了她的设计。
可她没证据，连画本都被母亲撕成了碎片，就算说出来，母亲也只会觉得她是“为了不想干活找借口”。
“行！”
母亲的声音传上来，带着尘埃落定的决绝，“我这就叫她下来，明天就让她去你店里！”
知夏慌忙往后退，背靠着冰冷的缝纫机机身，还没等她想好怎么应对，阁楼的门就被推开了。
母亲站在门口，脸上带着少见的笑意，手里还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快把衣服换了，跟我下去谢谢王老板。”
“我不去！”
知夏往后缩了缩，声音发紧，“他不是真的想让***活，他是想要我的设计！”
“你胡说什么呢？”
母亲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把蓝布衫往她怀里一塞，“王老板好心给你找活干，你还不知好歹！
什么设计不设计的，我看你就是魔怔了！”
“我没胡说！”
知夏把蓝布衫扔在地上，抓起脚边的画纸碎片，“你看！
他昨天就拿了我的草稿！
他现在让我去店里，就是想偷我的设计！”
母亲扫了一眼那些碎片，眼神里满是不耐烦：“一张破纸而己，谁稀得偷？
我告诉你，今天这活你必须去！
要么去王老板店里学手艺，要么明天就跟我去填师范志愿，你选一个！”
知夏看着母亲的眼睛，那双曾经总带着温柔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固执和冰冷。
她知道，母亲不会信她的，在母亲眼里，“稳定的活计”永远比“虚无的梦想”重要，比“没证据的怀疑”重要。
她蹲下身，慢慢捡起地上的蓝布衫，指尖攥着布料，粗糙的纤维蹭得指腹发痒。
父亲以前总说，布料是有脾气的，你对它用心，它才会给你好样子。
可现在，她连保护自己设计的力气都没有，连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都没有。
“我去。”
知夏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但我要自己选做什么活，他要是让我做我不想做的事，我就走。”
母亲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料到她会这么快答应，随即松了口气：“行！
只要你踏实干活，别的都好说。”
下楼的时候，王强还在客厅里坐着，手里端着一杯热茶。
看到知夏下来，他立刻站起来，脸上堆着笑：“知夏啊，以后跟王哥好好干，保准你有出息！”
知夏没说话，只是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母亲在旁边不停说着“麻烦你了这孩子不懂事多担待”，王强笑着应着，眼神却时不时扫过知夏的脸，那眼神像钩子，勾得知夏心里发慌。
第二天一早，知夏就跟着王强去了“新潮服装店”。
店开在镇中心的主街上，不算大，前面是卖场，后面隔出一个小房间，堆着布料和一台旧缝纫机。
王强把她领到后面的小房间，指着一堆堆布料说：“你先把这些布料分分类，棉的、麻的、化纤的分开，再叠整齐。”
知夏点点头，蹲下身开始整理布料。
布料上还带着梅雨季的潮气，闻着有点闷。
她一边叠，一边留意着前面卖场的动静，偶尔听到王强跟顾客介绍衣服，说的都是些“最新款独家设计”，可那些衣服的样式，大多是镇上其他服装店早就有的款。
整理到中午，王强端来一碗盒饭，坐在她旁边吃：“知夏，你以前是不是常画衣服样式？”
知夏手里的筷子顿了一下，抬眼看他：“偶尔画。”
“画得挺好啊。”
王强笑了笑，眼神有点闪烁，“我昨天在裁缝铺门口捡了张纸，上面画的旗袍样式，挺别致的——是不是你画的？”
知夏的心跳漏了一拍，原来他真的是故意捡的！
她攥紧筷子，声音有点冷：“是我画的，王老板捡了怎么不还给我？”
“嗨，我还以为是废纸呢！”
王强打了个哈哈，赶紧转移话题，“那纸我随手扔了，你要是还想画，以后在店里没事的时候，也能画两张，说不定还能给我点灵感。”
知夏没接话，低头扒饭。
她心里更确定了，王强就是想让她在店里画设计，然后把她的设计当成自己的，做成衣服卖。
下午，王强让她去前面卖场帮忙熨衣服。
知夏站在熨衣板前，手里拿着熨斗，眼睛却忍不住往橱窗里看。
橱窗里摆着几件新挂的衣服，其中一件米白色的旗袍，领口处缝着一圈小小的扣子——那样式，跟她草稿上画的“如意扣”几乎一模一样！
只是扣子的颜色从银色改成了米白色，边缘还多缝了几针，显得有点粗糙。
知夏的手指猛地攥紧了熨斗，熨斗的热气透过布料传到掌心，烫得她一哆嗦。
她赶紧把熨斗拿开，快步走到橱窗边，盯着那件旗袍：“王老板，这件旗袍是新到的吗？
样式挺特别的。”
王强正在给顾客打包，听到她的话，回头看了一眼，笑着说：“是啊，这是我托人新做的款，专门针对年轻姑娘的，怎么样，好看吧？”
“是挺好看的。”
知夏的声音有点发颤，她盯着旗袍的领口，“这领口的扣子，是您自己想的样式吗？”
王强的眼神闪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笑容：“是啊，想了好几天才想出来的，怎么，你觉得不好看？”
“没有。”
知夏低下头，掩去眼里的委屈和愤怒，“我就是觉得挺别致的。”
她转身走回熨衣板前，手里的熨斗怎么也握不稳。
原来他不仅捡了她的草稿，还偷偷把她的设计做出来了，还说是自己想的！
她想立刻转身走，可一想到母亲的态度，想到自己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又硬生生忍住了。
傍晚下班的时候，王强递给她五十块钱：“这是这个月的零花钱，先给你一部分，好好干，以后还有的涨。”
知夏没接那五十块钱：“王老板，我刚来一天，不用这么早给钱。”
“拿着吧！”
王强把钱塞进她手里，“跟我客气什么！
对了，你今晚回去要是没事，能不能画两张连衣裙的样式？
我想下个月上几款新的连衣裙。”
知夏攥着那五十块钱，纸币边缘硌得手心发疼。
她抬头看着王强，王强的脸上还带着笑，可那笑容背后，藏着的算计像针一样，扎得她眼睛疼。
她点了点头，转身走出了服装店。
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满是灰尘的街道上。
她攥着那五十块钱，心里像压了块石头——她知道，王强的算计才刚刚开始，而她，到底该怎么保护自己的设计，怎么才能不变成他手里的工具？
走到巷口的时候，她突然看到苏晓的妈妈站在自家门口，手里拿着一个包裹，好像在等什么人。
苏晓去年去了上海，听说在服装批发市场打工，知夏小时候总跟苏晓一起玩，苏晓还总说“以后要跟知夏一起做漂亮衣服”。
苏晓妈妈也看到了她，笑着招手：“知夏，过来！
苏晓昨天给我寄了个包裹，里面有件她在上海买的连衣裙，说让我给你看看，说你肯定喜欢。”
知夏心里一动，快步走了过去。
苏晓在上海做服装相关的工作，说不定……说不定她能帮自己？
可一想到王强手里的设计，想到母亲的态度，她又犹豫了——她要是跟苏晓说，苏晓会信她吗？
王强要是知道了，会不会找她麻烦？
苏晓妈妈己经把包裹打开了，里面是一件浅蓝色的连衣裙，领口处缝着细细的蕾丝，裙摆还有小小的开叉，样式比镇上所有服装店的都好看。
“你看，这料子多软，”苏晓妈妈摸着连衣裙，“苏晓说，上海那边的衣服样式可多了，她还说，要是你也去上海，肯定能学到不少东西。”
上海。
这两个字像一道光，突然照进了知夏心里。
她看着那件连衣裙，又想起王强的算计，想起母亲的不理解，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或许，她该离开青溪小镇，去上海找苏晓，去那个能让她安心做设计的地方。
可她刚把这个念头说出口，就听到身后传来王强的声音：“知夏，你怎么还没回家？
我刚才忘跟你说了，明天早上早点来，我带你去趟县城的布料市场，选点新布料。”
知夏猛地转过身，看到王强站在巷口，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袋子，眼神首首地盯着她手里的连衣裙，嘴角的笑容有点奇怪。
知夏的心跳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王强为什么会突然来这里？
他是不是听到了她跟苏晓妈妈的话？
